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寧搖頭笑道:“還喜事兒呢,讓你這么一說,簡直就把我給說老了。”話音落,見前面就是康壽院,似乎有議論聲傳來,她便詫異道:“這是怎么說的?誰敢在老太太園子里高聲?”一邊說著,就忙進了院子。只見院當中寬闊的青磚道上,此時擺了二十幾個大竹簍子,俱都是裝著巴掌大小的青黑螃蟹。這時候兒還在緩慢爬動,時不時吐出幾朵沫子來。
“咦?莫非這就是爺之前說的陽澄湖那邊的大閘蟹?奶奶看看,這個頭果然大,我還沒看過這么大小的蟹子呢。”螃蟹簍子邊聚集了許多丫鬟小廝,此時聽見雨階的話,方看見傅秋寧,忙都行禮參見。忽見金明從院門處進來,看見傅秋寧便笑道:“喲,二奶奶也過來了?奴才正要往風雅樓里送螃蟹呢。”說完就指揮著幾個小廝把螃蟹分送到廚房以及各屋各院,因靖國公府富貴,人人屋里也有小廚房,只是沒有專門的廚子,是方便各屋丫鬟主子閑時做點點心甜湯之類的。煮螃蟹自然也沒問題。
傅秋寧便上了臺階,門口的小丫鬟都帶著笑容打起簾子,只聽見金鳳舉的聲音從里面傳來。轉過屏風,就見他坐在老太君身邊,正說著這螃蟹的來歷,果然就是陽澄湖那邊送過來的。金老太君和江夫人方夫人都含笑聽著。
“喲,姐姐今兒可是來晚了。螃蟹差不多都讓我們分完了你才過來。”江婉瑩見傅秋寧進來,即便現在她無心再管金鳳舉和傅秋寧的事,但是這種時候,自然還是忍不住想要別一別苗頭。因為金鳳舉進來時候,她和霍姨娘等人都在,江夫人想著兒子最近著實冷落了幾個妻妾。便命他先派人送螃蟹去清婉閣,她不敢再禁管兒子,因著傅秋寧眼下也是太后皇上面前的紅人。不過這些小事上讓他安慰安慰妻妾們。倒也是應該。
金鳳舉也知道傅秋寧不會在這方面計較,也就同意了。果然,就聽傅秋寧笑道:“先前聽爺說這一次能送來許多陽澄湖的螃蟹。我剛剛在院子里看見了,還想著怎么才二十幾簍?原來大多數是已經分派下去了。說起來著實不易。陽澄湖離著這兒也有七八百里遠吧?難為那螃蟹怎么都還活著。”
金鳳舉笑道:“自然是活的,雖然隔著遠,快馬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這螃蟹只要不給放在咸水里,能活好幾天呢,正好這會子也是它們最肥的時候,倒可以吃個新鮮。”
眾人說笑著。金鳳舉就要告辭出去,雖然老太君最偏愛他,但他是已經成了家的人,繼續留在這一幫子女眷的上房,終究是于禮不合。只不過還不等丫鬟們幫著打起簾子,就聽外面金明的聲音道:“爺,宮里來了人,說皇上口諭,宣您立刻進宮。”
金鳳舉面色一變,一步踏了出去。皺眉輕聲道:“可知是什么事?”
“不知道,是郭公公親自來傳的旨,看來不是小事兒。”金明恭敬回答,卻見金鳳舉眉頭緊緊皺在一起。自言自語道:“最近朝里又沒有什么大事發生,又是臨近中秋,這時候能有什么大事?”雖如此說,到底還是匆匆回房更衣,之后便和那傳口諭的太監往宮里去。
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一件事,原本和樂融融的一家人頓時都沒了說笑的心思。江夫人方夫人都退出去,江婉瑩也有事要忙,霍姨娘崔氏月蘭以及其他女眷也都離開了,只剩下傅秋寧和雨階還在這里,傅秋寧便笑道:“老太太不用太擔心,圣上是因為看重小侯爺,才會常常有這樣的旨意傳出來,不會有事的。前些日子你說喜歡雨階打的那條絡子,如今眼看著過了年就要打發她嫁人了,所以這次我特地命她過來,給老太太再打幾根絡子備用。”
“難為你還想著這事兒。”金老太君嘆了口氣,卻是沒有怎么關心雨階的婚事,只是輕聲道:“從鳳舉得了圣眷那年開始,如今已經不知有多少回這樣的事情了。若是不禍及自身,固然是榮耀無比。然而天威難測,我只怕他什么時候就從高處跌下,許是人老了,就越發的擔驚受怕,唉!”
