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寧侯府太夫人和王夫人同時這一病,武寧侯府自然是閉門謝客。然而,隨著發還威寧侯顧振爵位的旨意下達,盡管人人都知道這是太子的意思,但并不妨礙毗鄰武寧侯府的威寧侯府一時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面對這種情形,臨時照管家中的顧鈺索性吩咐人將兩府之間聯通的那幾道門的鎖芯全部用鐵水封死,又請示了祖母和母親之后,讓人送了一份不輕不重的禮過去,竟是按照尋常勛貴人家遇到喜慶大事時的分例。
內府只有顧鈺這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操持,外院的顧泉自然少不得帶著家將日夜巡查,嚴防偷懶耍滑的倒在其次,最要緊的卻是提防有人和東府勾結做下什么勾當來。起頭那些天外頭守衛嚴密,但隨著顧振復爵,仿佛是太子有意給顧振做面子,威武街上守衛的軍士都撤了下去,只在兩頭以及附近巷子中安插了些人。
即便如此,顧泉仍是謹守內中老主母和主母的吩咐,約束著下頭人不許外出,自己帶著四個家將一日三次繞著武寧侯府轉上一圈。一來二去,在兩府四周巡查的兵丁也就習慣了。畢竟,顧泉這一個圈子都是從前頭威武街兜到后巷和威寧侯府相鄰處,隨即又再原路返回,從不往外走。
這天傍晚,當顧泉又帶著人出來時,今日值守的一個百戶帶著人笑著和顧泉打了個招呼,顧泉便點了點頭。等到了后巷,顧泉例行公事地檢查了后門的門戶,正要原路返回。卻不防一旁那棵大樹上突然一個人跳了下來。如今雖是樹木抽芽的時節,但大多數樹枝仍光禿禿的,等閑藏不住人,也就是這種光線昏暗下來的時候能夠混淆人的視線。一時間。幾個隨行家將頓時手按刀柄,而顧泉卻是眼力極好,立刻一擺手吩咐不得輕舉妄動。旋即立時快步上前。
“章兄什么時候回來的?”
章晟卻也不回答,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問道:“可知道她們的下落?”
見章晟問出了這么一個自己就算知道也沒辦法回答的問題,顧泉頓時遲疑了片刻,隨即突然看了一眼那高墻問道:“以章兄的性子,應該早就翻墻到顧家探問了吧?”
“要不是你布置得滴水不漏,我昨天試過一次,卻險些驚動了里外巡行的人。我也不至于在這兒堵著你!”
顧泉這才想到昨日下頭所報后院有不明人物意圖潛入,頓時啞然失笑。他略一沉吟,便決定還是帶著章晟去家中見一見太夫人和王夫人,遂當機立斷地叫了一個家將過來,又吩咐其他三人看著四周。直接讓先頭那家將剝了外衫和鞋子等等給章晟,隨即示意那家將翻墻而入。章晟眼睜睜看著人利索地落入武寧侯府,卻是沒引起一絲一毫的動靜,他不禁挑了挑眉。
“一點事先預備好的小伎倆,”顧泉惜字如金地解釋了一句,等章晟二話不說三下五除二把衣衫都穿戴了整齊,他方才對其余三人吩咐了一句,一時間四人重新又從后巷返回,果然不曾引起絲毫反應。順順當當地進了武寧侯府。然而,顧泉卻讓其余三人先把章晟帶到一間空屋子中,隨即方才匆匆到二門求見。不消一會兒,顧鈺竟是親自帶著趙媽媽出來了。
兩年多的功夫,顧鈺和先前章晗張琪入京的時候見到的那個侯府千金已經大為不同。原本嬌俏的眼神中總帶著幾分傲氣凌人,如今卻顯得內斂而溫潤。竟是和王夫人多了幾分肖似。她一見顧泉便沉聲問道:“顧管事可是有要緊事?”
“是,若是可以,小的想立刻求見夫人。”
盡管母親的病總算是好轉了,但身體卻瘦弱了很多,可顧鈺更知道母親能下狠心糟蹋自己的身子,便是因為外間的局勢險惡到了無以復加,當即毫不猶豫地說道:“你跟我來。”
悅心齋正房,當王夫人從顧泉口中得知,章晟竟是親自找上了自己家來,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盡管她心中覺得章晟此舉莽撞,但想想終究兄妹連心,而且章晗和王凌兩個姑娘家若真的躲在嘉興公主所說的那個地方,下頭沒個可以跑腿的人,終究卻也不便,于是,她想了又想,最后便示意顧泉近前來。等到人在床前地平長跪了下來,她就低聲說道:“讓他試著去安仁街上的一家茶館去找計嫂子。”
“是,小的明白了。”
顧泉磕了個頭就立時退出了屋子。這時候,王夫人才看了一眼站在床頭邊上滿臉震驚的顧鈺,沉聲說道:“男主外,女主內,但你如今也該看到了,關鍵時刻,卻是巾幗不讓須眉!女人等閑不管外務,但卻需懂得分辨情勢,因為要緊的時候沒有男女之分,你可明白了?”
