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雪下得極厚,今日雖然放晴,天氣依然干冷,雪并沒如何融化。
嚴風催霜百草凋,古都的街道在這寒冬時節,也沒什么顏色,漫步在梧桐林蔭里,這深秋時節最多情的所在,早已風情不在,枝枝丫丫掛滿霜雪,憂郁婉約作了冷若冰雪。
蘇美人白褲紅襖,雪膚花貌,冷艷高貴,不可直視;小人兒牛仔褲,紅皮鞋,一件收腰呢子風衣,精致短發覆在粉團團的小臉兒上,俏麗可愛,好似仙童下凡。
一大一小,兩位美女,走在一處,本就引人注意,而兩人鮮艷的衣著和這銀白的世界,產生強烈的視覺共鳴,一路上,這二位恍然未覺,埋頭吃喝,殊不知,她二人聯袂行來,吸引了多少注目禮,便連小型交通事故都發生了兩起。
電影院并不很遠,晚餐堪堪用罷,二人便行到了近前。
“哇!”
小家伙發出一聲贊嘆,指著電影院高墻下掛著的巨幅海報,嚷道:“真是武打片呢,大嫂,快看,那個叫梅花樁,大哥也練過呢,練得比他好看,能把花兒都招引過來呢…”
如今不過八三年,國產影片,幾乎不存在什么映前宣傳,這副極具視覺沖擊力的武打海報,自然是薛老三給出的點子。
倒非這家伙想蝴蝶振翅,四處插手,而是根據他和峨眉制片總廠簽訂的合約,這《世外高人》最后的票房,直接關系到他的分成比率。
當初,約定的可是票房不超過一千萬,他薛某人分文不取;超過一千萬,不足一千五百萬,他薛某人占峨眉制片廠所得的兩成;超過一千五百萬,占三成。
雖然薛老三自信《世外高人》的成色不差,可他到底對電影行業是兩眼一抹黑,臨到放映。未免膽怯,于是,便絞盡腦汁,根據后世電影宣傳,想了這么個制作巨幅精良海報宣傳的主意,希圖盡可能幫《世外高人》提升下票房。
沒成想,效果倒還不錯,至少在最先上映的蜀中,第一場放映,就爆了滿堂彩。完全沒走默默無聞好片的慢熱路線。
卻說。小家伙一句驚呼罷。猛地瞧見蘇美人瓊鼻微驟,趕緊一縮脖兒,吐吐小舌頭,閉了嘴。小人精哪里不知道自家大嫂這是對臭大哥的氣還沒消呢。
原來,一月前,為許子干之事,薛向連夜返京,進家門而不見老婆,蘇美人傲嬌性子,哪里受得了這般冷漠。
當夜,在直升機上,薛老三挨個兒和全家人通了話。輪到蘇美人時,他這俏媳婦兒壓根兒睬都不睬,徑自回房去了,鬧了薛老三老大個沒臉。
事后,薛老三倒不是沒去電致歉。可蘇美人壓根兒不接。
數次后,云錦新區這邊一攤子亂麻的事兒,把薛老三纏住了,他自然再沒功夫去安慰自家老婆了,這下問題就大了。
原本薛老三幾次電話,蘇美人雖然沒接,可終究感受到了薛老三的丁點誠意,心頭火氣多多少少消了些。
哪知道薛老三突然偃旗息鼓,又不來電了,蘇美人這個氣啊,恨不得編薛老三的稻草人,每天拿針頭扎他。
更難受的是,薛老三那廂不來電了,這邊的蘇美人卻心頭鹿撞,總揣度著薛老三到底是起了二心,還是德江出了什么事兒,萬分想撥電話過去,偏又抹不開面子,氣、急之下,直恨得牙癢癢。
“薛適,你也來看電影,沒買著票吧,我叫我爸送你一張!”
一大一小兩位美女正默然間,身后忽然傳來道稚嫩童音。
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個衣著鮮亮的女童,看年紀和小家伙差不多大小,扎著羊角辮,襯得胖乎乎的圓臉,越發團圓。
女童左右,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五六年紀,一身西裝頗為考究,由其那塊手表,極是惹眼,印著洋碼子,顯是舶來品;女的面容微胖,妝卻鮮艷,紅大衣,黑皮鞋,在這個時代,顯得極是前衛。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各自伸手牽著那女童,標準的三口之家造型。
“謝謝,我有票!”
小家伙脆生生應一句,心下嘀咕,才不要你的呢。
“好漂亮的小丫頭,美麗,是你同學?”
那男的忽然接茬兒,余光卻始終在蘇美人臉上掃描,心下不禁暗暗驚嘆:世上竟有這般如冰似雪的女神!
“嗯!”
