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氣晴朗,天邊淡淡地飄著幾朵白云,海水就像天色一樣蔚藍、明凈,錦緞般閃著銀色的光輝,遠遠的,就在這平靜的沉睡般的海面上,隨風駛來一條大海船。
這是一艘三千石海船,長二十余丈,是近海常見的六桅載客座船,海船極為寬大,船樓共分為三層,二層和三層都被客人包下,船頂插著一面紫色的三角官旗,船上的客人是前去東海郡赴任的新任刺史。
海風強勁,將旗幡吹得獵獵作響,此時,在三樓的船頭負手站著一名中年男子,頭戴紗帽,穿一身素白袍,胸前飄著三縷長須,頗有儒雅之風,他便是東海郡的新任刺史蘇翰貞,眼看就要到赴任之地了,他有一種近鄉情更怯的不安。
蘇翰貞是齊州東萊郡人氏,名門望族,十五年前考中了進士,被分到東宮陪太子讀書,一步步做到了正五品的東宮左贊善大夫,這次他被任命為東海郡刺史,是第一次外放為官。
他從雍京出發,先回東萊郡家祠拜祭了先祖,直接從那里坐海船前去赴任,行程已過了半個月,眼看明天就要到東海郡了。
蘇翰貞望著前方海天一線,他眼中并沒有到任的激動,反而有一絲淡淡的憂忡,臨行前太子對他說的一番話放佛還縈繞在耳邊。
‘公此去東海郡,當盡力為孤攫取東海財權,此事關系到孤最后能否登基大統......’
蘇翰貞非常清楚自己出任東海郡刺史所肩負的重擔,自從太子生母楊皇后在三個月前病逝,太子的地位就變得不那么牢固了。
尤其申貴妃被冊封為皇后,朝中換太子的呼聲日趨高漲,圣上也異常喜歡申皇后所生的楚王,他不止一次在朝中公開說過,楚王與朕神似,最適合繼承大統。
而野心勃勃的幾個親王也在后面蠢蠢欲動,企圖染指東宮,太子所受壓力可想而知。
這次為了讓蘇翰貞出任東海郡,太子不惜搬出了早已不問俗世的敬安皇太后,才在最后關頭戰勝了申國舅推薦的人選,贏得了東海郡刺史的舉薦權。
東海郡,尤其是郡治維揚縣,兩百年來一直便是大寧王朝商業最繁華的城市,天下財富有十,維揚獨占三分。
這一塊巨大的肥肉,朝中各大勢力皆盯著東海郡,為爭奪東海郡刺史之位,各方勢力在背后足足較量了三個月,最后以太子的勝出而告終。
沒有人會輕易放棄,蘇翰貞心里很清楚,他此去東海赴任,才是較量的剛剛開始。
海風很大,蘇翰貞感到了一絲涼意,便轉身要回船艙,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偷偷摸摸地向后船走去,手中還拿著一只小袋子。
“這個死丫頭,現在什么時候了,還想著去聽故事。”
蘇翰貞笑著搖了搖頭,便順著船梯向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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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到東海郡,船上的人變得異常興奮起來,一群船員坐在船尾處討論到岸后的去處,一名大胡子船員聲如洪鐘,滿船都聽見他爽朗的大笑聲。
“他奶奶的,終于要到岸了,到岸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百匯酒樓大吃一頓,然后到百花樓美美地睡上一覺,百花樓啊!老子做夢都是一片白花花。”
“洪老大,別亂說話,船上有官眷呢!”另一名船員急忙低聲制止。
大胡子船員嚇得一咋舌,不敢吭聲了,這時旁邊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洪大叔,百花樓是什么好地方?”
