隨著午門的鐘聲響起,接下來的百官整隊、魚貫入宮、在太和殿前再整隊、然后進入太和殿內等候,諸般程序,自是不用一一細表。
卻說趙俊臣隨著百官進入太和殿后,大約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后,又隨著太監張德的一聲“陛下駕到”,德慶皇帝才終于姍姍來遲。
然后,趙俊臣隨著百官下跪迎接,口呼“萬歲”,但德慶皇帝卻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坐在龍椅上打量了百官片刻,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讓殿內百官多跪了一段時間后,才終于用滿是威嚴的聲音緩緩說道:“眾愛卿起身吧。”
對于德清皇帝的這般態度,百官并不意外。事實上,自從南巡籌備出了紕漏,太子朱和堉被人借機算計之后,德慶皇帝隨時都在向百官刻意展示著他的帝王威嚴,經過了這些rì子,百官對此早已習慣。
在百官起身后,德慶皇帝也不待太監張德高喊“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卻已是當先開口問道:“三法司,如今太子他離京辦案,查懲地方貪官,善后那南巡籌備的紕漏,距今已有五rì時間了,你們的人作為輔佐跟隨,可有什么消息傳回?一切可都還順利?”
自從太子離京查案之后,德慶皇帝每rì的早朝之上,都會有此一問,私下里更是派東廠與錦衣衛們,緊緊盯著太子離京辦案時的所有過程細節。
卻是德慶皇帝也明白,經過了南巡籌備的紕漏后,太子如今的處境與名聲皆已是惡劣了不少,若是這次負責的查案善后,再是出了什么紕漏事端,太子的位置恐怕也就不安穩了,所以這些rì子以來對此事頗是關注關心,不敢有絲毫松懈。
而通過這般表態,德慶皇帝亦是把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來,以此來威懾有心之人。
另一邊,聽到德慶皇帝的詢問后,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的負責之人紛紛出列,向德慶皇帝稟報著他們所得知的消息,又知道德慶皇帝對此極為關心,所以稟報之間,也是極為詳細。比如太子又查懲了哪位地方貪官,查獲了多少贓銀,牽連出了多少朋黨,又平息了多少民怨云云。
在他們的口中,太子朱和堉顯然極為能干,不過短短五rì時間,就已經做出了不少成績。
這些消息,德慶皇帝通過東廠與錦衣衛,其實早已是知曉了,但如今再聽一遍,也是神色認真仔細,時而點頭,滿意微笑。
而站在百官隊列當中,趙俊臣也是細細聽著,嘴角不由的露出一絲微笑,顯然,他針對太子朱和堉的計劃,如今也是一帆順風,按照趙俊臣下面的計劃,接下來太子朱和堉越是查懲貪官,越是牽連朋黨,越是影響浩大,最后的麻煩也就越是難纏!
不過,針對太子的計劃,也只是趙俊臣所有計劃當中的一部分,今天的重點,顯然不在于此。
當德慶皇帝的詢問結束之后,已是一炷香時間以后了。
在詢問了太子離京后的辦案進程后,德慶皇帝又向今科會試的幾位主考官詳細詢問了會試考卷的審閱進程,得知進展一切順利后,神色間終于閃過了一絲滿意之色,然后沖著身邊的太監張德微微點頭示意。
張德常年伴駕,自然明白德慶皇帝的心意,在德慶皇帝示意后,馬上向前一步,揚聲道:“有事早奏,無事下朝!”
這些rì子以來,隨著南巡籌備的紕漏事端漸漸平息,朝野之間一片平靜,雖不免會有一些小事,但通過內閣就能處理,犯不著拿到早朝上來討論,如今隨著太監張德的這一聲呼喝,百官以為早朝終于結束了,下意識的皆是松了一口氣,就等著德慶皇帝宣布“退朝”了。
誰曾想,異變突起。
左蘭山,當朝二品大員,工部尚書,在“趙黨”之中,地位僅次于趙俊臣,平rì里在趙俊臣的約束下,行事頗為低調,總是只帶著一雙耳朵上朝,少有發表意見。
但今rì,隨著大太監張德的一聲呼喝,左蘭山卻是一反常態,突然出列,帶著滿臉的愧疚之色,跪在德慶皇帝面前叩首道:“臣左蘭山…有要事稟報!”
見到左蘭山這般突然出列,百官皆是一愣。
然后,雖說是左蘭山出列發言,但包括德慶皇帝在內,殿內眾人皆是偷偷的打量了一旁的趙俊臣一眼,卻見趙俊臣低眉順眼,仿佛與此毫無關系的模樣。
但所有人都知道,左蘭山身為趙俊臣的黨羽,在朝中地位不低,又一向低調,這般突然出列稟報“要事”,定是趙俊臣在指使了。
不過,這般情況,自然不會有人明說,德慶皇帝快速的看了趙俊臣一眼后,已是把目光轉向了左蘭山,饒有興趣的問道:“哦?左愛卿有要事稟報?倒是少見,說吧,究竟是什么事!”
