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泳和工友們圍著一臺黑色膠木電話,期待著它打通的那一刻。
他們都是縣油管廠的職工,停產快一年了,只能靠著每月20元的減半工資維持生計,看到電視和報紙上,關于大華實業的,再鎮定的人都忍不住了。
全廠只有四部電話,莊勇他們找到了老廠長,從下午開始撥電話,一直撥到了晚上。
大家無數次核對了電話號碼,始終未能接通。
一個工友撥累了,就將位置讓給了莊泳,還開玩笑說:“現在到考驗你的時候了。”
眾人配合的笑了一下,他們的心情都有些焦躁,需要輕松片刻。
莊泳提起電話,輕輕的撥出第一個號碼,看都不用去看。他們已經撥了半天的號碼了。
照舊是占線狀態。
莊泳并不奇怪,今天的電話,就像是只有這一個音調似的。
掛掉以后,莊泳開始撥第二個號碼,并輕聲笑道:“總會打通的。”
“就你運氣好。”
“我一向運氣好。”莊泳甩了一下手,準備掛電話的時候,才意識到聲音不同。
恰此時,話筒內傳來甜美的女聲:“你好,大華實業。”
莊泳使勁咳嗽一聲,忙道:“你好,我們的嘉銘縣油管廠的工人,我們想去海外工作,可以嗎?”
還在說笑的工人們都面色嚴肅的安靜下來。
甜美的女聲親切的道:“請問是個人還是團體呢?”
“團體,算團體吧,我們總共有300人呢。”
“好的,請告訴我學歷、專業職級,還有你們擅長的工作。”電話問的非常詳細。比起數百人的路費,電話費明顯便宜不少。
莊泳一邊聽,一邊記,在他身邊的工人都踮著腳看。
大約五分鐘左右,莊泳才依依不舍的掛上電話,記了小半張紙。
后面看不見記錄的人高喊:“里面說什么?”
“好多要求。”莊泳拿起紙張,站在椅子上,道:“首先,咱們是油管廠的,國外只要鋪油管的,不要造油管的,所以,會鋪油管的通過考核就能去,造油管的要經過培訓才能去,培訓期間,包吃住,只給20塊錢…然后,去國外的工人,要學習外語,半年不能通過‘二級’考試的,只能回國工作…”
“不同工種的要求不一樣。”另一個工人叫了一聲,道:“能去的人,估計不多。”
“我們搞機械的,難道也去學鋪油管?”
莊泳抬頭看了一眼,正是廠里修機床的大拿,立刻道:“劉工有高級職稱,通過他們的考核,就能上工。但是,人家也說了,國外主要是勘探,其次是工程建設,工廠雖然也有,但數量很少,最后還要交給外國人運行,需求量就低,有可能安排在國內工作。”
“國內工作怎么算錢?”
另一個工人驚訝的道:“都不一定在哪里,也許是山東,也許是新疆呢。那么遠,你也去?”
“為什么不去?”劉工瞪眼道:“小莊,國外怎么算錢?”
曾經羞于談錢的工人,早被生活的重擔壓垮了。
莊泳嘆了口氣,道:“100塊加津貼。第一年沒有津貼,以后看愿不愿意進入大華實業,進去的話,一個月200塊吧。”
1989年的100塊錢,已經沒有1987年那么多了。連續兩年的通貨膨脹,讓鈔票的購買力下跌了一半以上。全國企事業單位的漲工資也是隨著通貨膨脹一起進行的,但速度自然慢了不少,如今拿工資的人,生活質量總體上都在下降。
停產的油管廠每月只有20元,劉工依舊動心了,說道:“100塊也去,總不能就這樣呆著吧。”
有年齡大的勸道:“劉工,你也上有老下有小的,萬一去的太遠怎么整?”
“沒錢呆家里怎么整?我可不想去擺攤?”擺攤還是能賺到些錢的,但大多數工人是抹不開面子的。
莊泳看著打退堂鼓的人,搖頭道:“想去也不是就能去的。國內一樣要考試,而且,要等國外的工人選完了,再選國內的工人…”
劉工不為所動,道:“去哪里報名呢?”
