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御醫所說的話,章晗一字一句都聽得很清楚。
無非是什么見紅之后耽擱了,再加上憂思過重以致胎兒受損,強保就是將來生產也不會順利,總而言之是極力避免讓他這個御醫擔上干系。而等到隨著淄王陳榕回來的兩個御醫小心翼翼一一上前給張茹診脈,道出來的也都是幾乎相同的話時,她就只見陳榕那臉色猶如冰雪一般,反而張茹緊緊握著丈夫的手,那臉上雖然悲傷,卻仍是透出了一股說不出的如釋重負,心里一時生出了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
三個御醫拒措辭各自不一,但小心謹慎透露的意思都只有一個,淄王妃肚子里的胎兒怕是保不住了,若是拖著只會殃及母體,必須早下決斷。看一眼緊咬嘴唇的妻子,掃一眼三個戰戰兢兢的御醫,陳榕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一旁的章晗身上。拒剛剛回來的時候沒有和章晗打過招呼,但他當然知道,若非章晗趕到,這御醫還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請來,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及時從宮中出來|不要說,陳善昭那會兒還入了宮來替他說話。
他輕輕攬緊了懷中的妻子,旋即抬起頭對面前跪著的那三個御醫說道:“你們去商量開方子吧,記住,要穩妥。若是出了一絲一毫的紕漏,本藩絕不會放過你們!”
“是。”
待到那三個御醫慌忙答應一聲起身退出了屋子,又隔了許久,張茹方才稍稍動了一下。用比蚊子還輕的聲音開口說道:“殿下,您出去一會兒好么?我有些話想對世子妃說。”
只猶豫片刻,陳榕便松開手站起身來,可看了同樣已經顯懷的章晗一眼。他少不得低聲提醒道:“多休息少說話,你自己的身體要緊,她也是身懷六甲的人了。一樣累不得。”
張茹點了點頭,等到陳榕出了門去,她把身邊的丫頭和杜姑姑也打發了出去,等到章晗走上前來,在身邊芳草和碧茵的攙扶下挨著她坐下,她又瞅了兩人一眼,眼見她們以目示意征求了章晗的允準之后。都悄悄出了門,她方才緊緊握住了章晗的手,倏忽間淚流滿面。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我的孩子!”
面對張茹這突如其來的哭訴。章晗只是愣了一愣便連忙開口安慰道:“誰也沒想到竟是會在這種時候動了胎氣,也是因為御醫耽擱了,你別這么說…”
“不…我知道那會兒應該像從前你那樣,努力保全肚子里的胎兒,然后安定大局等著殿下回來,可我做不到,尤其是稍稍動了胎氣的時候,得知王府被人看住了,連御醫都不讓請的時候。我更是害怕極了!若是殿下有什么萬一,這孩子平安有什么用,我平安又有什么用!殿下雖是個寬仁的人,可他也是個驕傲的人,他不止一次對我說過,廢太子和秦庶人如今這樣兒。簡直是生不如死,若換成他興許早就死了一了百了…”
張茹的聲音極小,但人卻越說越是激動,指甲深深陷入了自己的肉中卻仍是無知無覺。她只是稍稍頓了一頓便喃喃自語道:“那個管事是我提拔起來的人,是我看著他精明能干委了重任,此次他才能跟著從山東回來,可就是這么一個人不但辜負了我,還讓殿下陷入如此險境h然是我對不起他,既然是我害了他,不論如何我就想賭一賭,賭一賭…
只要這番對峙最終鬧大了,興許最終能送了消息進宮,興許皇上會把殿下放回來,可我真的沒想到會害了孩子,害了我的孩子!我出嫁的時候,娘曾經對我說過,夫婿是否寵愛不要緊,只要我能盡早生下子嗣,這輩子就有依靠了。可是,我明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卻偏偏忍不住,忍不住!他是我的夫婿,他對我說過會護著我一輩子,我怎么能拋下他不管…”
見張茹的伏在自己大腿上痛哭失聲,章晗終于明白自己那隱隱約約的念頭竟是事實。張茹此前非要在這還帶著幾分料峭春寒的天氣在大門口與人僵持,一心把事情鬧大,果然是為了淄王陳榕!為了丈夫的安危,這個傻丫頭竟是連肚子里的孩子都賭上了!
