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局的突然出事不但讓顧振顧不得原計劃半道上折返,匆匆從北安門入宮忙著救火,也讓深宮之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無論是后宮嬪妃,東宮太子和太子妃,抑或是乾清宮中守著皇帝的那些宮人太監,幾乎是人人都從屋子里出來,翹首看著東北角那燒紅了的天空。
驚慌之中,太子妃甚至拉著太子的袖子嚷嚷道:“這火勢只怕一時半會壓不下去,可要我把善永他們幾個挪到穩妥的地方?”
瞧見四周幾個同樣出來看動靜的其他東宮妃妾亦是驚惶不安,尤其是有女兒的劉良媛更是恨不得連連點頭來表示自己的贊同,太子沒好氣地甩開了太子妃的手,沉聲說道:“想當初就是為了防火,火藥局東北臨宮墻,其他三面都是玉河水圍繞著,怎么會燒到這兒來?你們別在這兒杵著了,善永他們幾個都還小,好好安撫了他們正經!”
三言兩語把女人們都趕了回去,太子卻無暇理會自己那些上部的臺面的妃妾,只是看著那個方向出神。他的臉色在內侍宮女們提著的燈籠映照下,顯得格外陰沉晦暗。看了許久,他終究頭也不回地回了書房,繼而一整個晚上都不曾出來。直到次日一清早,終于火藥局提督太監哭喪著臉親自來稟報,聽到那個所有庫藏火藥都付之一炬的消息之后,他先是為之一愣,繼而就氣得拍案而起。
“胡說八道!倘若火藥局中所有存貨全都一塊炸了,昨天晚上就不止那些動靜,怕不得整個皇城全都被掀翻了?”
“太子爺。太子爺,奴婢真的沒胡說。”那提督太監慌忙磕了幾個響頭,直到額頭上全都又青又紫了,他方才帶著哭腔道。“火藥局畢竟是在外皇城中,存放的火藥都是有禁例的,并不敢太多。否則真的失火以至于禍延皇城,可不是天大的事?所以存放火藥只在其次,最要緊的還是研制火器,可憐這幾年間積攢下來的那些好東西全都付之一炬了!”
見那老太監哭天搶地,顯見是只心痛東西,卻不想此事的后果,太子頓時為之氣結。[]旋即便沉聲喝道:“把這個失職的老東西架出去,孤不想再看到他!”
等到人被拖了出去,太子頓時更加咬牙切齒了起來。先是趙王府一場大火,緊跟著又是這火藥局炸了,即便不知道兩者是不是有關聯。但他勢必不能再這么隱忍下去。這場火就算不是三哥趙王所為,他也一定要栽在他們身上,務必要把形勢扭轉過來!還有,昨夜那場動靜雖說不小,但如今要緊的不是結果,而是如何利用這個結果。趁著這個機會,就以火藥流失在外,好好把京城上下的民宅查一查,這個滿城大索的借口卻是剛剛好!
當章晗聽到宮中火藥局被炸之事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秦王所為,可再轉念想想,如此興師動眾,禍及的卻只有火藥局一地,她想想又覺得不太對勁。然而,當章晟打聽消息回來。說是太子直接把矛頭指向了北平的趙王,她立時確定,經此一事,太子必然會興師動眾全城大索。于是,她當機立斷,讓王凌和章晟這幾日都不要外出,全都留在白虎堂中。
雖說不能生火,但此前那些天積攢下來的干糧食水卻極其充足,只是日子過得枯燥了些,尤其是這種完全閑下來什么都不能做的生活,她常常會發呆恍惚,陷入思念無法自拔,尤其是每日早上睜開眼睛時,身邊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只今汾水上,年年唯有秋雁飛。”
這天,聽到章晗呢喃念出的這四句詩,章晟覺察出了極其明顯的悲涼意味,不禁皺了皺眉說道:“怎么吟這么喪氣的詩,聽著人揪心得很。”
“這是李巨山的《汾陰行》。”王凌在旁邊接了一句,看著仿佛被洗劫了一遍空空蕩蕩連家具都幾乎亂七八糟的白虎堂,隨即苦笑了一聲,“用在咱們趙王府倒是有些恰當,昔日風光顯赫,如今卻變成了這么一副凄涼的樣子。只不過…”她語調倏然一轉,卻是看著章晗笑道,“大嫂總不會突然就喪氣了吧?”
“只是覺得世事無常罷了,哪來的什么喪氣?”章晗將一縷頭發刮到了耳后,隨即便面色沉靜地說道,“咱們和趙王府那些暗線一直都只是聯絡,未曾有其他干連,這么一次突如其來的滿城大索,只希望他們也都能平安度過。”
“大嫂,你擔心自個兒就夠了,不用擔心那些滑頭!”
“不是擔心。”章晗頓了一頓,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凌說道,“只是父王即將回京的當口,希望他們能夠保全下來,關鍵時刻派上大用場!”