眾人回頭,只見旁邊站著一名小女孩,穿著一身水綾綠羅裙,海上風大,又披了一件短襦,她年紀不過十歲出頭,身量未足,略顯單薄,一根名貴的玉簪穿過烏黑的辮子,她皮膚白里透紅,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鼻子乖巧,嘴唇飽滿紅潤,年紀雖稚,卻已是十足的美人胎子,她手中捏著一只藍綢小包,笑吟吟地看著眾船員。
眾船員見她突然出現,皆嚇得站了起來,那大胡子船員撓撓后腦勺,尷尬地解釋道:“百花樓是一家客棧,每次在淮揚縣上岸,我都去那里歇腳睡覺。”
小女孩抿嘴一笑,臉上出現兩個甜甜的酒窩,“哦!原來是客棧,客棧有什么好的,又臟又亂,看來大叔在在船上呆膩了。”
“對!對!實在是呆膩了。”
眾船員紛紛應和,大胡子船員向上瞟了一眼,撓頭笑道:“小姐是來找無晉吧!”
“是啊!三郎哥哥在哪里?”
“那小子在桅桿上睡覺呢!”
大胡子船員扯著破鑼嗓子對桅桿上大喊:“無晉,蘇家小姐找你講故事了,快點下來吧!”
只聽桅桿頂上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馬上就要到岸了,還要講什么故事?”
大胡子船員無奈地對小姑娘聳了聳肩膀,表示他也沒有辦法,小姑娘走到桅桿前,仰起白玉般的小臉,脆聲聲喊道:“三郎哥哥,我不是來聽故事,我帶了禮物給你。”
她話音剛落,只見從桅桿上輕輕巧巧跳下一人,雖然身材很高大,但模樣兒卻是一名少年郎。
他穿一身對襟短衫,赤著雙膀,膀子曬成了古銅色,肌肉極為健壯發達,年紀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
他的眉眼長得非常有特色,眼睛細長,眉毛秀美,眉尾尤其長,飛挑入雙鬢,頗有一點后世京劇臉譜的效果,但給人印象最深的卻是他眼睛里那種懶散的神情。
應該說他是兩個人的合體,一個人是來自后世,名叫趙陶,是一名獨立廣告策劃人,他去海外渡假的途中,所乘飛機遭遇雷電風暴襲擊,飛機墜入茫茫大海,只有他靈魂不散,便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歷史朝代。
而另一個人便是這具身軀的原主人,是東海皇甫氏的子弟,叫皇甫無晉,小名三郎,今年只有十七歲,他在十歲時闖了大禍,祖父盛怒之下把他送去齊州故友那里嚴加管教,罰他七年內不準回家。
半年前,皇甫無晉在海上遭遇到了雷電風暴,在電閃雷鳴、風暴交加中,海船被從天而降的巨大物體砸碎,全船皆亡,趙陶的靈魂卻附身在了皇甫無晉身上,使他重獲新生。
更奇妙的是,趙陶也保留了部分皇甫無晉的記憶,使他知道自己是誰,家在哪里?
他一伸手,笑嘻嘻道:“什么禮物?先拿給我瞧瞧!”
小姑娘名叫蘇伊,她父親便是新任東海郡刺史蘇翰貞,蘇翰貞雖是一郡刺史,但他性子隨和,平易近人,平時無事也常來和船員們聊聊各地風土人情,小女兒蘇伊便是跟著父親一起和船員聊天時認識了無晉。
一次行船無聊,無晉給船員們講一段天龍八部的故事,卻沒想到把小姑娘蘇伊吸引住了,從此天天來纏著他講故事。
蘇伊伸出一根白嫩嫩地小手指,刮著臉龐笑他,“聽見有禮物就下來了,三郎哥哥羞不羞啊?”
“你把禮物給我,我就給你講小龍女的結局,最后有沒有和楊過在一起。”
“好呀!”
