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文頭一次發現薛向這人很爽快,“為了公平,我也說三點吧。水印廣告測試 水印廣告測試第一點,凡事有獎有罰,你薛向同志要求常委帽子先戴上了再干活兒,那若是活兒完不成,又怎么說?”
一頂常委帽子,黃思文極是心疼,這背后的禁制,他得設好了,生怕讓薛向鉆了空子。
“這個黃市長完全可以放心,如果解決不了,我就主動辭職,絕不戀棧。”
薛老三此話一出,場中三人盡皆變了臉色。
做官哪有辭職的,辭職可不是指辭了某某職位,只任某某職位,薛老三這所謂辭職,基本就和放棄官場劃了等號。
“此話當真!”
黃思文一張白臉頭一次生出喜色。
他此來德江,為的可不就是這位活土匪嘛,要是今次活土匪調理不清場面,那他黃某人順水推舟送一把,便算提前完成任務了。
“不是有白紙黑字么,黃市長還信不過?”
說話兒,薛老三伸個懶腰,“黃市長,勞駕您快些,晚飯點兒快到了,我這人身子虛,扛不得餓,一到點兒,這肚里沒食,胃就得鬧騰。”
“那好,咱就來說我的第二點,那就是我想問問你薛向同志今次打算拿出多少錢,來補財政上的窟窿。”
其實,黃思文清楚,德江的窟窿不是多少錢的事兒,而是體制機器出了問題,往年靠拖著欠著,這架老舊機器還能繼續茍延殘喘,不至于散架。
可今次,薛向一旦將大筆現金注入,你來求,他來要。就是座金山也挖空了,更了不得的是,底下的單位,就沒一盞省油燈。就是每家領回去一百萬。一天也能花干了,隔天還得找你來要。
所以。眼前的局面,基本是死局,至少在黃思文看來如此,壓根兒不是多少錢能解決的。
但是。有錢終究能撐上一陣兒,黃思文還是想弄清楚薛向打算砸多少錢來買他頭上的官帽。
不成想,黃思文話音方落,周道虔先接茬兒了,“我提個醒兒,希望云錦方面,把云錦財務辦的錢和蜀香王的利潤。給劃分開來。”
黃思文暗自叫好,周道虔這是老奸巨猾,卡薛向的脖子。
的確,云錦賬面上有五千多萬。薛向身兼云錦管委會一號,和蜀香王廠廠長,對這五千萬是絕對掌控,想怎么用就怎么用,連市委都沒轍。
可細細掰扯開,這五千多萬,得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上繳給云錦管委會的利稅,一部分是蜀香王廠的利潤。
作為德江副市長,薛向能調動云錦管委會的財政,支援市政府,卻總不能去動蜀香王廠的利潤。
如此,薛向能動用的資源就少了,沒準兒方把局面遮糊團圓,資金鏈就斷裂了,功敗垂成。
“這個不勞周書記費心,我心里有數,張三是張三的,李四是李四的,分得很清楚。”
說著,薛老三站起身來,“黃市長,具體投入多少錢,這個得看實際需要,你問我數字,我也答不出,我方才不是說了嘛,完不成任務,我辭職不干,這您還不放心?得了,還有什么要求,您趕緊提,不過,廢話咱就甭說了。”
黃思文被噎得一嗆,仔細回味薛向的話,也覺得自己想多了,辭職的話都說了,還管他拿出多少錢,拿出再多的錢,窟窿賭不上,姓薛的也得滾蛋。
“既然你薛向這般說了,我也就沒什么好說的,就剩最后一條,門外的這群老同志,麻煩你薛向先給的打發嘍。”
說話兒,黃思文朝門外一指。
薛老三道,“就這事兒啊,我當什么呢,小古,出去說一聲,讓老同志們盡管去一醫拿藥,賬都記在我薛向頭上。”
“這恐怕不行吧,薛市長,人家說了,不見藥,不走人,別說你了,就是我出去都不定管用。”
黃思文冷笑道。
“有用沒用,那得試過才知道。”
薛老三扶了扶眼睛,沖古錫銘瞪眼道,“怎么,小古,我說話不好使?”
