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動…徐動?徐勛念著這個名字,記肥諱終于浮現出了一個人來。盡管說起來只是四年前的事,但對他來說,卻仿佛是很久以前一般,久到他連其人形貌都已經記不得了,只依稀知道還有這么一個人物潛逃在外。于是,他須臾便哂然一笑道,“是有這么個人。怪不得他會吼出這么一句話來,畢竟我在徐氏一族長大,他這由頭找得不錯。
李逸風審了個開頭,問出了人的身份,便死死堵住了人的嘴沒有再審下去。這起頭徐動就敢當眾大聲嚷嚷徐勛不是徐良的兒子,誰知道后頭還會說出什么要命的話來,他可不想聽見什么不敢聽的!于是,他把人弄昏之后嚴令不許別人接觸,立時就來見了徐勛,此刻見徐勛仿佛是當成笑話聽了,他仍是極其恭敬地說道:“他畢竟姓徐,再加上不是什么有名頭的要緊人物,所以卑職設法銷了他的名字,回頭就把人送給國公爺。”
徐勛本想說殺了算了,可想想徐動在外漂泊這么些年,倒是突然生出了幾分興趣,當即就答應了。等到回了如今已經改成了興國公府的徐府,不多時李逸風差人送了一個黑布套套頭昏迷不醒的人過來,他便吩咐將其人押到了后頭的地窖中,換了一身衣裳便親自過去。可才走出屋子,他便和徐良碰了個正著。
“這是委哪?…
“李逸風送了個人來,我閑來無事,去問問。”
“我正想找你說此事,可是那此前在午門前咆哮的家伙?”徐良立時沉下了臉見徐勛點了點頭,他便追問道,“你既然親自去見,可是從前舊人?”
“沒錯,是太平里徐氏長房長子徐動。”
“居然是他!他既然敢這樣嚷嚷出來必定知道什么,我和你一道去見他!…
見徐良如此堅持,徐勛知道是因為寧王之亂中,徐邊蹤影音訊全無的緣故,想了想也就答應了下來。等到了地窖,吩咐兩個心腹親衛守在外頭,他便和徐良一塊掌燈下去。說是地窖,不如說是徐勛根據記憶之中的地下防空洞造的不過是以防萬一,如今卻才第一次派上用場。等到了最深處,看到那個被綁得嚴嚴實實,卻還昏迷不醒的人,他上前隨手摳出了其口中那個軟木塞,繼而便到旁邊的木桶中,隨手舀了一瓢涼水澆在了那張臉上。
被那冷水一激,徐動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看清面前這兩個人打了個冷戰的他倏然便冷靜了下來。之前審他的那個人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來了,便是曾經去過南京的錦衣衛高官之一,而他只說出了自己的身份便被人重新制住,現如今身在這里,那事實就已經很清楚了。兜來轉去,自己還是落在了徐勛手中可好在徐良就在旁邊,他還有機會!
“徐勛!”
這咬牙切齒帶著深深仇恨的兩個宇,聽在徐勛耳中卻沒有激起他的任何漣漪。他上輩子就不是個好人這輩子更不是個好人,惦記他的仇家多了,徐動不過是個小人物。因而,他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便慢悠悠地說道:“死到臨頭還要拉上我下水,都這好幾年過去了你可是越來越沒長進了,也難怪徐家長房會絕后。
“你趕盡殺絕傷天害理你會不得好死的!”
“我趕盡殺絕?你倒是顛倒黑白,是誰先想要奪產害人命的?你們家既然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原本不過是幾十板子的事,可你弟弟非得要找死去掘墳,怪得了誰?至于你被革了功名,自然是因為有這豬一樣的弟弟和老子,這也能怪我?長房丟了宗長,家業破敗,從前積下的仇怨自然全都一塊發了,卻也和我無關。”
“你…”徐動氣得目眥俱裂,然而瞥見一旁的徐良,他克制再三,終于把這些怒火全都硬生生壓下,這才冷笑道,“好,好,我不和你斗嘴。你如今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國公爺,可這一切是怎么來的?還不是因為你為了富貴榮華,冒認是別人的兒子?興安侯,徐勛如假包換是徐邊的兒子,和你沒有絲毫的關系…我那個二叔徐邊根本沒死,他一直躲在寧王那個叛逆身邊!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在寧王府見過他!”
此時此刻,不但徐勛勃然色變,就連徐良也倒吸一口著氣。此時此刻,兩人全都異常慶幸是把人押在地窖中,而且是最深處,否則光是這句話就能引起一場難以估計的風暴!說時遲那時快,徐良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撈起徐動的衣領,一字一句地厲聲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還知道些什么!”
