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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三擒

熊貓書庫    斗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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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鸞上山不久就發現身后有人跟著,如今已是春夏之交,天氣漸熱,山上草木茂密,又有枯枝敗葉掉落,一般人走在山道上,是絕不可能絲毫不發出聲響的。她起初也沒放在心上,只當是過路的,但時間一長,發現那聲音始終跟在自己身后,也不得不提防了。

  深山老林,獨行少女,天知道是不是劫道的?她一拐過彎,便利用自己對山道的熟悉,躡手躡腳拐入路旁的樹林中,尋了個隱密之處藏好籃子,沒帶柴刀,便揀了根小臂粗細的樹枝拿在手里備用,等來人一停下腳步,便探頭望去。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跟蹤來的居然是個瘦弱少年,瞧著與崔柏泉、朱文至差不多大,穿的是整潔的細布衣裳,帶著斗笠,看不清楚模樣。

  莫非真是個劫道的?但看他兩手空空的,應該沒帶武器。明鸞并不因為對方的瘦弱便掉以輕心,反而認為他這副藏頭露尾的模樣大有可疑,肯定不是好貨!便立時跳出來斥問:“你是誰?跟著我干什么?”

  少年聞聲轉頭過來,與她對視了一眼。明鸞看見他斗笠下的容貌,不由得怔了一怔,先是懷疑:“這是燒傷落下的疤痕嗎?”接著又想,“怎么只傷了那一片?傷口周圍倒是干干凈凈的,看起來倒象是貼上去的疤痕似的。”

  她絲毫沒有被對方的傷嚇倒,好歹也是見多識廣的現代人了,電視電影什么的,角色妝容比這更可怕的多了去了,也就是初見那一眼有些叫人吃驚而已,待看仔細了,反而覺得這傷疤好得利落,沒有發炎,沒有紅腫。沒有水泡,也沒有流膿,對她這種常年接受好萊塢怪物異形片考驗的人來說,一點壓力都沒有。

  她只是眨了眨眼,見對方沉默,便加重語氣再問了一遍:“說話!你跟著我想干什么?!”

  少年也眨了眨眼。忽然露出靦腆而有些驚慌的神色,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沒有跟著你…我只是…只是想上山…”

  明鸞左眉挑起:“上山?你想上山干嘛?”

  “打…打野雞兔子…”少年馬上就想起了對方剛剛跟姐妹閑談的內容。故意露出羞愧的神色,“我聽說山上有不少野雞兔子,就想去打幾只回家,因不認得山路,見你上山,才跟著走一段…真的,我…我不是壞人,我只想著見到野雞兔子就不再跟著你了!”

  明鸞右眉挑起:“誰告訴你山上有野雞兔子,可以隨便上山打的?”

  少年面露困惑:“我是在集市上聽人說的…”

  明鸞嗤之以鼻:“這怎么可能?附近的人誰不知道這里是官府所有的林場?閑雜人等頂多也就是在山腳處揀些枯枝回去做柴火。若是有野雞兔子跑到山下去了,抓幾只也無妨,但絕不會有人說,隨便一個外地人就能上山來了。這里是有看守的,你不知道?”心中卻在暗罵,沈家也好。胡四海也好,都是瀆職偷懶的家伙,他們但凡敬業些,早把人攔下來了!

  少年期期艾艾地:“我不知道啊…我是新搬來的…”本來他還想說是本地人,忽然記起章家在此地經營已久,萬一少女熟知所有本地人,豈不露了餡?便改了口。

  但明鸞仍舊發現了破綻:“我怎么不知道有人家新搬過來?你姓什么?住哪兒?”

  少年只能硬著頭皮道:“我姓王。別人都叫我小二,我家住在靠近德慶城那頭,平時很少往附近鎮上來,所以你沒見過我。”

  明鸞雖在心中吐嘈這王小二的名字實在太路人了,想到最近半年確實有不少新軍戶遷入德慶,又有原本住在偏遠地區的軍余人員因其母嫁給了單身的大齡軍戶,搬到離城近的地區,便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道:“這座山閑雜人等是不能上的,你要么是聽錯了別人的話,要么是被人耍了,趕緊下去吧,當心叫守林的人發現了,你可討不了好。”

  少年看了她一眼:“若這山不許人上來,那你怎么上來了呢?”

  明鸞仰起頭:“我就是守林場的軍戶家眷,自然上得。不懂就多打聽去!”

