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郎雖才進宗學小半月,可是也瞧著宗學里競爭不少。同窗們,不是比出身,就是比課業,年紀不大,可也都頂著勢利眼。
偏生自己的弟弟不管是出身,還是課業,都難以出彩,難免受人挑剔。
他倒不會想著庶弟會不會給自家丟臉,而是想著是弟弟在家中,同自己一樣三歲開蒙,未必就不如自己。說到底,還是長輩耽誤了弟弟。
他原盼著早日帶弟弟去學堂,可沒想到趕上大考,心下便有些躊躇,不過是擔心成績不好損了弟弟的自尊心。
王青洪的心里有些奇怪,他就是從宗學出來的,當然曉得宗學的規矩,是一季一考,現下不是大考的時候。
怎地突然要在這個時候大考,到底是為何緣故?
他一時想不出是什么,想著明日要帶四郎去拜會族長與執掌宗學的親長,便將此事先撂下,反而問起三郎課業。
王三郎道:“先生說孩兒時文尚可,并且吩咐孩兒多與六郎共勉。”說到這里,有些訕訕道:“六郎似乎并不喜孩兒,孩兒也不好過于強求。”
王六郎是王珍之弟,王琪堂兄。在王三郎回鄉之前,王六郎是王家小一輩子弟最出挑的。只是十二房回鄉后,王三郎入了宗學,即便不是愛出風頭的,可他課業出彩,先生喜歡,贊了好幾次,就引得王六郎惱恨。
王青洪本身自己少年才子出身,當初也是在宗族兄弟的嫉妒下過來,自是曉得兒子困然,道:“不必理會,四書五經與時文,該學的你都學了,讓你入宗學,不過是多認識幾個投契的族兄弟。等到明年下場,你就要去州學,與他們有什么好計較的?”
王三郎點點頭,顯然父子二人都沒有將明年的童子試放在心上。
等到道癡回來,王青洪并未沒有刻意問西山之事,王三郎卻專程道耦院,正經八百地拉著道癡到書房,考校他的功課。
可以說,除了大字還過眼外,其他的在王三郎眼中都不過關。
他望向道癡的目光,添了幾分擔憂,道:“四郎,這幾日我來給你講四書如何?”
因宗學大考之事,他專程告訴父親,本是想要讓弟弟延后入學。可等見了道癡,又覺得自己思量的不對。
道癡既已經回家,這個年歲就當進學堂讀書,自己真要延遲入學的話,落在旁人眼中則太刻意。按照父親平素行事,未必會愿意讓四郎延遲入學。
聽了王三郎的話,道癡有些意外:“四書不是入了宗學就開講么?”
王三郎道:“宗學里有兩個班,七歲入學進蒙班,學三百千;九歲開始講四書。因學里多是正月才收新學生,所以四書講解多放在上半年,這會兒已經講的差不多。”
道癡道:“父親對三哥已于厚望,怎好因我之事耽擱三哥讀書?我沒有關系,大不了先學著旁的,明年上半年再重點聽四書。”
王三郎見他如此,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想著要是弟弟真的去宗學,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受了委屈;等到轉年自己離了宗學,就懇請王琪多照看些。
心中安排妥當,他便也鎮定下來,與道癡說起宗學里的大致情況…
次日,用罷早飯,王青洪便帶了道癡去宗房給族長請安。
不過兩天功夫,針線房已經給道癡趕制了幾套衣服。現下道癡穿著淺綠深衣,上頭包了藍色福巾,翩翩小公子的模樣,同半月前那個光頭小和尚形象截然不同。
王老太爺多看了好幾眼,贊道:“俊秀不亞三郎,有幾分青洪侄兒當年的風采,青洪好福氣。”
王青洪道:“能不能爭氣,還是兩說,不說旁的,就是功課這塊,四郎就同其他族兄弟落下許多。”
王老太爺笑道:“他才多大點年歲,現在追還來得及,青洪即便望子成龍,也要讓他慢慢來,終不會讓青洪失望。”
王青洪道:“尊大伯教誨。”
王老太爺猶豫了一下,道:“四郎的大名,你可定下了?”
