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務必要把這批難民搶先一步接到手中!”
在不遠處的官道上,御史賈思茂正騎著一匹矮馬,領著一小隊都察院衙役,沿著道路尋找著上京告狀的難民,眉頭緊鎖,心中只存著這么一個念頭。
其實,賈思茂并不喜歡騎馬,他更習慣坐轎,畢竟已是年近五十了,體力衰退,精力大不如前,哪怕僅只是一匹矮馬,對賈思茂而言也太過顛簸了些 但賈思茂如今也顧不得這些辛苦了,想到自己在離京之前,都察院右督察御史呂純孝的諸般叮囑,賈思茂就不由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
當時,凌晨中夜剛過,丑時過半,賈思茂才睡下不久,但呂純孝卻秘密來到了賈思茂府中拜訪。
見呂純孝在這個時間突然來訪,賈思茂不敢怠慢,連忙起床迎接。
把呂純孝迎到了書房,相互落座后,又屏退了zuo誘,賈思茂還未來得及詢問,呂純孝已是神色慎重的說道:“賈大人,我這次深夜來訪,卻是受太子殿下的囑托,有重要事情要拜托你去做。”
賈思茂連忙說道:“不知太子殿下他有何吩咐?呂大人但說無妨!”
呂純孝緩緩說道:“賈大人,近些日子以來,太子殿下和咱們都察院的不利處境,想來你也是有所了解的。”
賈思茂點頭道:“確實,這些日子以來,諸般朝野言論。對咱們不大有利。”
呂純孝先是嘆息一聲,然后皺眉道:“那一日菏澤難民來到都察院告狀,因為涉及南巡籌備的事情。讓我一時猶豫,難民們又受了有心人的挑撥,最終不歡而散,由此引發了流言蜚語無數,不僅咱們都察院在百姓心中失了公正,連帶著太子殿下的聲名,也不似從前那般賢良了。”
見呂純孝神色愁苦。賈思茂連忙寬慰道:“呂大人還請寬心,正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近些日子以來捕風捉影的謠言確實多些,但只要咱們問心無愧,行的正坐得端,世人遲早都會看明白事情究竟的。”
呂純孝搖頭苦笑。說道:“事情哪里有這么簡單?這南巡的籌備。如今出了這么大的紕漏,引起了這么大的民怨,一旦被朝中敵對勢力緊抓著不放,即使是太子殿下,怕也是一身的麻煩,更別說咱們都察院了。”
賈思茂遲疑道:“陛下他不會不管吧?”
呂純孝苦笑愈濃,說道:“陛下他自然會庇護太子殿下的,但未必就會庇護咱們都察院。當初都察院拒絕受理菏澤難民的案子,直接引發了如今各種的流言蜚語。這般情況若是被周尚景、趙俊臣他們利用。窮追猛打之下,即使有陛下的庇護,強行把事情壓了下來,太子殿下的名聲,也依然會受損極大,至于咱們都察院,為了平息影響,怕是更要應該一場清洗整頓!到時候,你我許多志同道合的同僚,怕是都要被迫辭官了。”
賈思茂一愣,顯然是從沒有想過這一點,心中暗驚之余,不由問道:“可我見這幾日在早朝之上,無論是周尚景、黃有容,還是沈常茂、趙俊臣,都沒有提及此事。只要再拖延一段時間,等到此事的影響漸漸淡去,他們就算利用此事彈劾我們,恐怕也作用不大了吧?”
呂純孝冷笑道:“這些奸臣貪官,與咱們一向敵對,勢如水火,又哪里會這么好心不趁機打壓咱們?太子殿下他剛剛得到消息,來京告狀的難民,不僅僅只有山東菏澤一地,等到其他地方的難民接連不斷的來到京城告狀,這件事只會鬧得越來越大,周尚景趙俊臣他們,這是在等最合適的時機出手呢。”
賈思茂身體一震,驚聲問道:“還有其他的難民要上京告狀?”
