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癡在王府的愜意生活相比,十二房的氣氛則顯得過于壓抑。
隨著道癡跟著宗房嫡孫王琪入王府為世子伴讀,十二房將庶子過繼給外九房為嗣之事,也成為眾所周知之事。
換做出繼的、過繼的是其他人家,或許還有人會猜測是不是內房想用一個庶子,換外房一個房頭的產業。可是出繼的是族中權勢僅次于宗房的十二房,繼承的是族中數得上的單薄人家外九房,謀財這一條是怎么也立不住腳。
也有人說王青洪的不是,可在王氏族人眼中,王青洪這位探花老爺是王氏族人的驕傲;若是十二房真有什么不好,那也不會是王青洪的責任,各種非議都落到王楊氏頭上。
雖說十二房在任上十來年才回來,可當年王青洪回鄉守制時,王楊氏也跟著在安陸生活了三、四年,同族中女眷自然也有往來。
原本對于這位誥命淑人,族中女眷多是羨慕之;即便有嫉妒之心,也畏與十二房的權勢,不敢說出來。
現下終于找到由頭,這些人哪里會放過,不能說千夫所指,也就要差不多。各種有的、沒的惡性都落到王楊氏身上,以訛傳訛的越來越多。
王楊氏為了庶子之事,不僅同丈夫生了嫌隙,連兒女這邊也有了隔閡。只是她是好強的性子,自認為沒有做虧心事,當然不肖就此事多言。
她卻是忘了,還有“三人成虎”這個說辭。
不僅王氏族人議論紛紛,連外頭也都曉得,王家十二房有個妒婦。因著王楊氏,少不得有人提及十二房的幾個嫡子女。三郎聰敏,連族長都贊的;五郎還不及周歲,哪里能挑出錯處;剩下的就是十二房的大小姐王容娘。
作為閨閣小姐,王容娘回鄉后露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見過的不過是族中的伯娘、嬸子、嫂嫂、姊妹之類。
然而,只一條探花老爺家的千金,就足以讓族中姊妹嫉妒她。
在詆毀過王楊氏之后,王容娘沒有幸免。在人前寡言被當成是傲慢無禮,打扮得鮮亮被當成是驕奢,打賞下人被說成是招搖,出門次數少都被當成是瞧不起族中的窮親戚。
一個十四歲、人前文文靜靜不曾有半點失禮的小姑娘,在眾人嫉妒詆毀下,就成了傲慢跋扈的惡女。
王楊氏本就因替婆婆“背黑鍋”心中郁悶,可孝道當前,總不能撕破臉揭開此事,那樣的話,不管外人到底信不信,她都會再添一條“不孝”的罪名。可聽了外頭對女兒的詆毀后,她實在是心火難忍,立時嘔了一口心頭血,暈死過去。
許嬤嬤嚇的不行,忙將王楊氏扶到榻上,吩咐人四下稟告。
為了外頭流言之事,三郎已經退出宗學,如今只在家中備考;因此,他與容娘得了消息,都飛速趕來。
看著王楊氏面帶蒼白,嘴唇青紫,嘴角掛著血絲,三郎除了揪心,就剩下迷茫;王容娘到底年長些,要鎮定的多,蹲在榻前,一邊詢問使沒使人請大夫,一邊拿了帕子給王楊氏擦了擦額頭冷汗。
“踏踏踏踏。”外頭的腳步聲略顯急促,隨著簾子挑開,王青洪急匆匆地打外頭進來。
容娘站起身來,將榻前的位置,讓給王青洪。
王青洪顧不得同兒女說話,疾奔上前,看著雙眼緊閉、昏迷不醒的妻子,臉上滿是愧疚。
三郎耷拉下腦袋,掩住臉上的迷茫;容娘則是看著王青洪,小臉清冷。
王青洪沒有問,妻子為何會暈倒,他即便居家閑養,可又不是聾子、瞎子,自是曉得妻子的“冤屈”。
族中長輩端著架子來,跟他說什么“修身齊家”;有交情的幾位族兄弟并不相信外頭的傳言,當面向他求證將庶子出繼的真相是什么。瞧著那架勢,都是為他抱不平的,就等著他說一句,眾人就要為他“辟謠”。
不是沒有人質疑過那庶子的人品,想著是不是太過不堪,才被十二房所棄,委實是外九房的名聲在那里擺著,道癡又入王府為伴讀。要是真有不好,王寧氏怎么會認下繼孫,族長太爺怎么敢送人入王府?
既然隱情不在孩子身上,那就在大人身上。
關系到老太太還有寺里那位,王青洪哪里能吐露實情,只能含含糊糊說是長輩做主。
在眾人看來,王青洪既是一房之長,那能做他主的長輩,便只有宗房太爺。宗房太爺是出了名的寬和,哪里會胡亂插手族人家務?
