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虜賊來便來了,直恁慌張鳥事?”
楊再興眼睛一翻,一臉不屑模樣,嘬著牙花子說道。
別看他才來開封幾個月,可這三教九流的關系著實不差。和石三很熟悉,經常聚在一起吃酒耍錢,倒也過得快活。所以,他和石三說話也就沒了那許多顧忌,甚是隨便。
石三頓時怒了,“幾個虜賊直恁我慌張?
我是要與小乙知,那唐吉回來了…先前小乙與我說過,若唐吉回來,定要告訴他。我這邊一得到消息,便立刻前來通知小乙。真那幾個虜賊,自家才不屑專門跑來。”
唐吉回來了?
玉尹一震,目光隨之一凝。
楊再興也一蹙眉,輕聲道:“這唐吉怎地和那虜賊一起回來?”
“卻是媼相派他回來。”
媼相,便是童貫。
自張覺歸降,女直人與大宋用兵之后,徽宗皇帝便命童貫為河北宣撫使,督帥河北河東兵馬。
玉尹聽得一怔,怎地又與童貫扯上牽連?
石三道:“我方才也是聽人說,自遼國皇帝被俘之后,媼相一直負責與女直人勾連。唐吉,據說便是受媼相差遣,隨使者前往金國商議事情。此次虜賊使者前來,那唐吉便隨著使團一同回來。估計明日便會返回東京,我特來與小乙知曉。”
玉尹忙道:“如此,便多謝三哥。”
他突然想起一樁事,便壓低聲音道:“對了。三哥可知道,先前那河上生辰綱被劫之事,究竟有消息了嗎?我聽人說,西域那邊似乎頗有機會,便想著人往西域走一遭。尋些勾當來做。可若是河南府不解除封鎖。只怕是很難前往西域啊。”
因為那白時中所謂的生辰綱被劫走。以至于而今開封府周遭,全都在戒嚴。
玉尹有心打聽,卻又怕被人看出破綻,于是便想出了一個由頭。
石三而今是開封府的班頭,也算是實權人物之一。他的消息,遠比玉尹更靈通一些,畢竟每日上街巡查,都會得到第一手信息。聽聞玉尹要做西域的生意,石三倒也沒有想太多。相反。他一臉羨慕之色,更帶著敬佩之意,連連夸贊不停。
“小乙哥做好大事。竟欲走西域商路。
常聽人說,西域那邊的勾當好做,只可惜自家沒許多本錢,也無法參上一手…
不過那生辰綱嘛。倒也沒聽到什么風聲。
這么久了,怕那生辰綱早就出了手,又從哪里尋找?不過河南府那邊可能還要緊張些時日,畢竟這是白相公的事情,那河南府便是不愿,也總要做出一個表示。
嗯,估摸著年前不會解禁,便是解禁了,也會盤查嚴密。
小乙哥若真個走西域,不妨到年后再動作。現在,卻真個不是什么好機會…還有一件事,小乙哥在外千萬不要和人打聽這件事。聽說上面傳了消息,凡是私下里打聽生辰綱的人,都要被拿去開封府盤問。這咱自家說話,沒那許多顧忌,但若是被外人聽到了,少不得會有麻煩。總之,一旦有消息,便與小乙哥知曉。”
玉尹聞聽,連連道謝。
他偷偷塞給了石三一錠銀子,說是買鞋子的錢。
石三也不客氣,接過來往懷里一揣,便和玉尹告辭離去。
有這么一個耳目在,玉尹還真不會擔心什么。只是唐吉回來的消息,卻讓他有些緊張。
“小乙,怎地要去西域勾當?”
楊再興詫異問道。
玉尹惡狠狠看了他一眼,“這事情你別過問,只管好好背書,免得晚上被叔祖責罰。”
楊再興聞聽,頓時又露出一副苦臉。
唐吉回來了!
而且,是和女直人一起回來。
這看似簡單的信息中,卻隱藏了無數訊息。
朝廷又要和女直人議和了,而且是主動議和,只怕接下來,少不得會有一番周折。
那么下一期周刊,便可以以此為主題!