薛老三積威極重,在古錫銘內心深處,什么黃市長和這位薛市長,簡直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當下,連連應著,片刻,人就出了門外。
沒多會兒功夫,古錫銘折身返回,余光瞟著薛向,滿眼崇敬,“我剛傳達了薛市長話,下面的老同志立時就散了!”
當然,內情自然非止如此,只是古錫銘是周道虔秘書,總得顧忌一下領導的尊嚴。
實際上,方才,他下去,剛道出薛向的原話,底下的一群老頭兒立時喜笑顏開,說什么的都有,總之多是信任,夸獎薛向之語,捎帶著自然少不得貶損周道虔,黃思文。
畢竟,一幫退休老頭兒,仗著資歷,脾氣,最是無法無天,什么周書記,黃市長可不再他們眼里。
周道虔,黃思文相視一眼,各自眼現尷尬和驚訝。
周道虔清楚薛向在德江的聲望,不然一場早有組織的人代會,會發生那般大的翻盤。念頭至此,他更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至于黃思文,則更多的是驚訝,嫉妒,他黃某人可是市長,如今他說話,反倒不如自己副手好使,這豈非是乾坤倒置么?
薛向不管兩人尷尬,招呼古錫銘拿來紙筆,按照先前談妥的條件,刷刷,極速揮筆,立時,一式兩份合約就擬好了,接著,便在兩份合約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名,隨即朝黃思文遞來。
黃思文接過看了看,仔細揣度了紙上文字是否暗含機巧,思忖圓熟后,方才提筆,在紙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名,接著,便將合約遞送給了周道虔。
周道虔瞧也不瞧,便也寫下了大名,對薛向雖怨念極深,但其人品格還極信得過。
黃思文伸手推開辦公室大門。急步行了進來,正在桌邊侍弄文案的胡耀華用余光瞥了瞥黃思文,吃了一驚,去時黃思文滿臉愁郁。歸時欣喜欲狂。
胡耀華慣會揣摩人心思。窺見黃思文面目,便知自家老板此刻心氣兒正高。捧一杯茶,笑著迎上去,“恭喜首長,定是事情有了解決。沒了這堆煩心事兒,以首長的本事,定能在德江大展宏圖!”
黃思文矜持一笑,接過茶水,道,“孫書記呢,走多會兒了。去,叫過來,我跟他報個喜。”
胡耀華領命,轉身就走。沒行出幾步,便被黃思文叫住,“知會顧市長一聲,讓他在來的路上想好怎么謝我。”
胡耀華笑著應了,急步而去,不成想,他方出門,孫明大步而來,遠遠便沖黃思文笑道,“我讓小鄒在周書記門前瞧著呢,市長一離開,我就知道了,怎么樣,看市長這眉間掛喜,定然是這燃眉之急解了。”
黃思文微微一笑,矜持道,“什么都瞞不住你孫書記,大功告成!”
孫明眉峰一跳,心想,“這等難事,非薛向允諾不可為,可要薛向這奸猾之輩松口,必定得舍棄打利益,若真舍棄極大利益,黃思文這輕佻少智之輩必定郁郁難舍,哪里會如此神采飛揚,唯一的結論,是姓黃的也得了不小的好處,可和周道虔,薛向這一大一小兩頭狐貍打交道,黃思文能得了好處去?”
念頭至此,孫明沉下心來,道,“薛向這人生性油滑,他肯接手,必定許出了極苛刻的條件吧?”
“不過是想帶上個常委的帽子,順帶著幫老謝掙了個常務副的帽子!”
