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一個年輕男子匆匆走進內堂,他長得身材很高,皮膚白皙,相貌十分英俊,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優雅的氣質,看得出此人受過極為良好的教育。
他便是這次戶曹主事的關家參選者關賢駒,今年二十四歲,尚未婚配,他曾經在小時候訂過一門親,女方家姓丁,因為屢屢遷徙,至今已經很少有聯系。
關賢駒是關家的嫡長孫,從小便聰穎無比,二歲開始識字,五歲學詩,七歲時在一次刺史舉行的宴會上十步成詩而轟動全城,他當時是為一名進士寫的金榜題名詩,‘日月為燈照金鑾,我持北斗衣錦還。’令在場的幾十名維揚大儒都拍案為之叫絕,譽他為神童。
他從小對金榜題名的迷戀使他無比向往科舉,十六歲考上秀才,十八歲考中舉人,二十一歲考上明經士,但他又放棄了,他不甘心為明經,一心想考進士,為取得貢舉士的資格,今年年初他參加了州試,但臨場發揮不佳,只差一名沒有被錄取,這對他的打擊很大,因為同樣是維揚縣的士子皇甫惟明卻考中了貢舉士第一名。
他高傲的內心遭遇了嚴重的挫折,從小他就在光環和贊美聲中長大,從小他就認為自己是維揚第一學子,而現在,人人都在說貢舉士皇甫惟明,沒有人再提他關賢駒了。
他是昨天下午搬進了郡學,準備參加戶曹主事的競選,但他實在不想參加這個戶曹主事,他對這個芝麻小官沒有一點興趣.
走進內堂,關賢駒給祖父跪下,“孫兒給祖父請安!”
關保清非常喜歡他這個寶貝孫子,對他寄予了莫大的期望,甚至超過自己的長子,也就是關賢駒的父親關寂,關保清認為長子身上缺少一種大氣,依附申國舅固然重要,但太過于依附就會喪失自己,他長子特地派幕僚來勸說自己參加戶曹主事競選,便可以看出,他太依附于申國舅了。
而且長子沒有考上進士,只是明經士,那他做到禮部郎中也就到頂了,現在關保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孫子身上了,他已看出,孫子身上有著他父親不具備的官場品質。
在他九歲時,自己曾經想考他們兄弟才學,事先提前一個月讓他們準備春秋,他卻偷偷告訴八歲的弟弟,祖父要考呂氏春秋,結果他把春秋和呂氏春秋背得滾瓜爛熟,而他弟弟卻張口結舌,背不出來,當時令他很生氣,事后他才知道是長孫暗中使了手腳。
或許在別人家中,長孫這種行為屬于人品不端,但關保清卻非常欣賞,小小年紀就會使用這種官場手段,長大后步入官場,將前途不可估量。
關保清微微一笑問:“你不是被隔離在郡學嗎?怎么能回來?”
關賢駒低下頭,不好意思說:“孫兒多給衙役們酒錢,他們就當什么也沒有看見。”
“看來你給得不少啊!”
關保清點了點頭,“先起來吧!”
“是!”
關賢駒站起身,垂手站在祖父面前,“孫兒膽大妄為,讓祖父失望了。”
關賢駒心中非常清楚,祖父絕對不會怪他,果然,關保清笑呵呵道:“不去就不去,明天凌晨再去就是了,你回來得正好,我正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請祖父訓示!”關賢駒依然畢恭畢敬,沒有一點不敬的語氣和表情。
關保清最滿意的就是孫子這一點,就算他內心非常惡毒了,但他表面上依然是禮儀有加,絕不會有一點失禮,表現得非常有教養,這在官場是至關重要。
“就在剛才,我得到了江寧府送來的消息,因為一名丹陽士子資格有問題而被取消了貢舉士資格,這樣,你就遞升一名,正式被錄取為了貢舉士了。”
說完,關保清笑瞇瞇望著孫子,他想看一看孫子的表情,這個消息讓關賢駒簡直欣喜如狂了,意味著他就能參加今年秋天的進士科舉了,他心中歡喜得要爆炸開來,想大喊大叫,想沖出院子跪下向蒼天磕頭,但在祖父面前,他臉上卻沒有一絲歡喜的表情,只淡淡地笑了笑。
這令關保清都有點奇怪了,“怎么,你不高興?”