此話一出,王凌頓時愣在了當場,竟是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大嫂怎么知道父王要回來?我去那幾處探問消息的時候,也不曾有這等訊息。”
“我寫的信,世子爺應該能明白。至于父王雄才偉略,應該會更清楚,我們手里的東西若要兵不血刃地派上用場,就唯有在京師!”想到陳善昭接到信時的反應,章晗微微一笑,俶爾捏緊了拳頭,又看著章晟問道,“那天火藥局炸了之后,咱們在這兒窩了多少天了?”
“八天了。”章晟想都不想就迸出了一個數字來,“我天天都在掰著手指頭過日子,這種窩得快發霉的日子真是太憋悶了!”
章晗若有所思地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又看著王凌問道:“這么說,四弟妹,今科會試的舉子們應該出了貢院,接下來就該是考官讀卷了吧?”
盡管這三年一度的會試是讀書人心目中最要緊的日子,但王凌在如今的情勢下哪里耐煩記這個?愣了半晌,她才有些遲疑地說道:“應該就在這幾日,大嫂可有什么主意?”
“窩了幾天,想必你們也快憋瘋了。”章晗臉上露出了一個動人的微笑,卻是擠了擠眼睛道,“夏大人說今科主持會試的是兩個在翰林院窩了多年不曾有過寸進的老學究,正好我還從他那里聽到了些有用的訊息。趁著這機會,比如散布些會試舞弊之類的消息…”
王凌眼睛大亮,忍不住笑吟吟地拽住了章晗的胳膊,竟是滿臉的興奮:“大嫂,這可是真的好主意!大嫂,還有什么招一并支了,我這就出去鬧個天翻地覆!”
“若是有個為我們所用的舉子就好了。”
聽到這話,章晟不禁滿臉古怪地看著章晗道:“說起來,我這回就是借著北平會試舉子的名頭入京的,拿的是北平布政司給舉子的路引。”
貢院中三場一考就是九天,好容易熬到從里頭出來,不少舉子已經是精疲力竭。然而,會試發榜就在這兩三天之內,即便再疲累,不少人也仍是滿心火熱地三三兩兩聚在各處酒樓茶館,探討著這一次的三道考題,拿出各自寫的文章來彼此印證,都希望能夠一舉題名。畢竟,只要過了會試這一關,在殿試之后總少不得一個同進士功名。
這會兒酒樓之上,幾個舉子就在那兒議論著自己在考場中寫的得意文章,甚至有人洋洋得意地將那花團錦簇的文章給念了出來,正到那些旁征博引的環節時,鄰座上卻有人突然冷笑了一聲:“文章做得再好有什么用,這會元都早已經定下了!”
這話聲音很是不小,一時間樓上眾人全都看了過來。眼見得自己成了別人矚目的焦點,那年輕書生卻仍是不慌不忙地舉杯抿了一口酒。直到有急性子的舉子上前探問,他方才淡淡地說道:“這一次應考的舉子的南多北少,最后入榜的人也必然是南多北少,而會元也已經定下了。如今西北的秦王北邊的趙王正不安穩,此前火藥局也說是趙藩派人所為,如此這兩地出身的人可不就倒大霉了?就是江南,素來進士最多的江西和姑蘇紹興等等也都抵不過直隸,等發榜的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說完這話,他方才長身而立,丟下幾個銅子就昂首闊步地下了樓去,只余下樓上一大堆舉子面面相覷。不消一會兒,各桌之上就爆發出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在懷疑和相信各種論調充斥的情況下,等到眾人紛紛各歸客棧抑或是賃下的房子,起頭那年輕書生仿佛親見似的話便深深鐫刻在了舉子們的心中。
須臾便到了發榜的那一天,貢院門前專用于張貼會試榜單的墻壁前早早圍了一大堆士子。今次應考的士子足有兩三千人,再加上看熱鬧的挑女婿的,一時貢院街何止萬人空巷?張頭探腦之際,人人最關心的除了自己中與不中,亦是都在高高眺望今科會元。
“許茂才?這是誰?從前可沒有聽說過!”
隨著人群中因會元的名字而起了騷動,很快,便有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人大聲嚷嚷道:“那是句容人,聽說是太子妃的遠親!”
此話一出,四周更是一片嘩然。隨著每一個名字都被落榜的舉子拿出來四處詢問,須臾此番上榜的兩三百人中,須臾就有人統計了出來。北邊的舉子上榜名額十中無一,尤其北平和陜西兩省更是幾乎只有一兩人中試,且名次都極其靠后。至于南邊諸省盡管占據了大頭,可猶如福建湖廣兩廣以及云貴四川等等都極少,而從會元到中間的那些名次當中,最為閃耀的自然便是直隸各州縣,整整占了所有兩百多名貢生中的五十多個名額!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