顧鈺立時重重點了點頭:“是,娘,我明白了。”
“好孩子!”王夫人欣慰地舒了一口氣,往后靠了靠才輕聲嘆道,“若你還和從前一樣,保國公夫人也不會擇了你為長孫媳。為人父母,不少都只盼著女兒平安喜樂,最好女兒的夫婿無父無母,更沒有兄弟姊妹牽累,來往的親戚最好也少些,卻不知道這等人家若是遭事,那可就是滅頂之災!只看著一時便利,忘了百年大計,我最是不取!當然,挑人總得挑家風好的。保國公府家風嚴謹,子侄輩固然多,卻是大多知道上進,在京城也是有數的,你自己該知道自己欠缺什么。”
顧鈺當即屈膝在地平上跪了下來:“娘,女兒哪怕學不到趙王世子妃十分之一,卻也一定不會讓你丟臉!”
“有個榜樣在,你就知道該怎么學了。”王夫人微笑摩挲著女兒的面龐,這才輕嘆一聲道,“同樣是嫁入宗室,淄王妃和趙王世子妃家里都是琴瑟和諧,可你大姐姐卻是…為人傲氣并不一定就是壞事,你看宛平郡王妃才是真傲氣的人,卻也得能收能放,遇到事情更要是丈夫的臂助,這才是當家主母該做的。所以,寵妾固然色衰而愛弛,正室也會失了丈夫敬重。最初兩情相悅卻又能一輩子長長久久的,古今中外也就是有限的幾個例子,不必奢求了。”
說到奢求那兩個字的時候,王夫人突然想到了大嫂胡夫人,隨即忍不住想到,章晗和王凌這一對妯娌能夠在關鍵時刻痛下決斷讓丈夫離開,而且王凌還是新婚尚未有子息,她們當時是怎么想的?是僅僅身為妻子的責任,還是因為夫妻的牽絆太深而寧可舍棄自己?倘若是后者,異日趙王若是真的能夠登上大寶,只希望她們二人好人有好報…有的時候,最是無奈帝王家。
夜晚時分,滿身疲憊的王凌斜倚在章晗的肩膀上,泡在熱水里的雙腳還不時好玩似的上下踢動著,時不時濺出水花在地上。想到給北平的信已經送了出去好些天,趙王得知必會有決斷,她只覺得心頭壓著的擔子輕了許多,突然若有所思地側頭看了章晗一眼。見章晗正在那出神,她突然有些促狹地伸出手去,在章晗的面前搖晃了兩下。好一會兒,發現章晗終于有反應了,她方才笑道:“大嫂,可是又在想著大哥和晨旭?”
“嗯,畢竟從來沒和他們分開這么久,晚上做夢也常常看到孩子在哭鬧,還有世子爺沖著我怒發沖冠的樣子。”章晗自失地笑了笑,見王凌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惘然,她索性將其攬在了懷里,滿是內疚地說道,“原本我還打算讓你一起走,可現在看來,倘若不是你留了下來,休說那一晚上我單個扛不下,就連這些天也更是寸步難行,多虧了你日日在外頭奔波。只是苦了你和四弟本是新婚…”
“大嫂!”王凌在章晗緊緊攬著自己的時候,只覺得有一種異常安定安心的感覺。想到自己母親早逝,又沒有兄弟姊妹,表親也都疏遠得很,父親雖說呵護備至,可終究難免孤零零的,反倒是嫁人之后生活中不但多了丈夫,多了公婆,書呆大伯子比想象中更有長兄的樣子,而章晗這個大嫂更是猶如長姊那般。她不知不覺就靠得更緊了些,隨即撒嬌似的說道,“大嫂既然知道我苦,就和前幾天那樣,替我揉揉肩膀就行了,說什么見外的話!”
“你呀!”章晗聞言一笑,當即便讓王凌背過身去,輕輕捏著她的肩膀。她早些年跟著顧夫人常常干這些事情,如今做起來自然毫不生澀,見王凌舒服地輕輕吐了一口氣,她正想再打趣兩句,突然只聽得王凌低低遞來了一句話。
“大嫂,外頭有人,不是計嫂子,你別怕,也別動。”
聽到這話,章晗只覺得心頭大震,手上不由得一停,隨即方才鎮定心神依舊如起初那樣揉捏著。也不知道過了一刻還是許久,就只見王凌突然厲喝一聲,兩只如同白玉一般的腳突然在地上猛地一蹬,整個人竟是倏忽間從榻上一彈而出,撞開支摘窗到了外頭。她只聽得外間幾聲悶響似的交手,緊跟著一切便寂靜了下來。滿心驚疑的她生怕出聲讓王凌分心,只能緊緊捏著這些天從不離手的裙刀。但須臾,門簾就被人挑了起來。當先而入是赤足的王凌,而跟在后頭的,赫然是滿臉尷尬的章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