蘇伊歡喜得拍掌,她把手中的藍綢小包遞給他,“三郎哥哥不是一直想要個袋子嗎?這是我偷偷縫的。”
她的手忽然一縮,小臉紅了,眼中露出一絲扭捏,“縫得不好,你可別笑話我。”
無晉聽說是她的手藝,便好奇地接過來,心里卻忍不住笑了,只見藍綢小包的針腳縫得歪歪扭扭,邊上還繡了一朵小花。
“你.....喜歡嗎?”蘇伊怯生生看著他,大眼睛一眨一眨,分明帶著一絲期盼。
“縫得蠻結實嘛!不錯,我很喜歡。”
“真的嗎?”
無晉知道,對小姑娘要多哄一哄,說幾句好聽話,又不用納稅。
他指著包上的小花笑道:“當然是真的,你這朵小花繡得最好,就像畫龍點睛一樣。”
蘇伊歡喜得笑逐顏開,一雙大眼睛笑成了彎月形。
“嗯!”
她背著手搖頭晃腦,有些得意洋洋,“你若喜歡,我下次再給你繡一個,不過呢!我可是有條件的,下次還要給我講故事。”
“一定!一定!”
無晉打了個哈欠,下次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
“我不要等下次了,現在就要說,要說!”
蘇伊撅起小嘴,拉著無忌的胳膊連連撒嬌:“三郎哥哥,禮物給你了,你就再給我講一點吧!蓉兒最后有沒有嫁給靖哥哥;張無忌娶了趙敏,那周芷若怎么辦?阿紫眼睛瞎了,喬峰會照顧她一生嗎?這些你都沒告訴我,你就給我說說吧!”
“伊兒!又在胡鬧了。”
身后忽然傳來了刺史蘇翰貞的聲音,船員們紛紛站了起來,蘇伊嚇得一吐舌頭,也連忙放開了無晉的手。
“爹爹,你怎么來了?”
“馬上要到岸了,你娘正在收拾東西,快去看看吧!你一路上買的那些零碎,可別被你娘扔了。”
蘇伊驚叫一聲,那些東西可是她的寶貝,她也顧不上聽故事了,慌慌張張向自己船艙跑去......
船員們也不敢偷懶,紛紛到前面干活去了,蘇翰貞走上前對無晉微微一笑,“聽船東說,你到維揚縣后也要下船,是嗎?”
無晉雖然名義上是十七歲,但他的后世卻已是三十歲,又在商場中打拼了近十年,早煉成了人精,這蘇翰貞是東海郡刺史,雖然態度和藹,沒有一點高官架子,但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和他稱兄道弟。
下跪見禮沒有必要,但態度上必須保持恭敬,無晉躬身行一禮,“回稟蘇刺史,小民就是維揚縣人,離家七年,也該回家了。”
“嗯!”
蘇翰貞點點頭,他很滿意無晉謙虛的態度,這段時間他給自己女兒講了不少故事,解除她旅途的無聊,作為父親,作為一郡父母官的身份,他可不能一笑了之。
蘇翰貞取出一張名帖遞給了他,笑道:“若有什么為難之事,不妨來找我。”
無晉接過名帖,見名帖簡潔雅致,用墨筆寫著‘東海郡刺史蘇翰貞’,字跡飄逸俊秀,這就是后世的名片了,相當于一個新任市長遞名片給自己。
無晉當然知道它的意義,說它有用,它或許一錢不值,說它無用,說不定它又會在關鍵時幫助自己,這就要看遞名片的是什么人了,俗話說‘看女如看父’,只要看蘇伊這個小丫頭,便可知道這個蘇翰貞官品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收下了名帖,連忙抱拳回禮,“多謝大人厚愛!”
蘇翰貞一笑,背著手走了。
.........