“不!孫兒很高興,只是孫兒要參加戶曹主事競選,那這個貢舉士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他要借這個機會讓祖父同意他放棄戶曹主事之選。
關保清卻搖了搖頭,“這就是你看問題不夠深,目光還是短淺了一點。”
關賢駒沒想到祖父會這樣答復他,他有點不知所措,低下頭不敢說話了,但他這個舉動卻讓關保清有點滿意,知道自己錯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沉默,千萬別解釋,越解釋越糟糕,孫兒顯然明白這一點。
“你可能還不明白這個戶曹主事的重要,我簡單告訴你,這就是太子和申國舅在爭奪東海郡的財權,我們關家只不過是一顆棋子,甚至蘇翰貞和徐遠也不過是操刀者,真正的弈棋者是太子和申國舅,既然我們被選中成為棋子,那就要好好地替弈棋者下好這盤棋。”
雖然關保清本人并不愿乖乖地做顆棋子,他要考慮家族的利益最大化,但在教育孫子時,他還只能讓他做一顆乖棋子,孫子的功力還不夠,還到不了他那一步,首先是要讓孫子看透這盤棋局。
關賢駒這才明白了,他輕輕點了點頭,“孫兒懂了!”
“你懂了就好,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們只是替徐長史奪下這個戶曹主事,只要徐長史有了這個推薦權,他就讓你弟弟賢宜來接替你,然后你入京參加進士科舉。”
關賢駒大喜,他一躬到底,“多謝祖父成全!”
關保清又微微一笑,“你不是一直想和皇甫惟明較量一番嗎?這次正好就是一次機會。”
關賢駒的眼睛驀地亮了,確實,他渴盼這樣的一次機會。
這個時候,關保清不想告訴孫子,主考官賈思聞其實已經被收買了。
.......
下午,蘇翰貞的書房內,無晉笑瞇瞇地把一封信的抄寫件遞給了蘇翰貞,“這封信的內容我想大人會很感興趣。”
這封信的便是抄寫風追云丟的那封信了,只是信封換了,黑米介紹的羅宇做得非常漂亮,信封上的字跡根本看不出是仿寫,再打上火漆便可以了。
蘇翰貞今天正在為無晉能不能得到消息而擔憂,他手中實在是沒有信賴的心腹,太子也沒有派人幫他,在武人方面他只能依靠無晉,但畢竟無晉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他還是有點放心不下,他沒想到無晉這么快就有消息了。
他疑惑地接過了信件,看了看,頓時喜出望外,這竟然是江寧府少尹申淵寫給長史徐遠的私信。
“你是怎么得到這封信?”
蘇翰貞來不及看內容,他先關心這封信的來源,是申淵派來的人,還是另有來處?
無晉他笑了笑,“正是一個影武士,這封信是我費不少力才搞到,只是抄寫件,原件中因為有私印,來不及仿制,所以還給他們了,大人請看看內容,我覺得很有用。”
蘇翰貞見他說得很含糊,便也不追問他,他又仔細看了一遍,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怎么會這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大人不要說絕對二字,這封信是我親手抄寫,核對了兩遍,一個字不錯,如果大人信不過我,那我也沒辦法。”
蘇翰貞心中還是震驚不已,他連忙說:“我沒有信不過你,只是這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沒想到他竟會是這樣一個人,連最起碼的良知都不要了嗎?”
無晉對蘇翰貞的驚訝卻不以為然,“大人,這就叫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畢竟大人和他也并不很熟,我一直認為高尚和學問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這只是大人的習慣思路,認為學問好,品德就高尚,我可不這樣認為,也許大人會覺得匪夷所思,而我覺得他和申國舅勾結,是很正常,再正常不過。”
蘇翰貞嘆了口氣,“或許你說得有道理,但后天就要正式考試了,不行!這件事不能再拖,我要立刻換人。”
蘇翰貞收拾一下書桌要走了,無晉卻叫住了他,“大人!”
“怎么?”
無晉的笑容里明顯帶著一絲不懷好意,“大人,我之所以沒有改變信的內容,就是我已有了一個釜底抽薪之計。”
他對蘇翰貞低語幾句,蘇翰貞眉頭一皺,“這好像有點不太正大光明,有點陰損,我還是覺得換人更好。”
無晉有點不太喜歡蘇翰貞這種不合時宜的虛偽,上次他讓自己去偷信時,怎么不說正大光明,虛偽不是不可以,當官的人都虛偽,但現在什么時候了,再這樣虛偽,火星就要撞地球了。
“大人現在換人,別人又會有新招,再說兵法本來就是詭道,我們只是為了保證公平而已,有何陰損可言,請大人想想,是光明正大重要,還是太子的財源重要?”
無晉的最后一句話擊中了蘇翰貞的要害,他呆立片刻,終于點了點頭,“你盡管放手去做!”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管家的稟報,“老爺,皇甫老家主有緊急事情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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