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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皂!若不住手,五百年契約再添百年,收入鬼珠而不得輪回…”
“嘻嘻!唯恐你這老頭遭殃,我這才忙著趕了過來,所幸未釀成大禍…咦?為何這般嘴臉,要吃人不成?我神識難以自如,奴婢不聽話,又怪誰來…?”
花塵子于幾丈外停下了腳步,兀自帶著勞苦功高的模樣。見林一面色陰沉,手上的飛劍還閃動著耀眼的寒光,她不由得往后一跳,很是無辜地瞪大了雙眼。
林一著這百變莫測的花塵子,不得不收住了去勢,卻又無奈地輕嘆了一聲。或許,當年彩霞客棧的那個在夢中想家、想爹娘的人,不該這么過早的隕落…
默然片刻,林一殺機漸隱。他收起了飛劍,轉身踏入云霧之中。
花塵子左右了下,悄悄一吐粉舌,沖著那寂然的背影追了過去,不忘說道:“老頭,勿要氣惱哦!方才我不過是好奇那死者的遺物,誰想到竟會這般的不堪一擊呢!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林一緩緩往前,一言不發。什么東西?早已見到那老者衣袖中的所藏,卻于幻瞳之下一無所獲,他便有所留意。那好似一團凝結的霧氣,稍加重擊之下便突然消弭于無形,隨后所出現的一道黑色光芒快若閃電,便若這虛無中裂開了道口子,甚為的奇異。而那情形…
“呀!那情形與乾坤袋毀壞時極為的相似…”花塵子跟了上來。她驚呼了聲,接著說道:“典籍所載,遠古有袖中乾坤之說,須彌芥子隨手可就,根本無須專門煉制乾坤袋。而時至今日,諸多仙術神通盡皆失傳,那死去之人想必來自無數萬年之前…”
自以為有所發現,花塵子喋喋不休地賣弄著見識。
林一便如一個真正的老者,神色淡然而步履沉穩。袖中乾坤倒也不錯,至少不用擔心死后被人奪去了隨身的寶物。一切化作了塵埃,一切歸于虛無!
一前一后的兩個人愈走愈遠,而四周依舊是霧氣昭昭。隨著寒意愈來愈濃,白的霧氣淡去,黑沉的霧霾彌漫而來,彷如暮色降臨,令人心生茫然。
見此情形,林一的腳下謹慎起來。其身后三尺遠處,花塵子總算是閉上了嘴巴,還攥著長袖中的玉瓶不撒手,神色戒備。
不知不覺間,兩人又往前走了半個時辰。而黑色的霧霾已籠罩天地,濃重的夜色之中,伸手不見五指。突然,一陣風聲嗚咽而起,徹骨的寒意迎面襲來。
即便有云袍護體,林一還是于陰風中打了個寒戰。錯愕之中,他才發覺神識已然沒了用處。其緩緩停下腳步,凝目四望。幻瞳之下,只有無盡的霧霾翻涌不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見。而那鬼泣般的風聲卻忽遠忽近,不時侵擾心神,讓人忽而生出了莫名的倦意。
無邊的夜色之中,天涯路盡!
恍惚之中,林一竟是如釋重負般的長舒了一口氣。仿若奔波了太久,眼下已尋至歸宿的所在;又好似一路跋涉而來,終得以抵達此行的彼岸!
這一刻,林一感受不到寒意侵體,只想著屏息凝神去聆聽那風中的召喚。濃重的倦意涌來,不堪承受的他盤膝坐了下來,嘴角微微翹起,緩緩閉上了雙眼…
…一個個人影從眼前走過,又漸漸走遠。其中有似曾相識的一雙年輕夫婦,那是爹娘?一一遠去的身影是那樣的熟悉,其中有師父、蘇先生與雪云、翠兒、天福、真元子、元青、元風、徐紫萱、洪荃兒、葉羽、若水先生、冬雨兒,還有…還有…那些親朋之后,還有此生所殺死的第一個人錢虎,還有…、冼峰、公冶干父子…
…所熟知的,與自己曾殺死過的,數百個人影就這么緩緩而來,又慢慢遠去。無論是親朋還是仇家,皆神色安詳。好似腳下的路早已注定,他們走的是那樣輕松,讓人有動身追隨的念頭…
…那對年輕的夫婦正回首來,面帶親和的笑容,頻頻招手…師父的銀須是那樣醒目,于行走間忽而低頭向腰間,又四處張望著,呼喚著。他好似在尋找那個頑皮的小道士,還有紫金葫蘆…
閉目靜坐中的林一,嘴角泛起了笑意。他的身子忽而抖動了下,一尊虛擬的幻影離體而出。其并未察覺異樣,只顧著腳步歡快地往前追去…
爹、娘!孩兒來了!師父,您要的葫蘆在弟子這兒…
林一的去勢如風,而那近在咫尺的親人卻一個接著一個倏然遠去。他稍感詫異,卻不愿停下腳步…
不知追了多久,那一個個人影依然是可望而不可觸及,林一不由得慢了下來。回首來路,使人倍感孤零。他再次轉向前方,神色茫然。云霧橫亙相阻,人跡杳無…