拒尚未到那一步,陳善昭也已經進了宮,張茹不一定非得要如此決絕,可章晗自己和陳栐這個公公的相處機會也不多,并不知道皇帝行事的風格,更不用說這位公公已經是一國之君,興許不是張茹如此舉動,陳榕不可能這么快出宮來。因而,她能做只是輕輕摩挲著張茹那柔順的頭發,任憑那淚水濡濕了自己雙膝上的衣裙。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到外頭傳來了杜姑姑的聲音。
“王妃,世子妃,廚房里熬好了燕窩粥。”
見杜姑姑親自捧著一個黃楊木條盤進來,上頭赫然是兩個小碗,章晗瞥見張茹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恐懼之色,她便輕聲說道:“你之前空著肚子在外頭熬了這么久,想必肚子也該餓了,先吃點東西墊墊饑,我陪著你一塊。”
張茹看著章晗三一碗遞到她手中,自己也取了一碗,又瞧見那其中微帶血色的顏色,知道確實是血燕粥,她心頭一松,也就用銀挑子和章晗一塊一勺勺吃了。等到放下碗后,被章晗勾著說了會不相干的閑話,她終究困倦上來,就這么挨著人打起了瞌睡。當杜姑姑再次進了屋子看見這一幕,她一時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見章晗渾然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她便悄然退了出去。不消一會兒,卻是陳榕親自拿著一碗東西步履沉重地進了屋子,杜姑姑則是跟在后頭。
這一刻,章晗立時明白了陳榕手中拿著的是什么,面色一時劇變。然而,看著面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的陳榕,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在陳榕過來之際,小心翼翼地配合著將地方讓給了他,在杜姑姑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正當她看了一眼珠子微微一動仿佛隨時會醒過來的張茹,轉身想要悄然離開之際,突然只聽得背后傳來了陳榕的聲音。
“晗妹妹,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
陳榕恍惚間仍是用了從前的稱呼,卻沒有再去注意章晗的反應,眼睛只盯著倏然驚醒過來的張茹。見她看著自己和自己手中的東西,瞳孔猛地一收縮,他方才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低沉地說道:“來,把藥喝了,喝完之后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
“殿下,這是…不…我不要喝…”
“阿茹!咱們還年輕,還會再有孩子的,等你調養好身子,還會有很多孩子!”
章晗終于聽不下去這些對話,加快腳步,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直到芳草碧茵一塊上來攙扶了她,金姑姑甚至上前低聲問是否要把御醫請來再給她診診脈,她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用,我很好。”
隨著里間傳來了抑制不住的哭聲,她緊緊握了握芳草的手說:“回府,咱們回府!”
當陳善昭走出乾清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他佇立片刻看著那緩緩下山的夕陽在宮中那些宮殿上映上了一層金色,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容。
事涉淄王,父親雖震怒,卻也不會輕易處斷,他是可以不來,但與其讓父親心中的疑忌發酵,且越來越深,還不如他主動把這些關聯干凈利落地剖析得清清楚楚!可真的沒有想到,這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般血淋淋的,淄王成婚兩年多后,淄王妃終于有了身孕,竟是因為這件事出了岔子,而且還是這樣的岔子!
就在他看著那夕陽的時候,背后突然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用回頭,他也知道跟在自己后頭出來的人是誰。聽到人沒有吭聲,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道:“四弟是為那個唐順求情了?”
“不錯,他也只是迂腐不知道變通,方才闖了這樣的大禍,自然罪不至死!”陳善睿臉上繃得緊緊的,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淄王妃雖說胎兒不保,但焉知不是她非要在門口僵持的緣故?唐順是奉旨暫時封閉淄王府,她這難道不是違逆抗上?”
陳善昭倏然轉過身來,就這么直視著陳善睿的眼睛,見對方不閃不避絲毫沒有退讓,他方才冷冷笑道:“四弟說得不錯,立場不同,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不同。區區一個唐順,我并沒有打算揪著他頂罪的意思,但也請四弟好好想想,他究竟是迂腐不知變通,還是膽大妄為自作主張!若依照四弟你這話,他只因為一時糊涂就惹出如此大事,若是再有十個八個,乃至于百八十個如此一時糊涂,那樣會是什么局面!我言盡于此,先行一步了!”
見陳善昭說完徑直下了臺階,陳善睿只覺得心里如同火燒一般。杜中早就私底下來見過他多次,但凡查問有什么進展都對他仔細稟報過,而他身背這種沒來由的風流罪過,即便妻子仿佛沒事人似的,他也不可能在其面前表露出來,只能找昔日舊部一醉吐怨言,唐順就是其中一個。
陳善昭說得輕巧,換成他遇到這種事,難道就還能夠這么云淡風輕?唐順不過是心中憋著一口氣方才有這樣的疏失,再說誰知道淄王便一定是清白的?淄王背后是顧家,顧家和陳善昭一直都是交情匪淺,又是根深蒂固的世家望族,耳目眾多,安知不會是他們為了討好陳善昭來算計他?
ps:恢復早安的更新,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