只是唐吉這廝回來,總讓人有些不太放心。
玉尹心事重重,便無心繼續在屠場里轉悠,和楊再興說了一聲之后,便返回家中。
可以預料,唐吉必然會登門。
而且這一次他登門,不會似之前那般客氣,而是會直接索取八閃十二翻。
玉尹曾和陳希真打聽過唐吉的情況,據說這廝自從進了五龍寺之后,一直沒有進境。要說努力,唐吉也很努力,苦于沒有真法,以至于十余年卻無法晉級宗師。
也正是這個原因,才使得唐吉急不可耐尋求真法,以求突破而今瓶頸。
只是,這真法難求。
天底下的宗師級人物,雖不能說屈指可數,但也是有數。
似這等人物,唐吉得罪不起;而那些門派更不可能把真法傳給唐吉,唐吉同樣也無法向那些門派強求。說到底,他只是個五龍寺的內等子而已,并無任何實權。
否則的話,他大可以向那些名門大派索要。
要知道,距離開封不遠,便是嵩山。
那建立在嵩山的少林寺,已有多年歷史,十三棍僧救秦王之后,便奠定了其名門大派的江湖地位。如果唐吉真個有那種實力,自可以找少林寺麻煩。但是他卻不敢,便說明他實力并不算強橫。不能找陳希真這些人的麻煩,又不能去向少林寺尋求真法,唐吉便把這注意打到玉尹頭上…畢竟,玉尹只是個市井小民。
便算玉飛曾為國效力又如何?
玉飛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誰又會真個去在意這些?
回到家中,玉尹直奔樓上。
在書房里坐下之后,他隔著窗戶,看著隔墻的觀音院。
那菜園子里。空空蕩蕩。
魯智深那座禪房大門洞開。卻看不到一個人影…大丈夫寧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唐吉若不來便罷,真個把主意打到了自家頭上,玉尹也斷然不會向他低頭。
了不起,咱們拼個魚死網破!
想到這里,玉尹嘴角勾勒出一抹弧線,眼中透出一絲寒意。
一聲巨響,把玉尹從沉思中喚醒。
他吃了一驚,忙站起身來,跑到窗口向外看。
就見院子角落處的丹房。門突然開了…一股黑煙從里面噴出,緊跟著就看到安道全狼狽不堪的從丹房里跑出來。臉上,還殘留著煙熏火燎的痕跡。衣服也是殘破不堪。只是他好像發瘋似的大笑,站在庭院中央,大聲喊道:“我成功了!”
“安叔祖,你這是作甚?”
那巨響聲。驚動了正在廚房里勞作的高娘子和芮紅奴。
兩人忙跑出來,看到安道全那模樣,芮紅奴躲在高娘子身后,有些畏懼的探出頭來,輕聲的詢問。
玉尹也急忙從樓上跑下來,看著安道全道:“叔父,你這是怎地?”
“嘿嘿,成功了,成功了!”
安道全說著話,伸出手來。
只見他手中,有兩粒色澤呈金黃色的丹藥,散發出一股子淡淡清香。
“這是…”
“內壯丹!”
安道全嘿嘿笑道:“廢了兩千貫,終于把這內壯丹制成,這下子九兒姐便不會在說我了。”
“這,就是內壯丹?”
“是啊。”
“兩千貫,便這么兩粒?”
玉尹看著安道全手中,那只有半粒鴿卵大小的藥丸,不由得疑惑問道。
且不說這藥丸有沒有用,這造價也忒高了些。
幾乎便是一千貫一粒啊…
安道全眼睛一翻,冷哼一聲道:“確是個不識貨的小子,這金丹,又豈能用錢兩衡量?
你而今功夫練到第三層,便需要這金丹助力。
以后,每個月服用一粒金丹,堅持一年,便可以事半功倍。
而今造價雖高了些,但我已經掌握了其中奧妙。此后一月五粒,當不成問題…”
“五粒?”
“廢話,你媳婦不要嗎?大郎不要嗎?十三郎不要嗎?”
