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街上計嫂子的小茶館算不上生意極好,然而,那房子不是她賃下的,而是憑著惠妃昔日的賞賜和丈夫一起置辦的產業,花銷不多,自然而然也就能撐持下來。1380010013800100后頭院子里養了幾只雞,還種了些菜蔬,盡管大冬天所得有限,但好歹在采買上頭因要應付茶客偶爾多買些,倒是無人起疑。而章晗知道自己如今不宜露面,從來都不出門,王凌則是改頭換面女扮男裝瞅準空子翻墻出入,十幾天下來,自然更不虞有人察覺這茶館中多養了兩個人。
盡管如此,當章晗得知趙王府放出去的那些人都被看押了起來,親信的單媽媽等人現如今還不知道如何,她頓時更加心焦了起來。太子如今還要維持最后一點面子,可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顧嚴刑拷打,甚至于干脆把一應人等全都處刑,那時候就來不及了!可是,先頭躲到計嫂子這里來之前,她已經傳令讓自己知道的那些趙王府暗線悉數潛伏,斷然沒有在外頭局勢尚不明朗之際啟用的道理!
“大嫂!”一身灰色男裝的王凌大步走了進來,隨手把頭上那頂小帽摘下來往旁邊一擱,卻是露出了滿頭青絲。她卻絲毫不以為意地將其一把挽了個纂兒,這才目光炯炯地說道,“父王已經起兵征伐秦藩了。不過,不是奉的什么朝廷旨意,而是父王自稱奉皇上天子劍,令秦王解釋擅征蒙古,殺民冒功,以及收陜西都司兵權三事。”
說到這里,王凌便甚是振奮地一屁股坐下說道:“朝中據說亂成一團,聽說告病的人就更多了。”
“不好!”章晗突然皺起了眉頭,旋即一把揪住了身下那這些天實在是閑著沒事縫制的座墊,隨即一把抓住了不明其意的王凌的手說道,“四弟妹,你想想。太子想要驅虎吞狼,不但存著讓兩邊消耗實力的念頭,而且父王若之前奉詔,之后若再反叛。就會名聲大跌,而不論勝敗,太子的大義名分都是牢不可破。現如今父王卻說是奉了天子劍,而朝廷中不少官員的反應也同樣劇烈,他勢必不能用之前那樣軟的手段。”
“你是說…他可能會立威?”
王凌好容易冒險打聽到了趙王的消息,原本以為己方聲勢大振,朝中又是如此反應。太子用不了多久就會眾叛親離,可聽到章晗這樣的分析,她立時不敢再有太樂觀的判斷。盡管定遠侯府的人已經都撤離了,章家人也不在京城,但畢竟還有不少從前和趙王府親善的人。倘若真的太子動用了雷霆霹靂手段,那后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里,她立時看著章晗說道:“大嫂,總之我都聽你的。你就吩咐吧!”
盡管知道王凌身手敏捷武藝高強,成日里翻墻進出,竟是從未讓人察覺。但章晗一想到要讓其潛入的是嘉興公主府那樣極可能被無數眼線看住的地方,她仍是不禁有些猶豫◎一有什么閃失,那害的就不止是一個人!
章晗正掙扎難斷,突然只聽到外間傳來了計嫂子的聲音,連忙沖著王凌做了個手勢。緊跟著,計嫂子就臉色微沉地進了門。她先是屈膝行了禮,繼而便從懷里拿出了一封信來,隨即臉上尷尬地說道:“世子妃,郡王妃,我之前要到外頭買些東西。就下了門板,可誰知道一回來移開門板,就發現地上掉著這封信。我瞧著是蠟封口的,也不敢冒失,趕緊拿了來。”
章晗和王凌對視一眼,隨即就伸手接過了信來。撕開封口拿出信箋。見上頭只有寥寥幾個娟秀的字,她頓時愣了一愣,旋即便捏著信箋陳思了起來♀時候,倒是一旁的王凌有些詫異,湊過來問道:“大嫂,是誰送來的信?”
章晗若有所思挑了挑眉,旋即便將手中的這封信遞給了王凌。
“全,果…十二娘?這是什么意思?”
王凌幾乎給繞得有些糊涂了,章晗卻在沉思片刻之后,笑著謝了計嫂子,又讓其著意留心門戶,等人知情識趣地退下了,她方才若有所思地說道:“雖說我沒瞧見過嘉興公主的親筆,但卻聽顧家太夫人和武寧侯夫人稱過她十二娘,所以這封信應該是嘉興公主讓人送來的。畢竟,這地方原本也是她告訴我的落腳點之一。”
見王凌神色一緊,顯見有些提防此地的安全,章晗也不解釋,旋即便指著前頭那兩個碩大的字說道:“四弟妹,這前頭兩個字你可想到了什么?”