王青洪這一句含糊的話,傳到外頭倒像是越發證實王楊氏的嫉妒跋扈、凌虐庶子,使得族長太爺都看不過眼、開口提了出繼的法子。
王楊氏嫉妒跋扈的名聲出來,王青洪“懼內”之名就跑不了的。他素來性子剛硬,哪里受得了“懼內”之名,心里也一直憋著一股火,搬到書房去住,有些不知怎么面對妻子。
事情越描越黑,王青洪除了閉門不出,再也不敢多言,只想著過陣子傳言總會消散。
沒想到,等來的,是妻子的倒下。
過了兩刻鐘的功夫,大夫終于到了。因大夫上了年歲,須發皆白,又是常來王家出診的,所以倒無需避諱。
許嬤嬤在塌上擺了方凳,老大夫望聞問切一番,又就著許嬤嬤的手,仔細看了沾血的帕子,眉頭越來越緊。
不管是王青洪,還是三郎與容娘,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王楊氏的情況確實不好,按照老大夫的說法,王楊氏早年產關傷身,本就添了氣血兩虛的病癥,若是不再受孕,好生調理還沒什么;可沒等調理妥當,便再次受孕生產,即便熬過了當初的血蹦,可到底落下病根。
幸好過后仔細調理多年,癥狀漸好,否則也不會時隔多年再次產子。可畢竟人到中年,元氣大失,面上看不出什么,里頭已經空著。而后長途跋涉,心情抑郁憂憤,氣血不足就壓不住。
如今已經嘔血,則要當心了,否則怕有礙壽元。
隨著老大夫的話,父女三人的臉色都越來越晦澀,等聽到“有礙壽元”時,兩個小的,都忍不住紅了眼睛。王楊氏產關傷身,是因生容娘;再次受孕,拼死生下的是三郎;長途跋涉、心情憂憤是因王青洪。
老大夫與十二房是世交,對于十二房家事多少曉得些,外頭的傳言他也聽了,可是他不相信王楊氏是那種短視刻薄的婦人。
他寫了兩個方子,看著王青洪,略有深意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王大人還需好生寬解,早已替淑人去了心結才好。只有藥石之力,恐難見成效。”
王青洪神思不寧,并未注意到老大夫的不同,口中應著,吩咐人送上錢封。
老大夫見他如此,到底不好再說,搖著頭告辭離去。
王三郎耷拉下腦袋,臉上滿是自責與愧疚;容娘則是看著老大夫的背影,直接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王青洪坐在椅子上,神情木木的。
容娘揮揮手,命許嬤嬤帶了小丫鬟推出去,堂屋只剩下父女三人。
“母親都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您還要瞞著么?到底為了甚么,老太太容不下四郎?四郎出繼的內幕,有什么不能告知世人的,父親寧愿壞了母親與女兒的名聲,依舊選擇閉口不言?”容娘神情冷肅,看著王青洪道。
王三郎聽了,也望向王青洪。
王青洪被一雙兒女盯著臉色漲紅,“騰”地一下起身,怒道:“誰家的規矩,做女兒來吃噠老子!?容不容的混賬話都出來。四郎是我的兒子,出繼也好,外養也好,我還做不得主?”
王容娘移開眼,淡淡道:“老爺自然做的了主。名聲什么的女兒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太太到底上了年歲,能不能勞煩老爺,先將太太的嫌疑洗了,難道真要逼死了太太,老爺才會開始后悔。”
看著女兒全無平素的柔順,說話也硬邦邦的,王青洪氣得呼哧帶喘,指著王容娘道:“你這不孝女,這是在咒你母親!”
王容娘看著王青洪,道:“老爺莫不是忘了大夫的話,太太憂憤傷身,舊疾發作,要是不開解則有礙壽元,女兒是在求老爺救一救太太。”
王青洪只覺得女兒的眼中滿是怨恨譏諷,就是那一聲聲“老爺”聽著也沒有半點敬意。
他羞怒難當,伸出胳膊,就對女兒甩了下去。
“啪!”王青洪震得手心發麻,心中已經后悔,可面上還強硬著,想要開口再呵斥兩句,才發現巴掌不是落在女兒臉上,而是落在兒子身上。
王三郎擋住榮娘前,頂著巴掌印,懇求道:“老爺,大姐是擔心太太的病才糊涂了,老爺就饒了大姐這一遭吧。”
一個是視為掌珠的女兒,一個是最后愛重的嫡子,王青洪皺著眉,到底放下了胳膊。
可是這姊弟相護,與他對峙的模樣,又實在是刺眼。他冷哼一聲,指著三郎,不耐煩地看著容娘道:“你不是想知道老太太為何容不下四郎么?就是為了他。四郎八字硬,刑克之相。老太太怕克了三郎,才不敢養在家里。你以為你母親無辜,她為何不敢理直氣壯地道委屈,是因她生怕三郎克了你們幾個,默認了老太太攆四郎出門…”
王府,樂群堂,飯廳。
看著道癡只用了半碗飯,就撂下筷子,王琪好奇道:“怎么不吃了?”
道癡笑了笑道:“許是昨晚沒歇好,有些沒胃口。”
王琪擔憂道:“是不是讀書累著,下午要不要請假歇半日?”
想著今天下午是算課,沒有什么可學的,道癡便點點頭,道:“那就勞煩七哥帶我跟先生請假…”
回到廂房,道癡擦了把臉,就在床上躺了,心中也納悶,是不是自己真的累著,怎么方才就覺得莫名地心浮氣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