“這個…”
玉尹啞然,捻起一粒藥丸之后,好半晌才苦笑道:“叔父,你說吧,每月需要幾多錢兩?”
“三千貫!”
真個直娘賊,三千貫!
玉尹本來覺著自己錢不少,可聽了安道全一說,便頓覺自己實在是個窮苦人家。
手里本有兩三萬貫,給那蘇燦了幾千貫,買地又花了一萬貫。
這段時間里,花費著實不小,零零碎碎加起來,只怕有兩萬貫之多…這還是賣出了鷗鷺忘機、良宵等三曲之后,玉尹收回了一萬貫,否則還真個有些撐不住。
屠場一月,能有一千多貫的收入,根本抵不住這種花銷。
所以到頭來,還是要從老本里往外拿…可這一個月三千貫,加起來便是三萬六千貫,玉尹便感覺著有些頭疼了。不過,這個錢真個不能省,以后能有大用處。
玉尹深吸一口氣,一咬牙道:“三千貫便三千貫。”
反正太原那邊的事情,若是解決了,便有幾十萬貫的收入。只是…
玉尹開始有些期盼,期盼著高寵,能早一日返回東京!
當晚,玉尹前往黃裳的住處聽課。
不過今天晚上,黃裳的情緒似乎不是太高,講課時有好幾次都走了神。
這可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況,讓玉尹頗為好奇。待黃裳講解完一段之后,他忍不住問道:“叔祖。今日似有心事?”
黃裳幽幽一聲長嘆,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養虎為患,養虎為患啊!”
“叔祖,出了什么事?”
“虜賊使團來了。”
玉尹一怔,旋即道:“我聽人說了。只是不清楚他們的目的。”
黃裳說:“能有什么目的?還不是要向官家討要好處?只是這一次。虜賊口氣頗大。開口便要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他們這次來,便是為了這件事!可恨白時中張邦昌李邦彥等人,竟贊同割讓三鎮…難道他們便不知道,這三鎮一旦割讓出去,我大宋便再無緩沖余地。虜賊兵馬,可長驅直入,飲馬大河之畔?”
玉尹頓時呆愣住了!
女直人要太原、中山與河間三地?
這似乎…
“叔祖,官家怎地說?”
“虜賊此次,口氣頗為強硬。言此前張覺之事,官家落了口實,需以三鎮賠償…
官家不曉兵事便罷了。可樞密院那些人,也不知事嗎?
李伯紀和秦會之他們倒是在朝堂上與范宗尹那些人爭辯,卻終究是寡不敵眾。官家也因此,似乎傾向于割讓三地…朝會結束時。也沒辯出個結果,但卻不容樂觀。”
黃裳說完,又長出了一口氣,露出落寞寂寥之色。
范宗尹,御史大夫,也是極為堅定的投降派。
玉尹也是一陣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呆坐在那里,看著黃裳,半晌后輕聲道:“不是說還有老種經略相公和張叔夜他們嗎?難道也全不得官家?”
“張叔夜…怎敵得過李邦彥那些人得寵?
便是那童貫也說,虜賊勢大,不可以硬敵…言下之意頗有些不愿和虜賊交鋒。你也知道,那童貫總領河北兵馬,甚得官家信賴。連他都這么說,官家心里怎地不慌?好在這次事關重大,李伯紀等人更是拼死抗爭,官家才下令招老種經略相公返回京師商議此事。只是滿朝皆是議和聲,他來了便真個能夠解決此事?”
黃裳言語中,帶著無比的失落和失望。
“罷了,今日我無心講課,便到這里吧…小乙你和大郎便先回去,明后幾日不用來聽課,便是來了,我恐怕也沒有這個精神。待此事告一段落,再行開講吧。”
玉尹心知,黃裳的心,亂了。
其實,他的心何嘗不亂?
與黃裳躬身一禮,算是結束了今日的課程。
玉尹正要起身離去,卻聽黃裳把他叫住,“小乙,你蔭補之身,我已經為你辦理妥當。不過因你無甚功名,所以只能補一個迪功郎身份,是個從八品的虛職…”
“啊?”
