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茶香裊裊,許子干端起紫砂壺給振華同志兌上一杯,“雨前的龍井,這會兒喝雖然有些陳了,卻比毛尖兒,普洱更醒神。”
振華同志端起小茶盞咪了一口,笑道:“我對茶沒什么嗜好,也沒什么研究,要說偏好,我還是最喜歡的還是抗戰那會兒,在老鄉家喝的大碗茶,三伏天里,一碗灌下去,再到老槐樹的破涼席上躺了,敞開肚子,那股痛快兒勁兒,這輩子我也難忘記。”
振華同志來得巧,恰好趕上許家的飯點兒,吃罷飯,許媽媽抱了小家伙出去買菜,非要再留吃晚飯,許翠凰兄妹則領了薛林三姐弟去樓下大院兒消食去了,正好留振華同志和許子干說話。
“振華首長怕不是來和跟我談古論茶的吧?組織上要我作檢查,我作了,但是個別同志要在檢查上找茬兒,恕不奉陪,當初選薛向下鄉,并沒有違反組織章程,現如今薛向出了問題,頂多算是用人失察,要把別的帽子扣給我,我是不接的。”許子干是個直性子,茶沒喝兩口,就開門見山了。
振華同志擺手,笑笑:“看來子干同志心中還是有怨氣啊,那正好,我今天過來,你大可向我訴訴嘛。”在z組部,許子干雷厲風行的作風,頗得振華同志看中。
振華同志論年紀大許子干近一輪,論資歷更是高得沒邊兒了,許子干還在跟李父學藝的時候,人家振華同志已經是晉察冀軍區的政委了。何況振華同志素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工作作風尤其硬朗,許子干素來對振華同志自然沒什么不服氣。許子干這會兒是有心火,卻不是對振華同志,也不是對薛向。而是對吳老。他被停職檢查的時候,吳老竟沒有替他說一句話,這讓許子干分外受傷。
“我倒是沒什怨氣。好容易有機會清閑下來,讀讀書。看看報,也挺快活。”許子干好面皮,自不會在振華同志面前訴苦。
振華首長笑道:“看報好,最近報紙熱鬧得快趕上大集市了,上回我去黨校上課,那禮堂快趕上會場了,談的都是那小子的兩篇文章。既然說到那小子了。你這個當年選派他的首長,不會對這兩篇文章沒看法吧。”
“看法自然有,恐怕是個黨員,就會有看法。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不過是小毛孩子瞎讀了兩本書,就敢胡亂理論聯系實際,發些無病呻吟的歪理邪說罷了。”
“子干同志說這話,可就有些口不由心了,那是胡亂理論聯系實際么。我看是那小子在給前年在梅園說的國王的故事,進行具體實踐呢,先不談對與錯,至少驗證了那個故事,原來國王分地后。糧食果然增加了。”
振華同志的話,讓許子干遲疑了,莫非這振華同志是支持那小子的,“您別看我是苦出身,對這些個種田犁地的事兒,我還真不太懂。可那小子的自白書和實踐觀,我還是讀得懂,通篇強詞奪理,不著邊際。”許子干決心再試試振華同志的態度。
振華同志擺手,笑道:“你呀,這是你書房,就咱們倆人,還用得著跟我這兒試來探去的么。實事求是,那小子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夸功耀名的,看了,讓人直倒胃口,忍不住就想喝罵;可第二篇文章,那就見了真功夫,吐故納新不說,這小子還能推陳出新,若不是知道現下的風頭正緊,沒人敢頂風而上,我還真得懷疑是不是有人捉刀代筆,這完全是吃透理論的老書蠹才有的水準嘛。尤其是那小子的‘燒雞說’,現在大有發展成雞論的趨勢….”
振華同志這個表態,讓許子干心中常舒了口氣。盡管這會兒,主流輿論不再是一邊倒的喊打喊殺,可支持的且敢發出聲的,到底有限。而如果能有振華同志這樣的領導力挺的話,那聲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可振華同志愿意冒這個風險么,許子干拿不住脈。
振華同志心思機敏,見許子干沉默不語,便猜中七八分,笑道:“我今兒個過來,除了來看看你外,就想問問,你有沒有小家伙的聯系方式,這小子神出鬼沒的,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著他。
振華同志此話一出,許子干心頭最后的陰霾也給驅散了,“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那小子倒是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不過這會兒也收到我回家的消息了,恐怕不會往那里打。聽說那小子的文章,都是在海同志力主發出來的,在海同志一定有,怎么不找他要?”