聽到這一句,連在王青洪身后做鵪鶉的道癡,都不由豎起了耳朵,望向王青洪。進王宅這兩日,他只曉得王三郎單名一個“珺”,意為美玉,自己這個身體本主大名是什么,竟是不知。
如今聽著王老太爺的意思,才曉得他的大名一直沒起。
王氏宗族的規矩,男孩五歲上族譜,多時這個之前就起了大名。道癡已經十一歲,還沒有大名,不過是被拋棄在家鄉,王青洪這個做老子的忘了這回事。
不過自打前日接兒子回家,王青洪便也想到四郎的大名。
不管是入宗學,還是上族譜,道癡都需要一個大名。
道癡這一輩,范的是斜王旁,不知為何,王青洪想到給庶子起名,腦子里出現的第一個是“珉”。
“珉”,像玉的石頭,卻不是玉。
在他心中,同為兒子,可嫡庶之別,就是美玉與石頭的區別。盡管對妻子有所不滿,可他對當年被母親逼著納表妹為妾,心里也不無怨言。
即便因愧疚,有些對道癡好些,可也不會蓋過兩個嫡子。
只是現下被老族長問起,又當著道癡的面,這個“珉”字,王青洪到了嘴邊竟不說出口,鬼使神差道:“定了,是瑾字。”
王老太爺點頭道:“大善,既是美玉,比喻美德,這個字選的好。”
道癡在旁聽了,心里也頗為滿意。斜王旁的字雖多,可作為名字的都是常用那幾個,瑾字不過讀起來還是寓意都算不錯。
接下來,王老太爺便喚了個小廝,吩咐帶道癡去找七郎玩耍。
道癡雖同王七郎真不相熟,可也沒法子,看來那兩位是有話要避著他說。
王老太爺問得是道癡上族譜之事,是近期便安排,還是等到年底家祭時,再添名字。
王青洪道:“不必勞師動眾,還是等年底一道便是了。”
王老太爺見他這個正主都不著急,便也不強求。
王青洪問起王老太爺宗學大考之事,王老太爺果然知曉內情。
“你堂妹使人傳話出來,王妃打算給世子選伴讀。你堂妹的意思,世子伴讀往后多是要在王府當差,族中志不在科舉的子弟,可以一試。照老朽老看,志在科舉也沒什么。王府就是個小朝廷,孩子們若有機會見見世面總是好的,到時候想抽身出來應試王府那邊也不會攔著。”王老太爺道。
自打大名開國以來,安陸州只有三位藩王就藩。太祖皇帝之子郢王,仁宗皇帝梁王朱瞻垍,都是開府數年、十數年便無子撤藩。剩下的,就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興王。
興王府一妃一妾,興王妃出身直隸,興王夫人王氏則是王老太爺的女兒。
納王氏入王府,也是王府對地方士紳主動示好。
王家倒不是指望攀龍附鳳,不過是想要兩下便宜,要不然哪里舍得嫡女為妾?
雖說王老太爺說的不錯,可王青洪卻是皺眉道:“王府可還有兩位小郡主,這個時候讓族中子弟入王府為伴讀,若是王府有別的意思?”
不怪他擔心,朝廷早已詔令,不僅駙馬、儀賓不能出仕,只能接受國家供養,連帶他們的近親都要回避。不能舉試,有官職的也需致仕回避,不得參與政事。
王家耕讀傳家,子弟隆興,當然不稀罕郡主儀賓這個虛名。
王老太爺不以為然道:“就算有別的意思,也不會越過族里,否則不是結親,就是結仇。若是王府認準王家,大不了從外房子弟中,挑三五個出色的,讓王府甄選。”
王青洪心里已經下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讓三郎與四郎避開這次選伴讀。否則的話,要是有人故意使壞,在王府推薦三郎,那不僅斷送了三郎的前程,連他這個做老子的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