見徐勛呆立不動,仿佛是被這個消息給震得懵了,而徐良則是如此激動,徐動頓時一陣狂喜,知道自己哪怕死了,也可以報這一箭之仇0
因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立時用最快的速度說道:“他早就不認得我了,可我卻認得他,尤其是他手中那串佛珠,還有他走路那與眾不同的樣子,我小時候曾經覺得很神氣,所以化成灰也會認得他!我在寧王府只是小人物,他不曾防備我,一次他祭奠亡妻和結拜義兄的時候,我躲在一邊偷聽過,清清楚楚聽到他說,他連兒子都丟棄了,一心追隨寧王,就是為了那血海深仇!因為這個我悄悄湊近過他好幾次,險些被他發現端倪,可終究被我發現,他是寧王的錢袋子,在眾多宗室身邊埋藏過人,說不定之前那么多宗室被害,就是他的手筆!”
聽到這里,徐勛皺了皺眉,心中只覺得依稀抓住了什么東西。而徐動則是抓著這最后的機會,厲聲說道:“興安侯,你被人騙了,你的兒子早就被徐邊害死了,徐勛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你的那些榮華富貴都留給他一個外人,難道你是瘋的不成?只要你稟報皇上,皇上一定會徹查這件案子,還你一個公道…1
這話還沒說完,徐動的話就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嚨口。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只死死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看著徐良那滿臉厲色,心里突然涌上了一個念頭。
美非徐良早就知道?不可能,誰會愿意自己的血脈被一個外人頂替,而且還甘心情愿不再續弦留下后嗣?除非瘋了傻了,否則絕不可能!
因而,覺察到那只手收得越來越緊,手腳都被緊緊綁住的他甚至根本沒辦法掙扎,只覺得能呼吸到的空氣越來越少。他以為徐良只是想以此恐嚇讓他說出更多的東西來,然而,直到他翻白眼昏死過去之前,卻一直都沒等到徐良松手。
盡管徐勛自己也殺過人,然而,看著徐動在徐良的手底漸漸一絲動靜也無,最后不知死活地低垂著腦袋在那兒,他仍是只覺心頭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悸動。眼看著徐良一言不發地去一旁那個水桶那兒洗了手,甩了甩水珠子便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忍不住輕聲叫了一聲爹。
“他說的,和我想得差不離。”徐良毫不講究地在衣裳上抹了抹手,隨即淡淡地說道,“徐二爺之前那些年一直都是光做善事的好人,斷然沒有失蹤這許多年,卻去給寧王助紂為虐的道理,但若是報仇,那就說得通為什么放著兒子在家鄉不管不問了。死了這么多宗室,還有寧王直系全滅,他這仇人總脫不開這些死的人里頭。現如今他不出現,必然是大仇得報,你又再不用他操心,于是身無牽掛,不是死了就是隱了,總之是再不可能找到人。徐動一死,天底下再也沒有知道這一茬的人了。”
說到這里,徐良突然伸出手按在徐勛雙肩,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往后,再也沒什么隱患,你不管想做什么,都只管按你想的去做,爹永遠是你的后盾!”
“爹…”。
前世里徐勛雙親在的時候不知道珍惜,他們死了方才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復仇上,即便最終大仇得報,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絕望卻一直伴隨著到他橫死。而到了這個世上,面對的走一個拋下兒子十幾年不露面的便宜父親,他自然沒辦法生出什么親情和歸屬感來。好在老天爺終究彌補了他的這一缺憾,送了一個父親給他,一個最好的父親給他。
徐勛忍不住緊緊把徐良擁了在懷中,旋即緊緊閉上眼睛,竭力忍住眼睛里的那種酸澀感覺。他輕輕抽動了一下同樣酸澀難當的鼻子,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爹,咱們的日子還長著,我會一輩子孝順你的!”
“那是當然,你要是敢忤逆,我到皇上那兒告你不孝!”徐良說了一句極其生硬的笑話,旋即方才低聲說道,“不過,你別忘了你答應過,給徐二爺留一個奉祀的兒子。為了這個你得和悅兒多多努力才是。若沒有他,你們兩個興許也碰不到一塊。”
想到這一條,徐勛微微一愣,沉默良久,這才點點頭道:“不論他究竟想的是什么,究竟做過些什么,既然我說過的話,便會言出必行。”
徐負這才笑著松開了手。見徐勛不自然地側過頭去瞇了瞇眼睛,他便嘿然笑道:“只若是如此說來,你至少得生上三個兒子。既然現如今你比從前閑了,總該好好努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