那女童點點頭,橫了小家伙一眼,鼻孔翻上了天。
“叔叔好,阿姨好,我叫薛適,是張美麗的同班同學,這是我嫂子!”小家伙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
原來,這喚作張美麗的女童,雖和小家伙同班,二人素來不和,張同學仗著父親是國家干部,且權柄頗重,小丫頭在班里向來驕傲,總是愛在同班的窮學生面前炫耀、
小家伙看多了武俠小說,功夫沒學會,俠客精神倒是十足,總是替別的同學出頭,每每跟這張同學過不去。
小家伙雖從不報自己家長是做什么的,在校穿著也走樸素路線,可平日帶得吃的,喝的,小玩具,無不是全班同學聞所未聞的,無形中,在班級小伙伴中,極有人望,張同學對上小家伙,也沒多少底氣,每每被小家伙頂得下不來臺,小心思可是極不得意小家伙。
方才,張同學主動出言要替小人兒買票,哪里是好心,根本就是顯擺。
原來,今次的《世外高人》極是火爆,電影票異常難買,張同學瞧見小家伙在電影院門前徘徊,便以為她沒得著票,再加上,他父親從事的單位正好和電影掛鉤,在這方面得天獨厚,讓張同學抓著了顯擺的機會。
小家伙雖極不喜歡這位張同學,但多年養成的良好習慣,立時就成了教養的體現,依舊禮貌地向張同學父母問好。
卻說,小家伙自我介紹罷,雙方便通了姓名,那男的喚作張光北,女的叫劉雅芝。
“蘇風雪,人如其名,好名字,好氣質!”
張光北心頭默贊,笑著道:“蘇同志沒買著票吧,包在我身上,一會兒就有人送票過來。”
“我爸爸是文化局的大處長,薛適,算你運氣好!”
張美麗揚著腦袋,說得小嘴兒直咧。
劉雅芝輕輕敲了張美麗腦袋一下,抱怨道:“一會兒,一會兒,都多會兒了,小王辦事也太不靠譜了,你自個兒等就成了,還想連累人家跟你一塊兒等?”說話兒,伸手悄悄在背后抓了張光北一下。
老夫老妻了,蘇雅芝對自家老公自然異常了解,分明就能從他眼里察覺到淡淡的驚艷,而眼前的少婦風姿綽約,氣質逼人,漫說是男人了,就是她這女人見著都挪不開眼。
“謝謝小同學,我們買著票了,正好多出三張,就送給你們吧。”
劉雅芝的小動作,蘇美人瞧在眼里,卻絲毫不以為意,但因此類來自同性的敵視,這些年,她已經收得太多了。
至于,小家伙和張同學的別扭,在她眼里更是小孩子間的笑話,此刻送票,一半出于禮貌,一半是給小家伙做臉,當然,也有些廢物利用的意思。
劉雅芝方要婉拒,一個平頭青年急步跑到近前,氣喘吁吁道:“張,張處長,沒票了,所有的票都空了,連預留的票,都被弄走了,太多領導要票了,連孫主任的小孫子要看,也沒票了。”
刷的一下,張光北黑了臉,還有什么比在美女面前,炫優越感炫砸了,更讓人尷尬呢。
“美麗同學,票送給你,在學校可得和我們小適做好朋友。”
說著,蘇美人將三張電影票,擱進了張同學的上衣口袋里,又沖劉雅芝道:“電影快開始了,我們先走了!”
說話兒,牽著小家伙,邁著裊娜的步子,徑自去了。
“妖精!”
望著蘇美人遠去的背影,劉雅芝輕啐一句,忽地掃見張光北直勾勾的眼神兒,重重一巴掌拍在他的肩頭,“眼珠子掉啦!”
“瞎咧咧什么,不知道孩子在這兒?”張光北冷臉叱道。
劉雅芝還待反駁,掃見正翹嘴的張美麗,后面半句話終究沒出得口來。
“我不想看電影了,我要回去,哼,你們也不許看!”
張美麗忽地揚起臉來,大聲嚷道。
劉雅芝摸著張美麗腦袋,盯著張光北冷道,“瞧,咱閨女多有骨氣,哪像你見著…”
一句話沒說說完,瞧見張光北冷了臉,后邊半句再度噎了回去,別看平素劉雅芝在家里作威作福,她清楚這個家靠誰撐著,她雖是婦聯干部,可沒張光北這個大處長撐著,她絕對沒這份體面,是以,張光北真發了火,她也只有縮頭的份兒。
張光北作色,不止劉雅芝沒了鬧騰勁兒,便是張美麗也老實了,一家三口怏怏朝電影院行去。
八十年代的電影院,遠沒后世那般規范,即便是這座首都頗有名氣的新明電影院,雖布局大氣,亦是草根氣息十足。
進門時,電影尚未開始,燈火燦然,滿眼望去,竟是灰撲撲的顏色,沒奈何,這個年代國人服裝的色調,無外呼暗青,暗綠等,全是灰暗顏色,其實服裝作這種顏色,也好理解,此時的國人尚未知時尚,穿衣著服皆為實用,暗色調的衣服耐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