上午時分,維揚縣碼頭上喧囂熱鬧,人來人往,在東面的迎賓亭內站著二十幾名東海郡地方官員,來迎接新任東海郡刺史蘇翰貞。
官員和衙役們的身后還聚滿了百余名各界地方名流,以及舞獅隊、樂舞歌姬等等助興的表演者,禮物已經擺下,排場也已做足,就等蘇刺史到來。
“你們快看!蘇刺史的船到了。”一名官員指著遠方一艘大船大喊起來。
只見大船上插著一桿紫色官旗,隨風飄揚,說明船上有四品以上的高官,碼頭迎接的官員們頓時激動起來,一起向渡臺走去,碼頭上鼓樂聲響起,一隊舞獅者上下翻騰,氣氛極為熱鬧。
緩緩靠岸的大船正是新任東海郡刺史蘇翰貞的座船,行程數千里,歷時半個月,座船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船頭上站滿了準備下船的人,蘇翰貞負手站在船頭第一個,后面跟著家眷,以及他的幾個幕僚,還有丫鬟仆人和幾名轎夫,足有二十幾人。
小蘿莉蘇伊跟母親坐在轎子里,她的目光卻透過轎簾四處尋找,忽然,她找到了,只見三郎哥哥拎著一口木箱子,也準備下船。
到達維揚縣,皇甫無晉也就結束了他的船員生涯,準備上岸找他的大哥去了,他在這個世界無親無故,好在他所附身的這個皇甫無晉家就在維揚縣,有個胞兄,也就是他的家,他的親人了。
無晉的目光在凝視一棵大榕樹,就在碼頭不遠,榕樹高約百丈,歷經了千萬年滄桑,依舊郁郁蔥蔥,如巨傘遮天,這應該就是維揚縣外的樹王了,據說已經一千二百歲。
手心忽然一熱,一只滑膩的小手已悄然入掌,原來是蘇伊偷偷溜來了,她搖搖無晉的手,撅起了紅嘟嘟的小嘴,“三郎哥哥,你可答應過的,要來給我繼續講故事,你只給我講完一個大鬧天宮的故事,別的都沒講完,小龍女和楊過的故事,還有阿紫最后怎么樣了,你都只講了一半,吊人家胃口,你可別忘了啊!”
雖然無晉一路給小姑娘講故事有點頭大,但現在真要分別,他倒也有點念念不舍了,這個小姑娘聰明可愛,他很喜歡。
無晉被她滑膩柔軟的小手牽著,心中不由對她生出幾分愛憐,便笑道:“三郎哥哥說話算話,等有時間,一定來給你講故事,三郎哥哥有一肚子的好故事,保證讓你聽個夠。”
蘇伊歡喜得臉上都笑開了花,她伸出一根白嫩嫩的小手指,歪著頭調皮地眨了眨眼,“那好,我們拉勾保證!”
無晉也伸出小手指勾住了她嫩蔥般的小手指笑道:“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賴嗎?”
蘇伊眼睛一亮,這種新鮮的保證詞她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呢?她抿著小嘴,嫣然一笑,“好呀!我們就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賴哦!”
“小姐!”
丫鬟伴月快步走了過來,拉住蘇伊埋怨她,“我到處找你,夫人都生氣了,叫你快回去。”
“你們真是煩死了,一點時間都不給我,我總要和朋友道別一下呀!”
“已經下船了,大家就在等你,快走吧!”
丫鬟伴月不理睬無晉,拉著蘇伊便走,蘇伊一步三回頭,眼睛里充滿了留戀和不舍。
船開始慢慢靠岸了,只聽岸邊敲鑼打鼓,熱鬧非常,一名從事跑上前高聲問:“請問,這可是蘇刺史的座船?”
幕僚楊二在船頭答道:“這正是我家蘇刺史的座船,請問來者何人?”
“請轉告蘇大人,東海郡各位主官特來迎接刺史大人。”
蘇翰貞就在身后不遠,他都聽見了,不由捋須呵呵一笑,對眾人吩咐道:“下船吧!”
他乘坐第一頂轎子下船去了,第二頂轎子也跟了上去,就是蘇伊和她的母親。
無晉看見蘇伊拉開轎簾一角向自己揮手告別,便笑著向她勾了勾小指頭,蘇伊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頓時一亮,也向他勾了勾小指頭,剛才還一臉沮喪,現在變得神彩飛揚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