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書畫這種東西,當初章晗跟著顧夫人的時候,曾經跟著好幾位名師學了幾年。盡管說不得有多么驚人的造詣,但潑墨揮毫作書畫,勾抹揉挑奏弦音的技藝卻一直都在。此前在顧家的時候,她有意不顯這些當家主婦用不著的本事,這些東西一概都不曾碰過,但如今身懷六甲又不用管內外諸事,她一時起意讓人從庫房里翻找了一下,竟是找出了一具好琴。
此時此刻,坐在的窗前的琴桌邊,她用那一具讓人調好了弦的琴緩緩奏著那一曲鳳求凰,從最初許久不彈的生澀,到逐漸找回舊日的感覺,心頭一時百感交集。
教她撫琴的是開封府一位曾經名噪一時的琴師,但因為被仇家斷了一指,便只能在權貴之家覓了一份活計。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對方曾經說過,撫琴其實是自抒心曲,心緒如何,琴音便會帶出那種情緒來。便如同此時此刻她自己側耳傾聽自己那琴音,在平緩之中便透出了幾分焦慮來。
然而,無論是后跟章晗的秋韻也好,還是從歸德府便一路伴來的芳草碧茵也罷,全都是第一次見章晗撫琴。見其全神貫注的樣子,芳草忍不住輕輕捅了捅碧茵說道:“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世子妃竟然連琴都彈得這么好…上次我去郡王妃那兒送東西,那兩個丫頭還趾高氣昂地搬著琴桌,說話間總有些話頭露出來,若是能讓她們聽見就好了!”
這兩個丫頭彼此嘀嘀咕咕。秋韻站在那兒,卻忍不住想到了昔日舊主六安侯夫人呂氏。想當年呂氏在閨閣之中也彈得一手好琴,嫁入夫家之后主持中饋,幾乎再沒有時間去碰琴,抄家的那日她記得清清楚楚,那琴架上的琴已經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想著想著,她的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琴聲終于緩緩而止,屋子里突然傳來了單媽媽的聲音:“怪不得世子妃讓人把琴找了出來,原來是竟有這樣一番深藏不露的琴藝!”
“說什么深藏不露。不過是閑來無事拿琴解解乏,整日里看書散步,實在是有些悶了!”章晗說著便順著單媽媽伸出的手站起身來。回到軟榻上坐下便問道“十二姑姑怎么說?”
“嘉興公主說,多謝世子妃美意。惠妃娘娘那兒原本勻了幾兩給她,如今又有了您送的這半斤,這段日子就熬得過了,還說要是世子妃不嫌煩,她過幾日就帶著珍哥來看您。”
“那敢情好,十二姑姑前年一舉得男,我也想沾沾她的喜氣呢!”
章晗說著便抿嘴一笑。盡管她自己是不拘男孩女孩都喜歡,陳善昭也說了無所謂。然而,對于皇帝和趙王而言,恐怕更盼望的是一個兒子。畢竟,這個比她預料中得來更早的孩子承擔著眾多人的期望,不是他們夫妻倆的喜好便可以作數的。
單媽媽緊跟著又說起了嘉興公主的其他閑話。其中便有提到顧振的。對于當初東安郡王陳善嘉和顧振在威武街上的那段爭執,單媽媽心里也清楚得很,當下自然轉述得很是詳盡。
“嘉興公主說,顧振那人的性子便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文不成武不就,想當初威寧侯在外鎮守的時間太長。沒工夫管教這個兒子,而威寧侯夫人又是撒手不管的,慣得他成了那樣的脾性,要說立功剿滅叛黨,別說老家曾經有百多個老家丁,就是再多一倍那都不可能。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就是有人把別人的功勞算在他頭上…”
單媽媽正說著,只聽外頭院子里有小丫頭嚷嚷了一句:“世子妃,沈姑姑回來了!”
瞧見沈姑姑進門,單媽媽立時站起身來,兩人相視頷首打了個招呼。而沈姑姑上前行禮之后便說道:“世子妃,太夫人和武寧侯夫人都說感激不盡,三小姐和張大小姐還讓我帶了兩盒剛剛做好的點心,說是讓家里人嘗個鮮。”
知道別人是擔心自己身懷六甲,而不敢捎什么東西給自己吃,章晗頓時心中暗嘆。然而,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她的所有吃食都是梧桐苑內小廚房自己做的,采買上頭也是單媽媽親自把控,菜蔬肉食更是干脆從王府一個莊子上直接送來,為此陳善昭甚至把自己的奶兄弟,原本管著車馬的虞大給派到了那個莊子上當管事。所以,哪怕知道這些點心必然是張琪和顧鈺親手做的,她也不敢冒一丁點風險。更何況人家也早就想到了。
于是,點點頭之后,她便開口問道:“太夫人和武寧侯夫人可還有說什么?”