呂純孝沉著臉點了點頭。
賈思茂不由有些驚慌,問道:“那咱們該怎么辦?”
呂純孝又是一聲嘆息,說道:“原本,按照肖老太師在去世前的叮囑,應是由李成儒李大人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李大人他是咱們都察院之首,若是由他承擔了責任,咱們都察院也能得到周全,至于太子那邊,有陛下護著,更不會有大礙。如此一來,太子殿下與咱們都察院雖然不免會聲名受損,但這件事也就算是平息下來了。”
聽到呂純孝這么說,賈思茂不由神色黯然,想要說些什么,但張了張口,最終卻只是發出了一聲嘆息。
李成儒自來到都察院后,待人寬和謙遜,深受都察院上下的敬重。如今聽說要由李成儒頂罪,賈思茂自然難過,但因為沒有別的辦法,所以也只能跟著嘆息。
然而,呂純孝卻是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不過,這般辦法,李成儒大人雖說是同意了,愿意犧牲自己來護的大家周全,但太子卻不大愿意,只是留作最后的手段,如今太子殿下他已是想到了新的辦法。若是能夠成功,不僅李成儒大人能夠得保,咱們都察院的名聲,也會隨之好轉,最終免去那清洗整頓之災!”
賈思茂精shén一震,連忙問道:“不知是何辦法?”
呂純孝說道:“那就是把接下來要入京告狀的難民,搶先一步接到咱們都察院手中!如此一來,不僅能向朝野展示咱們辦案決心,擺脫咱們庇護太子的嫌疑,更能把接下來的形勢變化控制在咱們自己的手中,若是一切順利,能夠處理得當,說不定還能幫著太子挽回名聲!”
聽呂純孝這么說,賈思茂眼前一亮,撫掌大聲道:“那就太好了!還請呂大人放心,明天城門一開,下官就領著都察院的衙役守在那里,必是先一步把來京告狀的難民控制在咱們都察院手中!”
呂純孝的神色卻愈加的慎重。搖頭說道:“守株待兔卻是不行,據太子殿下他得到的消息,刑部和大理寺如今也是有了同樣的打算。那刑部是沈常茂的勢力,大理寺衙門更對周尚景惟命是從,咱們不一定能爭得過他們。”
賈思茂遲疑道:“呂大人您是說…?”
呂純孝一揮手,沉聲道:“咱們唯有主動出京尋找,才能先一步把來京告狀的難民們控制在手中!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說著,呂純孝的神色愈加的慎重,向賈思茂叮囑道:“本來。這件事我是打算親自負責的,據我所知,接下來要上京告狀的難民。已是快要進入順天府的地境了,然而我明日畢竟要上早朝,卻是分身不得。而如今都察院里的一眾御史當中,我對你最是信任。所以想要把這般重任交由你來做。明日城門開啟之后,你就帶著一隊衙邑路向南尋找,務必要把那些來京告狀的難民接到咱們自己的手中,唯有如此,咱們才能逆轉如今的不利形勢!”
聽到自己責任重大,賈思茂站起身來,連聲說道:“還請呂大人放心,我這就去找些親信衙役。然后就在城門口候著,等到城門一開。我馬上就帶著他們去尋找,定會在刑部與大理寺之前,把難民們接到手中!”
呂純孝用力的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信任的神色,緩聲說道:“事關重大,一切就拜托賈大人了!”
“一定要搶先一步,把來京告狀的難民們接到我們都察院手中!”
