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一如此相問,李公子嗤笑一聲,說道:“那個窮秀才啊,尋死覓活的,不還是林兄弟你給救下的嗎!我怎么會不曉得呢。如煙姑娘今年十七,我是見過的,相貌可真沒說的,琴棋書畫無一不絕。只是其性情孤傲,千金難買一笑啊!聽說這女子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如今還是個清倌人。不過在那個地方,你真能守身如玉不成?早晚還不是殘花敗柳!本公子不喜那般自命清高又自艾命苦之人,去那種地方,誰不想圖個樂子呢!”
“林兄弟,嘗嘗這京城的果脯,別處沒有啊!”李公子又讓伙計換了壺茶水,接著說道:“且不說秀才如何。林兄弟,為兄知你心善,可你說他與如煙姑娘,可能嗎?如煙姑娘便是動了凡心,只怕更糟。老鴇非想法破了她的身子,絕了她的念頭不成。
說一句不好聽的,這些姑娘便是官妓。你想遇到才子,便一走了之,以行那百年好合的美事?別說朝廷律法沒有這個章程,便是暗地里使銀子,他一個窮書生便是傾家蕩產也不能夠。為兄我也只是去那里耍個樂子,我都不敢贖姑娘回家,你想想他窮秀才是不是異想天開呢?”
林一也暗暗點頭,李公子話糙理不粗,對于常人來說,這邯生的想法真是如白日做夢般。他二人無情便罷了,若是兩情相依,自己該怎么幫他們呢?借助這個李公子怕是不行了,而天龍派這幾日,不知何時便要動身,為此,自己也耽擱不起。
與李公子聊了個小半晌,林一婉拒了對方的酒宴,重新走到街上之時,已是燈火點點,暮色四合時分。
街兩旁一串串的燈籠,在街道片片水漬上,映出明亮的倒影。綿綿細雨飄曳空中,京城的夜色,靜謐中有種不安的躁動。
循著來路,林一執傘來到了河邊,記得那只畫舫,他便走了上去。跳板足有三尺寬,上面包裹麻布,踩在上面倒不顯得濕滑。尚未走到船上,一個眉目妖媚的婦人便迎上前來,目含春色,借助畫舫船頭燈籠的亮光,上下打量著來客。
“哎呦!這小哥長得俊秀,頭一次來吧!有沒有相好的姑娘?是聽曲兒還是喝杯水酒呢?要不要姐姐給你找個姑娘來?”
忍住脂粉刺鼻的香味,林一收起紙傘,好奇地看著眼前畫舫。
畫舫有十幾丈長,上下三層,甲板下還有來往的伙計在忙碌不停,整個畫舫上怕不有百人,卻不顯擁擠。一樓似是酒樓大堂一般,里面人聲噪雜,花紅柳綠,鶯鶯燕燕,門口還立著兩個精壯的漢子,一臉褻笑盯著里面流著口水。
這簡直是座水上高樓,林一心中暗贊。
“小哥,你看夠了嗎?”婦人見林一衣著普通,傻愣愣地自顧瞅著好奇,不由得冷下臉來。
林一看著畫舫上還有一方匾額,上書‘翠茗軒’,不知什么意思,卻也感到這名字起得雅致。聽到婦人不耐的話語,他不以為意,伸手掏出一錠銀子,輕聲說道:“我要見如煙姑娘!”
“哎呦,你怎不早說呢!”
婦人見林一掏出的銀子起碼有十兩重,她臉上即刻堆滿笑容,撓首作姿一番,一把搶過銀子,飛快揣入懷中,笑嘻嘻說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我翠茗軒這兩日便要為如煙姑娘挑選入幕之賓呢!公子若得佳人芳心,便是拔得頭籌也未可知。姐姐這便領你去見如煙姑娘。嘻嘻!”
林一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搖搖頭,隨著婦人走上二樓,來至船尾一處門前。婦人拍拍雕花門扇,尖著嗓子叫道:“如煙,有客人來了!”
房內卻靜寂一片,沒什么動靜。婦人沖林一陪了個笑臉,轉身恰著腰,嗓門又提高了不少,喊道:“如煙,快開門,不要怠慢了客人!”
久久之后,房門深處傳來一聲輕嘆,隨之,一個婉轉無力的聲音響起:“這就來,還請稍待!”
“公子勿急啊!嘻嘻!”婦人媚眼帶春,舉止輕佻,與林一逗趣。
林一則是看著燈火星星點點,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層細雨輕霧蕩漾在船水間,耳中絲竹聲慢,還有三兩聲軟語呢喃,讓人仿佛置身另一處天地。
“吱呀——!”身后門響,林一將目光從迷離夜色中收回。
“公子快進去陪陪如煙姑娘,嘻嘻!有何需求,吩咐一聲即可!不過十兩銀子只能說說話哦!”婦人一把將林一推進了房門,又伸手將門掩上,才扭著腰肢笑嘻嘻地離去。
林一有些尷尬地立在房中,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慌亂。
眼前房子不大,裝飾精美,應是女兒家閨房,林一鼻尖聞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好放肆亂看,卻見紗燈的光影中,一個秀弱的身影,獨自坐在一花凳上,面對著一扇臨水的窗戶。
窗戶開著,可見遠處漁火閃爍,一陣風來,那未梳云裝的秀發隨風擺動。
“客官請坐!桌上有茶水,請自便!”女子聲音清冷,卻若深谷鳥鳴,清婉空靈。
林一的身旁有一圓桌,上面放著茶盞與果點等物。先前想好的話語,事到臨頭,他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索性走到桌前坐下,苦笑著皺起了眉頭。
房內一時之間,寂靜得落針可聞,二人都不說話,只有艙外悉悉沙沙的雨聲,忽緊忽歇。
“客官,如此靜坐不語,又何苦來哉?如煙便吹奏一曲,以示答謝!”女子依舊背對林一,手中舉起一管玉簫,輕輕吹起。
如泣如訴的簫聲,隨即在屋內悠悠而起,時而如清風徐吹,時而如山泉奔涌;忽而如明月無語,忽而如松濤陣陣。簫聲嗚嗚然,一種凄清靜幽之意,一種難言的孤寂之情,盡在簫聲中慢慢傾訴,娓娓輕啼。
林一聽得癡了。
這一刻,好似紅塵滾滾而來,呼嘯而去。天地間惟有松崗明月,澗溪潺潺,間有清風拂面,令人心境一松,心神與這簫聲融為一體,化身于天地萬物。他看不到自己了,他便是這清風,他便是這明月,他與這天地不分彼此。
嗚咽而低沉的簫聲逝去,余音裊裊,不絕于縷…
林一輕吁了下,看著窗前窈窕身影,說道:“在下不曉音律,卻也知此曲甚美!一曲過后,這紅塵種種皆若清風逝去,其境也幽,其境也怨!”
女子如尊泥塑的身影動了下,一聲輕嘆傳來:“此曲,名為‘紅塵’。曲在人不返,空余弄玉名!唉——!多謝客官!”
林一站起身來,走至門前,遲疑了下,停下了腳步。雖是首次來到這樣的地方,他也知道人家要送客了。可邯生所托,不能不為。
“客官走好!如煙不送——!”女子靜坐不動,隨著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有無邊孤寂,彌漫著整間屋子,令林一的心緒為之一沉。
下一更中午1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