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全場緩緩掃過,楊延康的眼中,不再是以前高高在上的威嚴,而是親切溫和。配上淡淡的笑容,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此人不是楊延康的錯覺。
當然,錯覺就是錯覺,眾人并不懷疑,這位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郡臺大人,一個個正襟危坐,絲毫不敢放松下來。盡管楊延康已經說過是最后一件事,但誰知道會不會只是濕蟲病方面的最后一件事。不投入百分百比的精神,很可能就鉆入楊延康的套子被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一遍掃完,楊延康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幾分,笑道:“天色也不早了,諸位沒有其它異議的話,今天就到此為止怎么樣?”
眾人暗暗松了口氣,一個個附和楊延康的決定。等到楊延康的視線離自己很遠之時,則不動聲色快速移向林東。
若只是前幾個決定,沒人懷疑林東只是眾人的一份子。但征調所有客棧伙計這事一出,同樣沒人懷疑,林東就是今天最大的倒霉蛋。
“既然沒有,諸位請!、,楊延康離席少許,一直將眾人送出后堂這才在無數的止步聲中停了下來,一轉身,掛著淡淡笑容的臉龐,驟然綻放出不屬于堂堂封疆大吏的興奮。
今天的順利,也確實值得他如此興奮。
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所有人的反應,全部都在算計當中。
過幾天,黨首在朝堂上一運作,在年過七旬的吏部尚書臥病半年、
告老還鄉勢在必行的時刻,楊延康相信,整個大漢國沒有任何人比自己更有資格接任吏部尚書的職位。
連任四屆郡臺,升任吏部尚書的資歷完全足夠。整個外閑黨傾盡所有資源力捧,助力方面毫無疑問。
等到近年來突然一心為民的乾威皇帝派天威閣來嶺南郡查探,確認自己今天的表現,以及力挽狂瀾一舉遏制濕蟲病所帶來的后患,這份手腕和能力同樣毋庸置疑。
再加上收了楓林酒樓百萬再銀票和三大藥鋪以后會送過來的銀票隱瞞不報,只要露點破綻出來,等于主動送給乾威皇帝或新皇一個隨時都能拿下的把柄,信任方面也將毫無障礙。
資歷、助力、能力、信任…哪怕是現在,楊延康就有八成的把握,吏部尚書這位置,很難逃開自己的手掌。
吏部尚書,總管官員的考核與升遷,在平常時刻,或許是個燙手山芋,但而今乾威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皇位之爭已經達到水深火熱的程度時,這位置,卻是所有覷覦皇位的皇子們必須拉攏的對象。
只要找準最有可能成為新皇的皇子全力支持,一旦新皇登基,無論是外閑黨的繼任黨首還是位列三公,將全部都是囊中之物。
盡管皇位之爭的時期,吏部尚書這職位不可能左右逢源,一步走錯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但畢竟有機會位極人臣。對楊延康來說,遠比老老實實坐在郡臺的位置上,一年數著一二百萬兩的銀票不上不下好。
他一直覺得,朝堂才是他的舞臺。
能在這種關鍵時期出現這種關鍵機遇,說實話,楊延康很想當面感謝一下林東。
沒有林東,就沒有林記客棧,沒有林記客棧,粱古風就不會屁顛顛帶著銀票上門建議征調所有客棧的伙計。沒有粱古風上門給林記客棧使絆子,他也就無法想到這個有機會位極人臣的計劃。
當然,想歸想,楊延康自然不會真去找林東感謝一番。對他來說,林東不過是個踏腳石而已,這塊踏腳石在幫自己升上去以后會受到什么損失,他毫無興趣知道,甚至于,他還想過有朝一日位極人臣之后,回頭再把這塊對自己心懷怨恨的踏腳石用指頭給掐死。
“傅同山,風光不了幾年了。”
楊延康冷笑著轉身,大步邁向后衙。得罪林東,意味著得罪傅同山,也意味著得罪花家。放在蚊前,前者關系到他的仕途,后者關系到他的錢袋子,無論哪一樣,他都不敢輕易招惹林東。平常見面,甚至還得帶上笑容,客套再客套。
這次卻不同,其利益,已經大到楊延康可以蔑視任何一切的程度。別說傅同山或是花家,哪怕是可能導致誅九族的謀反,只要有一線生機,他也照樣敢做。
位極人臣,這是他一輩子的目標。其它的,到時候想要什么沒有?
