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石油價格將會下跌。因此,我認為國家的石油政策應當以保守為主。維持現狀并做好油價下跌的準備。”蘇城平鋪直敘的回答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或者說,重新強調了自己的意見。
錯誤的選擇將導致極大的損失。假如有可能的話,蘇城都會盡可能的說服蘇振國,這與個人無關,而有關于國家。
如果說,三角債是肉爛在了鍋里,石油期貨的行差錯步等于把肉送給了別人。
毛主任和朱恩波都表現的很認真。在這樣一個私密的場合,面對老中青三個蘇姓男人,不免令人浮想聯翩。
朱恩波不愿得罪蘇城,但他同樣負有強烈的責任感,堅持道:“11月末,聯合國就通過了戰爭議案,現在的情況是美國已經爭取到了法理上的正義性,他們隨時都會發動對伊拉克的戰爭。一旦戰爭開始,石油價格就會上漲到我們難以承受的程度。”
朱恩波說的有些激動了,小眼睛睜的溜圓:“蘇董,我們國家本小利薄,國際石油價格的上漲,終究會傳導到國內制造業體系中來的。到了那個時候,化肥、農用薄膜、漁網、漁業用品的價格也會上漲,帶動糧食、蔬菜和肉類價格的上漲,化纖的價格也會上漲,也就是衣服價格會上漲。另外,橡膠價格和燃料價格的上漲,也會讓國家增加負擔。”
1990年的中國,車輛較少,取暖和生產用能源主要是煤炭,并不像是美國那樣對燃料有著無比的沖動。但化纖價格是個大問題,“的確良”、“尼龍”、“滌綸”、“腈綸”等等名詞,全是用石油做出的化纖原料。此時的中國,棉花和羊毛的產量很少,石油化纖制品是衣料的主要來源,國內的服裝價格已經夠貴了,若是再受此沖擊,紡織業首先要出大問題。
蘇城承認朱恩波說的有道理,但也就是個道理罷了。
他想了一下,說道:“你說的只是普通狀況下的油價變化。現在的問題在于,海灣危機已經提前預支了油價的上漲。從18美元到38美元,最高40美元,上漲了一倍還多,就算戰爭真的開打,也就是這種情況了。何況,油價現在已經回落到了35美元左右,一旦買多,首先就要面臨很大的賬面虧損。”
“戰爭初期,石油肯定要有一個大的漲幅吧。隨著戰爭時間的延長,石油價格也會穩步增加的。而且,戰爭有可能把沙特阿拉伯牽扯進來,一旦中東打爛了,油價漲到多離譜都有可能…”朱恩波輕吁了一口氣,又道:“別看咱們國家是石油出口國,那是針對原油本身的。咱們國家每年進口的成品油數量很不少,石化類的產品更多,到時候,這些東西都會瘋長的,不購買原油充抵,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沙特阿拉伯是世界上最大的產油國,也是儲油設施最多的國家,如同歐佩克的緩沖池一樣。伊拉克若是入侵沙特并產生一定的成果,世界石油市場立刻崩盤。
毛主任就不自覺的點頭,在他們看來,擁有數十萬鐵騎和大量高精尖裝備的伊拉克,對沙特阿拉伯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地面戰爭開始期間,沙特的原油供應利用出現問題。
公說公的理,婆說婆的理就是眼下的情況。雖然很難說服對方,蘇城依然盡力為之,道:“海灣戰爭會打成什么樣,我們先不做討論。但是,從8月中旬到12月中旬,已經有4個月的時間了。美國人還沒有開打,就是為了做好應對最壞情況的充分準備。中國怕石油漲價?美國和西方國家更怕,誰都不想要第三次石油危機。所以,作為戰爭的參與者和組織者,美國做了很多的工作。我猜測,一旦戰爭開始,美國就會把戰略石油儲備向市場投放。國際能源機構的成員國的石油儲備高達36億桶,可供世界消費96天,這是很大的一股力量。”
朱恩波搖頭道:“戰爭剛開始的時候,美國也許會投放戰略石油。但是,一旦中東的石油供應緊張,或者戰線延長,油價反而會報復性的上漲,美國不僅會停下戰略石油的投放,而且說不定要反購。我說一個可能性,伊拉克使用導彈等裝備,封鎖波斯灣的同時,再打擊沙特的石油設施,石油供應立刻就變的艱難了吧。”
在歷史上,美國和多國部隊在沙特油田布置了大量的高射炮和導彈,并用厚重的混凝土將油田的控制計算機保護起來,就是為了方法伊拉克的招數。
沙特也沒有掉鏈子,使用大量的小船穿梭運輸,把石油運到波斯灣外的大型油輪上,努力將石油出口維持在了戰前的水平。
不僅如此,西方各大石油公司還配合政府的呼吁,沒有趁機哄抬價格。戰爭打響的當日,埃克森,謝夫隆,大陸石油,大西洋石油等集團公司,都宣布凍結石油價格…但是,所有這些并非必然發生的事,是老布什拼命爭取回來的,為了說服沙特王室,說服石油公司,花費了不知多少精力。自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四五個月的時間里,美國政府的外交方向,全都用在了這上面。
現在已是12月末了,蘇城認為,這些歷史上的事實還會發生。但他不能把這些作為理由。
變數太多了。
沙特油田確實有被點燃的可能,中東油路確實有被切斷的可能,石油公司確實有為錢不要命的可能…然而,事情沒發生之前,誰知道呢?