彷徨之下,林一舉步不定。是追逐親人而去,還是就此孑然獨行?莫名之際,他心頭一寒,于原地久久佇立…許是過去了一年,也許只是閃念之間,林一雙眉豎起,暗暗咬緊了牙關,轉身走了回去。前方突然云開霧散,山野清新,草木茂盛…
…這是一處幽靜的山谷,一間木屋旁,一個婦人正在灶旁生火,一個留著抓髻的小兒幫著添柴…少頃,灶臺上香味四溢,那小兒便要滅掉柴火。婦人笑容和藹,出聲勸阻道:燭薪用作取光照物,終會燃盡,唯有留下火種傳續,才可以長燃不息…
那母子忙碌著,對一旁的來人視而不見。著那小兒用灶灰掩去灶火,林一轉身離去。逝者已逝,生者還須擔負著傳承不滅…
…山谷的坡地上,一座新立的墳冢旁站著兩人。那是一位滿面哀傷的中年男子,還有一位皓首的老者…老者說道:人秉承于自然,應時而生,順依而死。你我皆安于天理與常情,順從天地變化,喜怒皆不入心懷。生之苦難,死之釋然,你爹的病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將那山坡上情形在眼里,林一神有所思,循著山谷繼續往前,景物為之一變…
…一棵大樹下,一老一少相對席地而坐。那老者銀發銀須,神情矍鑠,抬手舉足間,自有掌控天地的氣度,令人不敢睥睨。而其慈和的笑容與舒緩的話語聲,卻讓人有沐浴春暉的安然與恬淡。對面那年輕人長發披肩,雙眉斜挑,嘴角還掛著一抹不羈的笑容。他正附耳聆聽著對方的教誨…
老者說道:天有日月星辰與節氣的變化,地有疆域之分,而你我又如何求永恒,而避生死…生前驅逐外物而恣意妄為,必然損道心而步入危途。唯有上體天心下體自然,方可證得長生之道…
聽那老者如此侃侃而談,林一輕輕搖頭自語:何為長生…
聞聲,一老一少轉首來,皆神色坦然,便好似大樹下論道的原本就是三人。那老者拈須一笑,說道:你來啦…
林一稍感詫異,還是輕輕點了點頭。對方好似與他相熟已久,笑著說道:至道之精,至道之極,無視無聽,抱神以靜,行將至正…可謂道心永恒;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神將守形,形乃長生…
林一沉思不語,那年輕人卻是略有所悟,與那老者說道:師父所言,道之精髓幽深渺遠,道之至極灰暗沉寂,眼不見耳不聞,心境寧和,順應正道,便可修得長生…
老者欣慰一笑,卻是沖著林一說道:然也!修道者,當上至光明境地,直達陽氣本原;下至幽深渺遠的所在,直達陰氣的本原。天地有主宰,陰陽有府藏,秉持渾一大道而又處于陰陽二氣調諧的境界,可謂長生!除此之外,年輕人…
這是在指點自己嗎?林一心頭一怔,忙欠身為禮,留神細聽。老者接著說道:萬涓成水,長生又豈是一日之功,非九轉而不可成就正果。其分別為返歸質樸,順從世俗,豁然貫通,與物混同,神情自得,靈會神悟,融于自然,忘卻生死,方可修至玄妙的境界…
這一番話聽來,林一心頭隱有明悟,卻又不明要義。他只得將對方所說盡數記下,以待日后慢慢體會。
老者笑容如舊,緩聲說道: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林一抬頭天,四下里明亮依然。而他不敢忤逆,轉身之際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如何面對生死,長生了又將怎樣?
老者拈須沉吟了下,說道:靜坐心空,物我兩忘。坐而忘生,坐而忘死。人盡死,而我獨存…
林一心頭靈光一閃,卻又若有所失。人盡死,而我獨存,這便是長生之道…
那年輕人卻隨后輕笑道:與其坐忘生死,不若一朝踏破…
林一回首去,大樹下哪里還有半個人影。初次相見,為何彼此并無陌生之感?那老者的模樣依稀相識,而年輕人卻好似…?錯愕之中,他這才發覺天光黯淡!猛然回過神來,其思歸心切,身子竟是突然飄起,接著便風馳電掣一般而去…
九原生死之地的云霧之中,靜坐中的林一猛然睜開了雙眼。迷離與清醒之間,仿若有山谷、星辰一閃即逝,如真似幻,卻又無從追尋!他低頭打量,周身已披了層淡淡的寒霜。
如此這般已是過了多久?若是沒有及時醒轉,是否便這么坐而忘生,以至于永久沉迷下去,直至灰飛煙滅?
林一暗暗運轉靈力,寒霜頓時滑落。不及多想,他忙起而轉身望去,神色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