  少年躊躇:“要不…您就讓我在山上轉兩圈吧?我絕不會惹事的,也不會叫別人發現。”

  “不行!”明鸞半步不肯退讓,“要是所有人都這么說,這山上還有安寧的日子么?趕緊走!”

  “我…我不認得路,剛剛走過的路我都忘了…”少年撓撓頭,“要不…你讓我跟著你吧?等你下山時我再跟你一塊兒下去?”

  明鸞睨著他,想了想:“這樣好了,我領你下去,你跟我來。”居然把籃子都丟下不管,直接往來路折返。

  少年有些發愣,明鸞卻揚著手中的樹枝道:“干嘛?趕緊走啊!我忙得很,別耽誤我的時間!你走前面,我綴后。”送人歸送人,她可不會忘了提防。

  少年掃視四周一眼,露出了純樸的笑容:“那謝謝你了,真不好意思…”

  明鸞很快就把人送到了山腳下,給他指了回城大道的方向,便重新上山了。少年遠遠看著她消失在山林間,嘴邊露出一絲笑意,邁動腳步再次往原路走去。

  章家小女兒上山一定有機密之事要做,不然又何必非得先支開自己?記得她上山時還帶著個籃子,下山時卻不見籃子的蹤影,想必她一定會回到方才那片樹林拿東西的,他只要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遠遠跟上去就好,離得遠些,她也不會那么容易聽見他的動靜。

  少年的想法是好的,但不代表一定實用。在到達先前那處樹林前,他固然可以用這種方法,但接下來的路他卻不認得了,既要遠離明鸞不叫她發現自己在跟蹤,又要弄清楚她走的是哪條路,這工作實在太費精神了。還好現在這個季節的山道落葉不多,他勉強能認出腳印來。然而,路線有了,前進速度卻很難掌握,好幾回他都差一點因為走得太快露了痕跡,幸好身手還算敏捷,及時躲藏起來。方蒙混了過去。

  不一會兒,他們便先后到達了一處較陡的山坡。正是接近一年前陳氏曾經遇險的地方。明鸞深知此處坡地不穩,前些天又下過雨,便沒走固有的山道,反而拽著道旁的樹叢與野草,斜斜踩著樹根與山石往高處去,打算繞道而行。少年遠遠跟在后面瞥見,心中郁悶,走得近了,猶豫片刻。便咬著牙依樣畫葫蘆。他哪里比得上明鸞熟練?好不容易拽著一把野草爬上了土坡,明鸞已經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睨他了。

  他努力擠出了一個討好的笑。

  明鸞抱著雙臂,右腳板拍著地面,歪著頭問:“你怎么又來了?難道你是聾子?聽不懂別人的話?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

  少年看著她,忽地眼圈一紅,掉下淚來:“這位姐姐。求您通融通融吧!就饒了我這一次!我爹病得快死了,他想吃一口肉,可我家里沒錢買,因此我聽說這山上有野雞兔子,就想來試試。我真不是壞人啊!”

  明鸞沒料到他忽然哭得這般傷心,有些手足無措:“喂,你別哭啊。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干嘛要哭啊?”

  少年抽泣道:“真的,我家里發生大火,我爹為了救我,受了重傷,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動,大夫說救不得了,只是捱日子罷了。我爹還叫我別擔心…他辛苦操勞幾十年,沒吃過幾口肉,現在就想再嘗一嘗,我這個不孝子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孝敬他的,也就只要想辦法為他弄點肉而已…”邊哭還邊蹲下身掩面而泣。

  明鸞訕訕地道:“想吃肉嘛,很簡單的。這山上不來,江里不是到處是魚?隨便撈一條就有了…”

  少年低頭哽咽道:“那是魚不是肉,我爹常年吃魚,都吃到膩了…”

  明鸞見他哭得可憐,也有些不忍心了,只是視線轉到他身上,又忽然覺得不對:“你說你家窮得沒錢買肉?不對啊,你這身可是細布衣裳,至少也該是個小康之家吧?!”她心中暗惱,這人是在涮她?!