黃思文說得輕描淡寫,眼睛卻釘在孫明臉上。
果然,他如愿以償瞧到了素來淡定的孫書記跳了腳。
“市長,這,這,這…你和周書記真答應了,這不是獅子大開口么!”
孫明再有城府,也繃不住了,他對這個結果,震驚到無以復加。
三方會談談出這么個結果,只能說十足荒唐,須知副廳級干部調動權在省委,今兒個,三個廳干倒是一番談判,就把帽子給定了,更讓人生氣的是,帽子定了,沒他孫書記什么事兒,太氣人了。
說來,今次薛向三人數語間,就定了幾個副廳級的位置,有些不可思議。
但這是特定環境下誕生的產物!
其一,德江新地改市,又遭遇了官場地震,德江一號在同級人事上的調整,話語權自然極大。再者說,薛向,謝明高皆是廳干,同在德江班子,調動的無非是分工,周道虔這位書記天然話語權極重。
其二,黃思文這新任市長,是蜀中一號的大秘,其下德江的根本目的,便于薛向相關,在此背景下,黃某某在蜀中一號面前的份量自然極重,且這次調動由他背后推上一把,自然水到渠成。
“孫書記淡定,淡定!”
黃思文虛壓了壓手,笑道,“周書記也同意了的,他都說了想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草。”
話至此處,門外忽然傳來急急的腳步聲,轉瞬,顧明俊的長大身影便出現在門外。
“市長,怎么,我的事兒有眉…喲,孫書記也在呢。”
顧明俊遠遠就說話了,有胡耀華買好于他,他早就得了滲透,因此知悉自己多半是好事近了。
顧明俊雖言語了半句,黃思文便凝緊了眉毛,霍然,想透了關節。
很明顯,能讓黃思文吐口,摔給薛向一個常委帽子和一個常務副帽子的,只有其本身得到更高的利益。
原本,黃思文還苦思無著,可顧明俊一出現,一切便霍然貫通。
試想,謝明高占了常務副,這可是黃思文志在必得的位置,此刻,黃思文不怒火萬丈,反倒神采飛揚,唯一的解釋,他得了更大的好處,是除了薛向擔負走了財政困難以外的好處。
眼下,德江恰好便有比常務副更顯眼的職務,市委副書記!
更要命的,黃思文有他孫某人支援,若是顧明俊也入了書記辦公會,三比二。那書記辦公會豈非成了他黃某人的天下。
而掌握了書記辦公會,大約掌握了常委會,控制了常委會,豈非是控制了德江這片天。
“好一個周書記!”
念頭開解。孫明心中暗暗贊起了周道虔。
他沒辦法不稱贊周道虔。因為周道虔不僅料準了他孫某人的心思,連帶著給黃思文下了個天大的絆子。更無語的是,這位黃市長還在認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試想,當初他孫明如何拋棄的周道虔,投到黃思文這頭來的。不是因為他黃市長魅力比周書記魅力大,而是因為他黃市長更弱,需要他孫某人的助力,來平衡局面。
他某人投靠過來,為的是刷到更強的存在感,收獲更多更大的利益。
如今好了,顧明俊入了書記辦公會。原本周強黃弱的局面,為之以變,成了黃強周弱,他孫某人這三把手。注定是要平衡局面的,如何真能看著黃強周弱的局面發生。
可憐黃某人政治智慧淺薄,自以為推顧明俊入了書記辦公會,就掌握住了大勢,殊不知,顧明俊擔任副書記之日,便是他孫某人變換陣營之時。
卻說,孫明思忖的當口,黃思文已然樂滋滋同顧明俊滲透了三方會談結果。
出乎預料,顧明俊并沒有黃思文預料中的那般歡喜,不咸不淡地沖黃思文道著謝。
黃思文猶自不覺,樂滋滋沖孫,顧二人暢談著三人同心,掌控德江全局的美好未來。
孫明,顧明俊相視一眼,各自無言,竟齊齊沖黃思文言說還有私事兒,先行告辭。
不容黃思文挽留,二人便自去了。
二人這一離去,黃思文就是生著顆豬腦子,也知道問題不對了。
可思來想去,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兒了。
他替顧明俊爭取來了副書記這一排位比常務副市長在常委會排名更高的職務,邀請孫明入盟,合三人之力,掌握住德江大局,這不是挺好的事兒么,怎么弄得倒像是他黃某人做了對不起人的事兒一般。
黃思文怔怔許久,思忖不出因由,忽地瞥見嚇得畏縮在一邊的胡耀華,冷哼道,“不長進的東西,少給我擺這慫貨模樣,你說說看,顧市長,孫書記這是鬧的哪樣情緒!”