面對這個問題,沈姑姑卻是猶豫了片刻。而單媽媽聞弦歌知雅意,立時招了招手帶著丫頭們退下。這時候,沈姑姑方才字斟句酌地說道:“太夫人說,多謝您如此惦記張大小姐。張大小姐是她的嫡親外孫女,她自然一定會好好護著,絕不會再有背主的刁奴。就是從前那些,也不會讓她們有蹦跶的機會。張大小姐到年底前就能出孝了,那時候一定會給她定一門風風光光的親事,到時候可要請世子妃賞光。”
太夫人果然是明白人!
想到宋媽媽這個隱患能夠根除,章晗不由得舒了一口氣。盡管如今她已經嫁入了趙王府,那李代桃僵瞞天過海即便鬧了出來,于她也不能傷筋動骨,可對于好容易過上安穩日子的張琪來說,卻是莫大的打擊。早先宋媽媽受刑之后,按照顧泉的話來說便是又聾又啞再難翻騰,可終究是隱患。就算被顧家人認為她是心狠手辣,她也要除了這個禍患!而倘若太夫人真的下了決心成全張琪和顧銘,她就更能放心了。
沉吟片刻之后,章晗知道若單單是這些,沈姑姑必定不至于為此屏退旁人,當下又挑了挑眉。果然,沈姑姑的聲音倏忽間又輕了下來。
“送出來的時候雖是楚媽媽陪著,到后來因為里頭有人找,因而便是綠萍姑娘一路送了我出來。綠萍姑娘說,今天原本是顧家三少爺回來的日子,可左等右等卻不見人回來,后來一打聽才知道,人是直接上國子監去了,而且還說,異日就算國子監休沐也不會回來,要去已故威寧侯的那幾位舊部處學習武藝軍略。”
想當初住在顧家的時候,章晗待寧安閣上下的丫頭仆婦素來客氣,即便甚少差遣人,也沒有太多的銀錢可以打賞人,但那些手制的絳子穗子各式小玩意兒,送出去的卻很不少,而綠萍當年更是得了她送的一雙鞋。說是小恩小惠,但現如今便是一條甚好的消息渠道,橫豎她打探的又不是什么太夫人和人商量的隱秘。
而綠萍告知沈姑姑的這個消息,即便她興許能夠從其他地方打探到,但終究這是最及時的。此時此刻,她忍不住輕輕用手指叩擊著一旁的扶手,想了又想,這才開口問道:“沈姑姑,我從前聽干娘說過威寧侯的事,據說和來去如風,克敵制勝講究一個快的武寧侯而言,他卻是鋒銳勇武無以匹敵,關鍵時刻敢打敢拼,曾經用八百人破敵一萬,這可是真的?”
“是真的。”沈姑姑輕輕點了點頭,隨即笑著說道“威寧侯之所以得了這封號,其中那個威字,是因為其威震西北,韃虜望而生畏;至于那個寧字,則是其當初鎮守甘涼之際,無人敢越雷池半步。如今人都道是武寧侯善戰,其實當初威寧侯尤有過之,麾下都是萬人敵的勇將,作風悍勇銳不可當。說起來,除卻幾位國公爺之外,威寧侯和如今郡王妃的父親定遠侯,便是一勇一智,號稱雙璧,都是皇上登基后最早封侯的。只是,定遠侯早年有過些隱疾,自從皇上登基兩三年之后,就幾乎不曾領軍,而且定遠侯夫人生了郡王妃之后不久就去了,定遠侯再未續弦。”
章晗畢竟在遠離京城的歸德府長大,盡管顧夫人請來教導她的都是重金請來的名師,但畢竟是教授女子,這些朝中要緊人物往往都是顧夫人親自說給她聽的。而定遠侯王誠畢竟是淡出朝廷很久了,因而她還是聽沈姑姑這一說,方才得知那竟是當年的風云人物。
然而,如今要緊的是顧振,她自然而然就把定遠侯王誠的事情暫且丟在了一邊。略一思忖,她又開口問道:“那威寧侯的舊部,如今應該都是功成名就了吧。”
“這個,世子妃恐怕要問世子爺了。我這些年身在宮中,勛貴里頭的有名人物還能如數家珍,下頭一層的人就了解不那么多了。”
章晗知道沈姑姑在這種事上素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此時想了想正打算再問顧家的其他情景,突然聽到外間一陣笑聲。聽著仿佛像是王凌,她便沖著沈姑姑打了個手勢,果然,很快外頭就傳來了單媽媽的聲音。
“世子妃,郡王妃來了。”
“快請。”
章晗扶著沈姑姑站起身來,等到王凌進門,她瞥了一眼那一身銀紅色衣裳,想起除了之前婚后次日穿過一次寶藍,其他時候王凌大多都是各式各樣紅色的衣裳,她頓時笑了起來:“四弟妹,這件銀紅衫子實在是襯你得很。”
“多謝大嫂夸獎。”王凌笑著和章晗廝見之后坐下,也沒在意剛剛那話,旋即便開口說道“今天來,一是大嫂給郡王爺和我的那些明前茶,我勻了一半送回去給爹他老人家,他喜歡的不得了,特地讓我謝謝大嫂。二來,是因為宮里送來的那幾個宮女。”
盡管王凌掩飾得很好,但章晗還是察覺到了她臉上閃過的一絲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