“據說要先寄個人簡歷過去,簡歷通過了,大華實業就會報銷來回的車費。”
“報銷車費?”大家這才激動了一下。
國企已經多年不招聘廠外工人了,偶爾有幾個進廠指標,只聽說應聘的人送禮,沒聽說過廠子給應聘者報銷車馬費的。
這種正規的做法,立即攫住了人心,頃刻間,老廠長房間里的人就跑沒影了。
幾天后,成堆的信件出現在大華實驗室。鐘志根率領著100多名經過培訓的研究員,開始審查這些簡歷。
除此以外,不免有人顧不得路費,主動來到東營參加考試的。大華實驗室照樣得接待他們。
工作量最繁重的自然是承包工程的單位,盡管大多數人對墊資并不感冒,但卻能夠承受相當低的工程報價,而且是以人民幣結算的方式,這對蘇城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他有四五千萬的人民幣在資產,美元卻幾乎全是借貸來的,前者的支付手段自然比后者靈活。
臺塑和長榮也是要派會計核實費用的。
當然,最大頭的,永遠是材料費用,瑟坦地區可是一個純粹的新油田,而且是高規格的淺海油田。說是重建一個勝利油田也不為過。
這么大的規模,臺塑和長榮集團都準備了總共3億美元的資金。蘇城還要再想辦法融資2億美元才算。按照官方匯率換人民幣,這是20億人民幣,但實際上是35億人民幣,已經超過勝利油田的資產額了。
這么大的一塊蛋糕,又自拍了放在zhongyāng電視臺做,讓全國的工廠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100萬元人民幣,能全天候的在央視一套和二套播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的類型也多了起來。相關的工廠自己亦會考慮:他們總得要吊車吧?他們總得要電纜吧?他們總得要飯盒吧?他們總得要穿鞋吧?
這些國營或私營的工廠,都不在乎一兩張火車票錢,借著chun節前的機會,無數人直奔東營前來送禮,還有人擔心蘇城不收,呼朋喚友的找到本地zhèngfu或勝利油田的關系,然后再帶著禮物來拜訪。
他們多慮了。
蘇城又不是公家人,企業股份也是百分百的歸屬于他,收禮根本不是問題。他甚至專門弄了一個倉庫,用來陳放各單位的禮物,并記錄在案。
除此之外,蘇城對于每個拜訪者都很親切。尤其是大型以上的國企單位,省域規模的私企,廳級以上干部,都是由他親自接待。
首鋼的人來了,蘇城就拍著對方的手,承諾購買特種鋼。這是油田必不可少的建設材料,也是鋼鐵廠利潤最大,銷量最少的鋼材類型。
第二汽車制造廠的人來了,蘇城就拉著對方的胳膊,承諾購買專用車和改裝車,并且聯合起來搞天然氣運輸車。
熊貓電子集團的人來了,蘇城就摟著對方的肩膀,承諾購買通訊設備,機電儀一體化裝備…上海石油總廠的人來了,蘇城也不嫌棄人家中石化的身份,照樣陪著喝酒,承諾購買石油石化產品和天然氣甲醇生產設備…不僅如此,蘇城還主動聯絡中船重工、中國一重、中國二重、哈爾濱汽輪機廠、中國建筑總公司等正部級企業,向他們訂購設備和服務。
瑟坦油田要用到的重工產品非常多,光是三五個座底式鉆井平臺,就要上億美元。對普通的中小型工廠,蘇城肯定是要付人民幣的,對于中船、一重這樣的企業,蘇城就甩出美元誘惑他們。
才半個月的功夫,蘇城就已經漫漫的撒出去了4億美元,他手頭融資的5000萬美元,全都付了定金還不夠,又請長榮集團和臺塑集團融資5000萬美元。
這個時候,蘇城才前往běijing,接受能源部的約談。
1988年到1998年期間,能源部掌管著能源政策,是海外投資能源繞不過去巨石。雖然在具體執行方面,能源部總是以協調的面目出現,但是,一旦得到了下屬企業的,能源部的威懾力是相當大的。
郭部長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雖然看到了大華實業的,卻只以為是招聘員工和一些省錢的小企業,并未予以重視。在他想來,只要得到中國石油總公司,中石化和中海油的,再加上能源部本身,四座大山壓下去,大華實業只要還在中國,就只有就范的份,他甚至拜見了國臺辦的領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空間。
這半個月,郭部長過的同樣忙碌,自覺準備充分了,方才拉著中石油、中石化和中石油的三位副總經理,一同進行約談蘇城。
四位副部長的模版,再加上四五位陪同官員,以及同時被約談的勝利油田等企業官員,會議廳內,林林總總的出現了近20人。
郭部長和另三位官員坐在主席桌上,蘇城面對他們坐在矮一點的位置,后面則是勝利油田的官員,與其說約談,不如說是質問。
看著狀似鎮定的蘇城,郭部長總算笑了出來,道:“我們今天來,主要是討論瑟坦地區的石油分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