左蘭山卻不管百官的心思變化,依舊是一副悲痛愧疚的模樣,竟是帶著些許哭音,大聲說道:“臣愧對陛下信任,卻是御下不嚴、識人不明、又養虎為患,在幾rì之前,竟是在工部內發現了一樁驚天舞弊案!涉及了工部上下官員不下十人,前后涉及貪贓銀錢不下三十萬兩,然而這般舞弊案,臣卻是直到現在才發覺…臣愧對陛下啊,還請陛下責罰!無論是下獄還是免官,臣都無怨無悔!”
接著,左蘭山竟是當著德慶皇帝與百官的面前,埋首大哭淚流滿面,讓一旁的趙俊臣看著敬佩不已,心想不愧是老臣子了,這做戲的能耐,遠高于趙俊臣這樣的年輕人。
而隨著左蘭山的這般稟告,頓時滿朝皆驚!
畢竟,涉及了十余位工部官員,三十余萬兩的贓銀,這絕對算是大案了!絕對會在朝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又有誰能不驚!
一時間,滿朝上下,皆是議論紛紛。
而御階之上,德慶皇帝再次快速的打量了一旁默不作聲的趙俊臣一眼,然后也是神色肅穆,向著左蘭山沉聲問道:“你先別急著告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把話給朕說清楚!”
左蘭山又“哭”了一陣后,終于“平復了情緒”,泣聲道:“陛下,這件事涉及了工部,臣身為工部尚書,雖是主動揭發,但畢竟是要避嫌的,所以已是把案情轉交給了都察院的官員,還請陛下詢問都察院吧。”
“哦?都察院!左蘭山他究竟說的是什么事?出來給朕說明白了!這般云里霧里的,讓朕都糊涂了!”
說話間,德慶皇帝已是把目光轉向了都察院的官員。
誰知,都察院的一眾官員們也是面面相覷,左蘭山雖說是把案子轉給了都察院,但他們竟是絲毫沒有得到消息!
不過,有些心思靈巧的,卻是把目光轉向了都察院右副督察御史顧全、以及新任御史金多德的身上。
其中,顧全作為趙俊臣在朝中的鐵桿朋黨之一,是趙俊臣安插在都察院里面的釘子,自然是人所盡知的事情。
而新任御史金多德,則是趙俊臣在當初全面擊敗了溫觀良之后,曾在天海樓擺宴,借機考察那些想要投靠于他的朝中官員,其中這個金多德,正是趙俊臣在那時所發現的人才之一,能力雖然一般,但口才卻是極好。而前些rì子趙俊臣在打擊了都察院的勢力之后,都察院里面多了不少空位,于是就把這金多德給安插進去了。
如今,左蘭山自稱已是把案子轉交給了都察院,考慮到派系陣營的關系,恐怕就是交給這兩個人了。
果然,隨著德慶皇帝的詢問,顧全當先出列,神色間滿是剛正,揚聲道:“陛下,這件案子是臣所接手的,而經過這兩rì以來的細查,臣發現左大人的所言非虛,工部之中,確實是出現了天大的弊案!為首者,正是工部的右侍郎唐拯!此外還包括工部的一些郎中與員外郎,這些人在工部當中結成一黨,欺上瞞下,徇私舞弊,多年來貪贓枉法不下二十次,涉及贓銀總數不少三十萬兩!實乃是我朝少有的大案!還請陛下明察!”
隨著顧全的話聲落下,又見新任御史金多德出列,卻是一臉的詫異,向德慶皇帝稟報道:“陛下,對于此案,臣也是多有聽聞,自進入都察院以來,就一直都在暗查此事,已是收集到了不少罪證,正打算待事實確鑿之后再向陛下您稟報,沒曾想左大人明察秋毫,竟是先一步查明了,又一心為朝,也不怕自身受到牽連,竟是當眾向陛下稟報…還請陛下嚴查此案之余,看在左大人的忠心上,免去左大人的罪責!”
說話間,金多德轉頭看了左蘭山一眼,臉上卻滿是敬佩模樣。
另一邊,隨著顧全與金多德的出列發言,滿朝上下,更是一陣嘩然。
其中,那閣老黃有容,更是滿臉的震驚,不可思議的向著趙俊臣看去!
無他,工部左侍郎唐拯,正是黃有容門下的官員!
黃有容沒想到,剛剛在上朝之前,自己還曾與趙俊臣其樂融融的談話聊天,氣氛和睦,大有今后聯手結盟的架勢,沒曾想不過半個時辰之后,趙俊臣竟是當朝攻擊于他的門人了!
黃有容在朝中,一向是人所共知的笑面虎一只,最是擅長笑里藏刀,但今rì被人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攻擊與蒙騙,心中的復雜感受與震怒,自是不為他人所知。
而被黃有容注目的趙俊臣,卻依舊低頭不語,好似今天的事情,完全與他無關。
實際上,這場被趙俊臣親手所推動的風波,如今才剛剛開始,在這般時候,趙俊臣還無需出面。
而工部左侍郎唐拯,卻是趙俊臣精挑細選的目標,拿他首先開刀,趙俊臣也是有著深遠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