傅秋寧少不得安慰了老太太幾句,雨階知道這時候自己只要專心打絡子就好,不該插嘴。如此直到傍晚時分,江夫人方夫人等又過來了,廚房那邊也把螃蟹蒸上,才看到金鳳舉匆匆回來。
金老太君見他沒事兒,先就出了一口長氣。接著又問他道:“今兒這么急的召見你,到底為了什么事?”
金鳳舉見周圍都是至親的人,只有馮家姐妹算是外人,況且又不是什么機密大事,滿京城的人遲早都會知道。因此便道:“弘親王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大怒,把山東柳州封給了他,讓他即日起就去柳州就藩,因此我們去勸了一陣子,只不過皇上心思堅決,看來此事已經沒什么轉圜余地了。”
雖然在金鳳舉嘴里輕飄飄說出來,但房里眾人無不悚然而驚。卻見金鳳舉也不坐下來,只是道:“爹爹命我去書房,所以只是來見見老祖宗,請您放心,我這會兒便去書房了。”言罷告辭出去。
不管這消息有多驚人,但眾人心知肚明,這總算是一個好消息。只不過連皇上的親生兒子都被貶謫到外地,眾人心里自然也覺戚戚,待服侍金老太君用過晚飯,傅秋寧和雨階在回風雅樓的路上,就覺著心事重重。
“秋寧。”忽聽后面有人喊,傅秋寧回頭一看,真是巧,金鳳舉竟然恰恰就在她身后,此時見只有她和雨階兩個,這小侯爺便笑道:“我果然趕得巧,還怕回來后只剩下螃蟹腿兒了,如今既然你們主仆也是往回趕,那就必然有熱氣騰騰的新鮮螃蟹吃。”
一句話說的傅秋寧和雨階都忍不住笑了,金鳳舉見傅秋寧面上有一抹惆悵之色,便使了個眼色,雨階會意,借著回去讓人煮螃蟹的借口跑了。這里金鳳舉就牽了傅秋寧的手,輕聲道:“我知道秋寧心里還是有些傷感,的確,弘親王這一次就算是徹底倒了,不然的話,但凡有一點余地,圣上也不可能讓他就藩。鎮江王府一向和弘親王同氣連枝,真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過你也要往好處想,總算這一來,娘和羅姨還沒受牽連,這個時候,想必你爹也不敢過來要人。她們凄苦了半輩子,如今終于可以不用再回那個坑人的地方,豈不是好?”
“說到底,皇上到底因為什么事?方動了如此雷霆之怒?”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聽李公公透出的口信,好像是弘親王告了烈親王什么狀,惹得老爺子大怒,這個處置八成就和這件事有關了。只不過之前那陣子,烈親王和弘親王的接觸一直還挺頻繁的,現在姐夫的風頭正盛,論理他們正該聯手才是,我還為此小心緊張了有一陣子,去西域之前也再三的囑咐過姐夫,怎么一轉眼,這就變成狗咬狗了呢?”
傅秋寧沉吟道:“的確很讓人費解。”說完卻又聽金鳳舉笑道:“罷了,不用去多想,弘親王這個人暴躁易怒還多疑,烈親王又狂妄自大,除了在皇上面前做戲之外,其他人即便是他擺出了那幅禮賢下士真誠懇切的嘴臉,也難以讓人置信。他和弘親王在一起是為利益,眼下又是他占著上風,也許不知為什么言語間就讓弘親王嫉恨上了。這也是可能的。”
傅秋寧忍不住笑道:“既是這樣的草包,怎么皇上還會將他作為儲君人選?”說完金鳳舉也忍不住笑了,搖頭道:“你呀,也不用這樣不給人留情面,怎么說也是個親王,還是你家當初的靠山好不好?雖然有諸多缺點,但是他也有優點,出手大方,拉攏人不遺余力,用到你的時候那真是掏心窩子對你好,只不過用不到的時候就自然棄如敝履,落井下石也是有的。若不是他那番熱情,當日你爺爺和父親也未必就能死了心跟著他。”
傅秋寧道:“他們是王爺和世子,對弘親王作用自然大,想來就一直受著禮遇,以至于都死心塌地的。只是這么些年,怎么就不看看那些不被重用的人的下場呢?真真是一葉障目。”
金鳳舉嘆道:“之前的錯事已經做太多,再想抽身而退,哪里那么容易?這便是一步錯步步錯了。是了,這個消息你暫且先不要告訴娘親和羅姨,她們畢竟是你爹的女人,聽見這消息難免不好受,你娘身子又不好。”
傅秋寧道:“這個還用你囑咐?我失心瘋了,現在這時候兒告訴她們這件事。不過…唉!怎么說那也是我爹和我爺爺,若是他們沒做下什么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事,一旦皇上雷霆之怒降到他們頭上,你在旁看著時機,若是能勸解的話,就幫著勸解幾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