“在海同志,今天早上被撤職了,現在在松竹齋呢。”振華同志言下之意,在這個關頭,他不方便去松竹齋,甚至連主動聯系,恐怕都會引起不必要的連鎖反應。
許子干大驚失色,沒想到安在海竟步了自己后塵,又一想,難怪一連五天,報上都沒了那小子的新文章,原來是斷了發稿渠道。那,這個時候振華同志來要薛向的聯系方式,顯然非是隨興之舉,怕是要接過安在海的接力棒了。
忽然,許子干有些感動,眼下,是什么情勢,為了薛向兩篇文章,一連倒了兩個大部的重量級大員,振華同志還要只身蹈險,這,這….
振華同志拍拍許子干的肩膀,后者騰身而起,撥通了松竹齋的電話。
電話響的時候,安在海正在院子里走圈圈。
這會兒,安在海心里是煩躁的不行,不敢沖老爺子發火兒,就只有圍著花池繞起了圈子,這一繞就是好幾個小時。想來也是,任誰辛辛苦苦熬了幾十年,好容易熬到了正部級,眼看再進一步,就有可能一步登天,誰成想,反手被打落塵埃,換誰誰都得得郁悶。更何況安在海比許子干更倒霉,他是被老爺子別著頂風作案兩次,組織給的結論是罔顧黨紀國法,一錯再錯,給的處分就更顯嚴厲,是撤職而非許子干的停職。以后,安在海就算復出,恐怕也坐不回原來的位子了,怎不叫他燒心。
叮鈴鈴,叮鈴鈴…..
這會兒,安在海聽見電鈴聲就心驚肉跳,立時拔腿就朝外走,剛走沒幾步,便被老王叫住了:“在海同志,找你的,是許子干同志。”
安在海一聽是許子干,立時停住了腳步,雖然曾經為薛向被調職的事兒,和許子干吵過一架。可這會兒,聽見是許子干打來的電話,安在海心中竟生出幾分親切之感。
這或許就是難兄難弟,同病相憐吧!
“主任,嗬嗬,嗬嗬,成了!”蔡高禮一張圓臉掙得通紅,喉嚨里不住地呵氣,不知道是在為那沖天大火激動,還是對生平第一次殺人而恐懼。
“成了就好,來來,姐夫,高禮,國慶,過來坐。”心頭大石落地了,郭民家難道露出了好臉色,竟起身相迎,拉著三人落座。
哪知道蔡高禮三人屁股還未坐穩,第二件喜事又降臨了。
“主任英明,查清楚了,果然是耿福林在搗鬼!”何進猛地將剛關上的大門撞開了,緊走幾步,就沖到了郭民家跟前,匯報了這么個消息,說完,又一指身后跟進來的軍裝青年,道:“具體是怎么回事兒,我這大老粗也說不清楚,還是小趙這玩機器的跟您匯報吧。
那軍裝青年對郭民家敬個軍禮,道:“報告首長,按照您的指示,我們重點檢查了耿福林主任家,陳光明主任家、徐隊長辦公室、東風磚瓦廠廖廠長辦公室等若干電話,最后在程控中心的交換機上,檢測到了耿主任家的電話最近頻繁和京城通話,偶爾還有往嶺南省的電話。”
要說這郭民家當真是心有七竅,玲瓏百結,硬是從薛向能在京城登報和承天縣各大交通要道嚴防死守必定逃不出人,這兩點上,推斷出薛向一定是通過電話和京城取得了聯系,因為郵寄信件,絕對沒有這個速度。再把目標鎖定在承天縣內和薛向有過交集和交情的人的電話上,通過檢索程控中心,果真就確定了薛向的所在。
此刻,郭民家也不由得驚嘆薛向的膽量,竟然就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還和自己住一個大院兒里,卻累得自己滿世界尋他,哼,好在老天有眼,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精明的獵人。
薛向萬萬沒想到形勢竟然急轉直下,轉瞬就微弱累卵了。先前,報上有了持中之論,有了隱約的贊揚,幾乎已經讓他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他堅信這第三篇稿子問世,保準不遜在輿論界投下一顆核彈。因為這第三篇稿子在后世就已經大名鼎鼎,被譽為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即使它提前近八個月問世,有了前兩篇文稿的鋪墊,產生的轟動,料來絕不亞于后世。
可誰成想,就在薛向自認為時機成熟,輿論的準備已經足夠,興沖沖地撥過電話,準備口述第三篇稿子的時候,那邊老王傳來消息,安在海被撤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