回想著之前的情景種種,賈思茂神色愈加堅定了,也不顧騎馬的辛苦,轉頭向身后衙役催促道:“走快些,莫要耽擱,一旦找到了那些來京告狀的難民,回去后每人都有賞銀。”
聽到賈思茂的呼喝,這些連夜被賈思茂招來,又在城門口候了一夜的衙役們,終于提起了些精shén,腳步也快了些。
“御史大人,您看前面那是什么情況?人太多,看不大qīngchu,但大人您要找的那些難民,好似就在那里。”
突然,為賈思茂牽馬的衙役,指著前方不遠處,提醒道。
賈思茂微微一愣,連忙抬頭看去。
賈思茂坐在馬上,wèizhì高些,也看的更加qīngchu,卻見在他們身前不遠處,官道之旁,有一處販賣茶點飲食的攤鋪。這家攤鋪如今正被一群的行人百姓圍著看熱鬧,而在百姓之中,又有數十名衣衫襤褸一副難民模樣的百姓,此時正在神色激憤的相互討論著什么。
見到這一幕,賈思茂精shén一震,連忙呼喝道:“去幾個人,問他們是否就是上京告狀的難民,若就是他們的話,就把他們接到我這邊來!”
聽到賈思茂的吩咐,有幾名衙役連忙向著攤鋪wèizhì走去。
“讓一讓!讓一讓!”
為首的那位衙役,一邊呼喊著,一邊擠開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好不容易來到攤鋪之前,看到眼前一眾難民的疲憊凄慘模樣,心中更加確定了幾分,不由大喜。
此時,這些難民們正圍著一名模樣精干年齡三十zuo誘的男子紛紛詢問著什么,神色間滿是信任,但這名衙役也沒有在意這些,只是大聲呼喝道:“各位鄉親可是來京告狀的?若是的話,就跟我走吧,我是都察院的人,都察院里面青天無數,其中一位青天親自來接你們了,他會為你們做主的!”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聽到他的呼喝后,眼前的這些難民、周圍正在看熱鬧的百姓,皆是一愣,然后面色怪異的看著他們這些衙役,接下來竟是漸漸的面露驚恐。
正被難民們圍著問話的那名男子,看到這些衙役的出現后,冷笑之色一閃而過,然后突然大聲呼喊道:“鄉親們快跑,都察院這是來驅趕抓捕你們了!!”
隨著這人的話聲響起,周圍的難民,一眾看熱鬧的百姓,終于反應了過來,紛紛大聲呼喊著,不顧一切的向四處逃散了。
而喊話之人,正是王洪!
經過他剛才的那一番宣揚與鼓動,這里的所有人都已是深信了都察院與太子狼狽為奸的事情,如今見到有都察院的人來了,心中自然也不會存著歡迎念頭。
所以,他們只能四處逃散,生怕都察院會抓到自己。
其中,難民們是擔心都察院為了庇護太子,真的會驅趕或者抓捕他們,而其他看熱鬧的百姓,卻是擔心自己因為傳播流言而被抓捕。
這般上百人一同的呼喊、奔跑、逃離,如獸奔鳥散,自是形勢混亂。
而王洪看到這般混亂情景,又是冷笑一聲,卻是趁亂不動聲色的先行離開了。
另一邊,那幾名衙役愣愣的看著周圍百姓難民們,見到自己好似見到惡鬼一般驚恐逃散,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反倒是不遠處的賈思茂,當先反應了過來,看到這般情景后,雖不知事情究竟,但還是急切的向著一眾衙役大聲呼喊道:“別讓他們跑了!快把他們攔住!快去!”
然而,他的這般話,卻更加落實了一眾難民與百姓心中的恐懼念想,卻是逃的更快了,形勢也更加混亂了!
衙役們身強力壯,雖說受到了不少抵抗,但最終還是攔住了不少上京告狀的難民。
只是,因為難民們反抗激liè,他們不免還是用了一些暴力手段。
而這一切,也盡數落在周圍的行人百姓眼中!
所以,賈思茂此行,雖說勉強算是完成了任務,但與太子一黨所期望的情景截然相反,都察院的名聲不僅沒有好轉,相反的,之前的種種流言蜚語還未淡去,“都察院為了庇護太子,沿途毆打抓捕難民”的新流言,沒過多久后,就已是開始在京城傳播。
于是,無論都察院衙門,還是太子朱和堉,經此一事后,聲名反而愈加的狼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