玉尹聽了,頓時一怔。
蔭補身份,黃裳早就和他說過這件事,所以玉尹也有準備。
只是,這事情未免來的太快,才一個月的時間,就辦成了此事?
似乎看出玉尹的疑惑,黃裳笑了,“你莫以為我有老大本事…此事我確出了些氣力,只是沒想到與人說起此事,居然立刻答應下來。若只是蔭補,怕也沒這么快有結果。關鍵是還有李綱李若水等人特奏,所以便沒有費太多氣力。只是…小乙你要小心,而今你已經進了朝堂上一些人的眼,只怕日后也難有太平。
可惜我本事小,幫不得你太多。
否則怎地也要給你弄一個實缺出來,讓你先離開東京,避一避風聲。
你那大宋時代周刊…影響著實不小。據說連官家都知道你這報紙,朝堂上也頗有爭議。”
玉尹有些懵了!
先說這迪功郎,又名宣教郎,是個文散官名。
政和六年,徽宗皇帝置文武官階,這迪功郎位列三十七階,屬于最低一個官階。
可便如此,想要得迪功郎也非一件易事。
或迪功郎官階,可以待軍巡判官,司理、司法、司戶參軍,出為主簿、縣尉等官職。也就是說,一旦有了這個蔭補的身份,玉尹便不再是那等沒有根基的市井小民。
宋代,看似一個平等的時代。
然則其等級劃分,卻是極為嚴格。
有蔭補身份,和沒有蔭補身份,截然是兩個層次。
在莊季裕的《雞肋篇》中,便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紹興二年,衢州開化縣有一個名叫周曼的人,以特奏名補右迪功郎,授潭州善化縣尉待闕。意思就是,可以做善化縣的縣尉,不過因為善化縣縣尉這個位子上有人,所以暫時等著,等原來的縣尉不做了,便由這個周曼來頂替。
便是這么一個人物,有人發請柬請他,上面寫了周官人。
結果周曼非常惱怒:“我是宣教,甚喚作官人,看汝主人面,不欲送汝縣中吃棒。”
為市井小民時,一個‘大官人’便是極高的稱呼。
但若是有了蔭補的身份,再稱作‘大官人’便是褻瀆,不尊敬!
玉尹本想著,黃裳會給他弄來一個武散官的蔭補便了不得,不成想竟是個文散官。
哪怕宣教郎再低,那也不是等閑官職。
而黃裳后面那一句話,卻讓玉尹頓時把心提了起來。
什么叫入了朝堂中人的‘眼’?說穿了,還是那大宋時代周刊入了那些人的眼!
若不是玉尹在周刊中,連篇累牘的講述女直人的威脅,恐怕李綱等人,也不會特奏。這聽上去,似乎是一樁好事,可實際上,便是說他那周刊,已被人盯上了。
李綱李若水這些人盯上了周刊,誰又敢保證,白時中蔡攸那些人沒有盯上?
到時候,玉尹必然被夾在兩派中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黃裳是在提醒玉尹,要及早做準備才是。至于是什么準備?黃裳便是不說明,玉尹也能猜出端倪。
此前,他需要周刊為他積累名聲。
而今他補了迪功郎…
有利必有弊,有得必有失!
而且黃裳這么說,未嘗不是在為李綱等人轉達這話語。畢竟這么一樁大殺器,在私人手中并非一件好事。哪怕宋代不忌諱言論,可這喉舌終歸是要為利益集團服務。
玉尹,要選擇哪一邊?
李綱等人,給玉尹出了一道選擇題。
他們給出了足夠的好處,特奏玉尹迪功郎,可算是見面禮。
那么,玉尹要如何選擇?
相信李綱那些人,正等待著玉尹的回答…
非常非常非常的抱歉。
說實話,鄭州真不是我的福地。
每次回家,總是會遇到各種糾結的事情…可是父母年紀大了,真心不能在外面繼續流浪。
會努力調整狀態,希望大家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