“全,果…是皇上賜給我們的斗方!莫非嘉興公主這是提醒我們那斗方另有妙用?”
“沒錯,只有這一個解釋!”
妯娌兩人再次對視了一眼,同時站起身快步來到那藤箱旁,打開箱子將皇帝的那兩張斗方給小心翼翼取了出來。從前一直沒注意,如今得了人提醒,她們自然而然就感覺到這紙張裝裱仿佛比平日所用的厚實了不少,待把東西拿到向光處對著日頭一看,隨時瞧不見里頭是否真的還嵌著另外的一層,可想到這其中可能會隱藏的東西,不論是果決如王凌,抑或是鎮定如章晗,全都露出了難以名狀的緊張之色。
“這是皇上賞賜的東西,若夾著其他物事,必定非同小可♀樣的東西若是想要取出來,必定要去找手藝最高超的裝裱匠人。其他的不怕,可如此至關緊要的東西若讓識字的人瞧見,稍有差池就是天大的事!大嫂,要不,我先去打聽打聽哪里有手藝好的裝裱匠,探明白人是否識字再說?”
“不行!”章晗幾乎想都不想地搖了搖頭,旋即便指著斗方上那方鮮明的皇帝之寶御印,苦笑著說道,“那些裝裱匠成天就是和各式各樣的書畫打交道,眼睛最毒,就算不識字,這些印章等等決計是最熟悉的。雖說人人都可用印,但親王印不過五寸許,如這樣逾六寸方的鮮紅大印,誰會沒有懷疑?”
“那怎么辦?若是揭不出來,縱使內藏密詔,卻也派不上用場!”
章晗見王凌面色焦急,盡管她自己亦是心焦得很,但還是拉著人回身坐了下來⌒仔細細斟酌著如今的局勢,她突然看著王凌說道:“對了,你這幾天都在外頭打探消息,可知道哪些府邸都被兵馬看住了?”
“哪些府邸?”王凌略一思量,便不假思索地說道,“諸藩留京城的府邸不用說,全都被牢牢看了起來,尤其是秦王府周王府淮王府,外頭守著的軍士少說也有一二百。至于勛貴武臣,安國公府、保國公府、武寧侯府、隆平侯府、安陸侯府…但凡家中承爵的在京衛或是在外鎮守掌兵的,全都讓人看住了。倒是那些文官,大約是因為百無一用是書生,并沒有人在外頭看守,只瞅著有幾個眼線。”
“那就好!”
章晗輕輕舒了一口氣,將那兩件斗方小心翼翼卷好扎好了,這才對王凌說道:“四弟妹,你幫我一把,咱們一塊去見吏部尚書夏守義!”
此話一出,王凌先是一愣,隨即便皺眉說道:“大嫂是要求助于他?可他是第一批告病在家的,聽說連上了幾個致仕的折子,頗有些見機行事的滑頭自保,而之前到咱們府里來時也是凜凜然如對大賓,一看便最是不好打交道的人。更何況若真的要去見,我一個人便足夠了,若有個萬一也好脫身。”
“夏大人是六部尚書之首,是皇上當年還是齊王的時候提拔上來的士子,雖說及不上從龍之功后隱退的那幾位有數大佬,但如今朝廷正得用官員中資歷最老的了。他的告病致仕不是滑頭,也不是自保,而是一種態度。倘若局勢繼續這么發展下去,太子必然會逼到他頭上。再加上之前他畢竟見過我們,你也說了夏府周圍并沒有兵馬看著,既如此便是最好的選擇。而且,若里頭真的有東西,當著夏守義的面取出來,遠遠比咱們設法取出來之后再見他好。他應該也見過御筆,此前咱們得了賜字也是人盡皆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盡管總覺得夏守義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總不可能比掌兵的武臣還有用,但王凌對章晗如今已是深為信服,當即毫不猶豫地說道:“既如此,那我聽大嫂的,這就去打探預備!”
見王凌二話不說抓起之前那頂帽子就要往外走,想起這些日子都是王凌在外奔走,章晗張了張嘴想要說一聲謝謝,但話到嘴邊,看著王凌那仿佛永遠挺直的脊背,她那話最終還是吞了回去。都到了這地步,她們便如同嫡親姊妹一般,說什么生分的謝語?
那一輪如血一般的殘陽緩緩落下的時候,恰是把一片焦黑的趙王府照得更加凄涼慘淡。盡管由于朝廷禁令,并沒有多少人敢靠近這兒,但遠遠張望指手畫腳的人卻不在少數。人群當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死死盯著那一片殘垣斷壁,眼前仿佛浮現出了當初這兒熱鬧喜慶的涅,平安喜樂的生活場景,眼睛里幾乎能噴出火來№久,他方才面無表情地離去。
丫頭,你千萬別有事…否則,我非得在這京城中大開殺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