  少年頓了一頓,繼續哭道:“這是問鄰居借的衣裳,鄰居大叔見我爹受傷了,家里沒進項,實在可憐,就幫我尋了個店鋪伙計的差使,還把他兒子的衣裳借我穿。我爹也說,一定要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地去見人,不然人家不會要我的…”

  這倒也說得過去。明鸞想了想,丟下一句:“你等著。”便轉身拐進了附近的樹叢,少年一邊抽泣著,一邊抬頭偷看,見她回轉,便立刻低下頭去。

  明鸞手里提著那只帶上山來的籃子,從里頭掏出一包東西,散發出濃郁的肉香,引得少年忍不住直愣愣地看過來。明鸞見狀便笑道:“這里是一包肉,不大,但肉質很嫩,是我母親做的,很香吧?你拿去給你爹吃吧。照你來的路下山去吧,再也不要上來了。這里是官府的林場,要是被其他巡林人發現了,你是要受罰的,你家又沒錢,說不定要挨板子,到時候你還怎么照顧你爹呢?”她將肉遞了過去。

  肉是用紙包著的,油隱隱沁出紙面,從那顏色就可以想象會有多美味。少年怔怔地看著那肉,不由得問:“你要把這個給我嗎?!”

  “當然啊。”明鸞有些奇怪地將肉再往前遞一遞,“你不是說你爹盼著吃這個嗎?這塊有些小了,但你爹既然傷重在床,想必胃口也有限吧?”

  少年接過那肉,繼續怔怔抬頭看她:“那你…不要緊么?你家里人…”

  明鸞笑笑:“我這里還有。”開玩笑,那對白吃白喝的主仆,有雞有鴨就算對得起他們了,少一塊豬肉又怎地?

  少年低頭不語,沒有再說要跟著明鸞走的話。明鸞只當他是心愿得償,想著他好象不熟悉山上道路,還很熱心地護送他下山,一路跟他搭閑話,問他具體住在哪里,家里是做什么的,又打算去哪家鋪子做伙計,等等。少年在短暫的怔忡過后,也清醒過來了,小心應對著她的問題。他到九市也有幾日了,因查探章沈兩家消息的緣故,對鎮上的情形有些了解,便含含糊糊地給出了似是而非的答案,聽起來都沒什么問題,店鋪是真實存在的,姓氏是常見的,一般人都聽不出破綻。

  明鸞起初也聽不出,但仔細一想,卻又發覺有些不對。這少年說人家推薦他去的鋪子并不是賣固定一種貨物的,很難說清楚是什么店,而他也不過是幫著打雜而已,至于店名,因他不認得字,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在鎮上最熱鬧的那條街街口。可明鸞卻知道,這種店按理來說應該是雜貨鋪,可九市鎮上只有一家雜貨鋪,也確實是在最熱鬧也是唯一的一條街的街口位置,但那家鋪子是家族式經營,老板夫妻有幾個兒子,根本就用不著再雇人手。可若說這少年撒謊,一些細節又是對的。

  明鸞留了個心眼,將少年送下山后,遠遠看著他離開了,方才折返。只是經過這一場變故,她覺得有些不安,挽著籃子走到中途,腳下一拐,便拐上了另一個方向,離朱文至與胡四海所住的小屋越來越遠了,然后在山上繞了一圈,順便去看了看自己種的何首烏,便從另一條路轉了回來,走到半路,她又猶豫了一下,遠遠看著通向小屋的岔道,腳下躊躇。

  少年在山底下等到明鸞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方才從藏身的草垛后冒出頭來。看著手中仍然散發著肉香的紙包,他咬了咬牙。

  他要做的事情非常重要,絕不能因為一時的感觸而有所動搖!

  于是他又沿著方才第二次上山的路線往山上走去。他記得,在被章家小女兒再次發現行蹤的時候,她身后出現了一條通向密林深處的羊腸小道,她既然要走那邊,就只會前往一個方向。即使無法在其身后追蹤,至少那條羊腸小道可以告訴他一點線索。

  因此他便根據自己的記憶,再一次來到了那個地方,沿著小道,鉆進了密林,接著小道分岔了,通往三個不同的方向。他抬頭看看天色,毅然決定每個方向都試一試。在接連發現兩條小道分別是通往山谷與山崖之后,他重返分岔口,走上了第三條小道,然后,在距離密林邊際只有不到一百米的時候,看見了站在林外的明鸞。

  少年:“這也太倒霉了,為什么每次都會被她撞個正著?莫非我真不是做壞事的料?”

  明鸞:“豈有此理,都可以上演三擒三縱的戲碼了,這回我絕不會再被騙倒,這人絕對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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