夜色寥寂,同一個星空下,楊延康卻不知道林東此刻的想法。
“林掌柜,恭喜恭喜,恭喜林掌柜三大善事齊占,捐銀、出地、出人,粱某相信,西部三府的百姓,一定會林掌柜感恩戴德。”
很顯然,氣喘吁吁拼了老命總算在街尾追到林異的粱古風,同樣不知道林東此刻的想法。
周邊,豪紳巨富們不由擠出點同情的目光送向林東,一個個,都是一副替他感同身受的模樣。
一個只是楓林酒樓請的掌柜,一個卻是實打實的巨富。再加上雪中送炭遠比錦上添花更容易讓人銘記于心,而林東這位巨富又是個響當當的好人,幾乎用不著考慮,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站在他的一方。不過,也僅僅只是站在他的一方而已,倒也沒人傻到言語上跟春風得意都有些失態的粱古風起沖突。
現在的粱古風,幾乎沒有任何風度可以。當然,眾人倒也能夠理解,將心比心,自己在無計可施之下,天上掉下個能把競爭對手逼入絕境的機會,失態的程度甚至可能比粱古風猶有過之。
林東扭頭看了眼身后汗水淋漓的粱古風,淡淡道:“粱掌柜為了今天,花費了不少銀子吧?”“哪里哪里。”粱古風不迭搖頭:“我們楓林酒樓只是捐了四萬兩銀子而已,跟林記客棧一樣。這之外,我們楓林酒樓后面并沒有什么大院子,只是有塊本來打算將體育館的地,反正也是閑置的,跟林記客棧那個大得讓人匪夷所思的后院和正在營業的林記體育館比起來,不值一提。更何況…”
粱古風快速喘了幾口氣,整個人雖累得滿頭大汗,卻有股子的神采飛揚的氣質:“更何況,林記客棧還把伙計都調撥給了郡衙指揮,跟林記客棧大慷慨大義比起來,可以說,我們楓林酒樓做得還不夠,遠遠不夠。”“粱掌柜太謙虛了。”林東跳上馬車,笑道:“謙虛過了頭,可就是虛偽。”
“哪是什么謙虛,林掌柜太看得起粱某了。”粱某搖頭道:“林掌柜才是真正謙虛的人,一聲不響,就比任何人都捐得多,而且,為此還能不顧客棧的生意。”
林東笑了笑,鉆進車廂,將車簾放下。
“粱掌柜,鼻們,下次見?”
車廂里傳出來的聲音,令粱古風微微一怔,旋即樂呵呵笑了起來。
“下次見,林掌柜,咱們下次見。、,
劉安一拉韁繩,緊盯了眼粱古風之后,手中的馬鞭揮動起來,馬車隨之徐徐掉頭。
“下次見面,希望林掌柜還能有今天這么鎮定才好。”粱古風沖著馬車的后面大聲提醒了一句。
“一定一定!”
馬車里,林東雙眼微閉,腦袋里,在郡衙后堂想到的應對措施不斷推算其中的錯漏之處。而只有一團混混沌沌光霧的丹田中,靈力則不斷涌出,在經脈中快速游走一遍再回歸丹田。
“掌柜,咱們去哪?”車廂外,劉安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林東淡然一笑,開口道:“這么晚了,除了回客棧還能去哪?”劉安干笑了幾聲,遲疑道:“掌柜,今天郡臺大人傳見這么多人,看粱古風剛才的態度,不會是專門針對咱們林記客棧的吧?”
“我還沒想好,回到客棧再說吧!也省得我從頭再說一遍。”林東輕描淡寫道。
劉安縱有千般著急,也不得不點頭,專心駕車。
夜色下,劉安怕撞上什么不該撞的東西,馬車的速度比來時要慢了許多,一直到凌晨時分,這才回到客棧。
如林東所料,馬車開進后院的側門,掀開車簾以后,一眼便能看到寒風下在石桌旁來回踱步的馬春。
眼看馬車進來,馬春快步迎了上前,沒等林東下車便急不可耐道:“掌柜,這么晚才回來,楊延康該不會不止是要銀子吧?要不然,你們早該回來了,害得云姑娘還專程跑了一趟郡衙,以為你遇到什么麻煩了。”“我能遇到什么麻煩?”林東不由瞧了眼云嵐的房間,心底頓有股暖意升起。放眼整個嶺南城,他相信,除了林記客棧內,幾乎不可能有誰擁有跟自己動武的實力。
“掌柜,楊延康是什么意思?”馬春忍不住追同起來,他一直覺得,這事絕對不止是趁機撈銀子那么簡單。
“還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升官發財!”林東笑了笑,在石凳上坐下,等到馬春和劉安二人也坐下之后,這才將郡衙一行的遭遇解釋了一遍。
“該死!”
“混蛋!”
馬春和劉安越聽越急,到最后,已然雙拳緊握,恨意綿綿。尤其是小混混出身的馬春,更是大有單槍匹馬殺上楓林酒樓和郡衙的意思。
“掌柜,真要讓他們如意了,咱們林記客棧一口氣歇上近年的時間,就算靈石暖器和添香水推出來以后可以力挽狂瀾,想擊敗楓林酒樓,恐怕最少也是一年半以后的事情。”
“是啊!掌柜,咱們得想辦法解決才行。”
“當然得想辦法解決。”林東云淡風輕道:“敢找林記客棧的麻煩,就得有吃不了兜著走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