胡耀華抹抹頭上虛汗,怯聲道,“顧市長可能是想留在市府班子里幫助首長您,至于孫書記,可能是吃顧市長的醋!”
“這都說得什么跟什么,顧明俊瘋了,有副書記不要,去當副市長,他想幫我?到哪里幫不成!”
黃思文梆梆敲著茶幾,“還孫書記吃醋,這是爭風吃醋的事兒,你腦子里都裝的什么,沒用的東西!”
胡耀華本就嚇得不行,黃思文這一喝罵,他真險些嚇癱過去,殘存的理智強支撐著他說出一句改變命運的話來,“您不妨把您自己當作顧市長和孫書記。”
胡耀華,此話一出,黃思文愣住了。
說來也是黃思文平生就混跡機關,從無主政一方經驗,從省委大秘任上一下來,就高居正廳級德江市市長,心氣自然極高,這心氣一高就自覺凡事該以自己為中心,換句話說,也就是自帶主角光環了。
顧明俊由常務副市長改任副書記,是他自作主;孫明應該在他黃某人的帶領下,手拉手親切而愉快地一起玩耍,也是他主觀想象。
他卻忘了想,人家顧明俊到底是喜歡常務副市長,還是副書記,忘了替顧明俊想,德江是三大地改市之一,官員刷政績,升遷,明顯就是靠搞經濟更容易,顯然,常務副市長比一個分管意識形態,工會的副書記更有前途,甚至可以說,常務副市長就是名正言順正位德江市長的第一人選,比一個主管意識形態的副書記前程遠大得多。
黃思文忘了這些,他只看到副書記比常務副市長的排名靠前,且顧某人明顯在書記辦公會對他黃某人的作用更大。
與此同時,他也忘了孫明是如何倒向他的,甚至說,他從沒想過孫明緣何要靠近他黃某人,在他看來,他自帶蔡書記光環,德江干部向他靠攏是理所應當的。
卻說,黃思文這一愣,便是足足十分鐘。
胡耀華指出了問題的關鍵,由果推因,自是不難。
他想透了顧明俊因何不歡喜,也弄明白了孫書記為何會吃醋(胡耀華的政治智慧,也僅能猜到孫明定是因為顧明俊入書記辦公會,而不歡喜,在胡耀華想來,顧明俊也成了副書記,黃思文手下就有了兩副書記,孫書記自然不如以前吃香,所以憤懣,他哪里想到孫明肚里的算盤,但終歸大體方向沒錯,孫明到底是不爽顧明俊由常務副市長轉任了這副書記)。
想透因由,黃思文顧不得表揚胡耀華,先就一腳踹倒了沙發,沖著天花板就罵了一句,罵聲用的既不是普通話,也不是川話,是黃思文的家鄉話,胡耀華也沒聽分明,只隱隱約約聽到有“老狐貍”仨字兒。
燈火瀲滟,水光接天,煙波湖一側和迎仙樓隔水相對的一座小院兒內,燭火彤彤,蚊香裊裊,風扇嗚嗚,一張紅木八仙桌,置在當庭,桌上,四涼四炒,一個蹄花燜藕的火鍋,燉得椒翻紅浪,藕卷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