1990年的中國,不光指望著海灣戰爭打成越南戰爭,而且指望著蘇聯援助伊拉克呢。按照冷戰思維,蘇聯資助仆從國參戰再正常不過了。它們國內雖然亂成一片,但送幾艘船的軍火,想來是不難的。
用馬后炮的方式,事后推理,許多人都能說的頭頭是道。但在戰爭開始之前,誰有能猜得到細節。
像是戈爾巴喬夫這種悶蛋,做了半輩子的錯誤決定,誰知道下一個決定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中國改革的幸運,就在于不停的有國家在我們前面犯錯。蘇聯采用了“休克療法”,結果經濟一團糟,中國于是采用了價格雙軌制,延緩了全面市場化所產生的危機。日本首相欣喜的同意了“廣場協議”,結果日元升值遠超預計,中國于是采取了控制匯率…再英明的判斷者,面對迷霧,其實也是迷茫的。
蘇城不迷茫,但要說服朱恩波,是不太可能的。他將目標轉向毛主任和蘇振國,道:“國儲局的任務,首先應當是保證國家物資供應的安全。咱們現在是石油出口國,首先應當考慮套期保值,選擇買空,油價上漲,我們的利潤不變,油價下跌,我們的利潤也不變。且看石油市場的變動好了。”
這是最保險的做法,雖然賺不到錢,但也不容易虧。
朱恩波不太舒服的道:“我的工作單位在國儲局,但我的報告是準備提供給中石化、中石油等央企的。他們有盈利任務,也有保障任務,應該分開來對待。”
“名義上是企業,但中石化中石油本質上還是有穩定國內物價的職責。”
蘇東元很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暮氣!”
要是蘇刑的話,就要立刻低頭受教了。
蘇城卻是眼睛一橫,道:“戰爭期間,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難以做出判斷的時候,自然以穩為主。這么大的國家,難道還要用市場投機的方式籌集資金?贏了沒什么值得驕傲的,輸了才是麻煩。而且,入了賭場的人,總有輸掉褲子的人。”
候海青聽蘇城又說了賭場,眼皮動了動,趕快低下了頭。
蘇東元抓住了話柄,嗆聲道:“期貨市場是賭場,你怎么也進去了?”
“我還年輕,輸的起。”這是針對暮氣說的。
蘇振國揮揮手,打斷了兩人火藥味濃郁的對話,笑著問道:“小朱,你說說看,如果讓你購買期貨,你準備購買多少?”
難得的表現機會!
朱恩波拼命的調動腦筋:期貨購買的多不好,購買的少估計也不好。
他想到蘇城的8700萬美元的期貨單據。朱恩波猶豫片刻,開口道:“我準備先做一段時間的短期期貨,合約金額大約2億美元左右,等戰爭打響,就向中長期進軍。如此既能保證盈利,又能保障我國的石油安全,提高石油行業的利潤。根據情況,中長期的期貨合同可以提升到5億美元。”
以1990年的政府經費來看,這筆錢著實不少了。
蘇振國轉向蘇城,也問:“你準備買多少?”
“抵押金1億美元,合同金額10億到20億之間。”蘇城說的無比肯定。
朱恩波呆住了,心想:怎敢!
蘇城眼觀鼻鼻觀心。
蘇振國不置可否的問:“那海滄計劃的石化基地呢?你還參與嗎?”
“當然。”蘇城的語氣更加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