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黑出去后,莫璃便也起身走出廳外,站在臺階上看著外頭湛籃的天微微出神。
阿圣本是要走開的,回頭看了一眼,便又走過來道:“還在擔心什么”
莫璃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沉吟一會輕輕一嘆:“他們那邊,不會只有這些動作。按說韓四道上次做的那件事莫三老爺早已知道了,但這段時間他那邊卻是風平浪靜,兩人也不見鬧出什么事來,已經十來天時間,拖得有些久了。”
阿圣想了想,便問:“如果你是莫三老爺,你會怎么做”
莫璃一怔,認真想了一會,然后便看著他笑了:“還是你看得清楚些,我思慮太多,有時反而會將自己繞進去。”她一直想著要看那邊大打出手,卻忘了,此一事韓四道做得極為妥當,即便被莫三老爺知曉,只要韓四道不接招,莫三老爺除了辭掉他外,也奈何不得他。但依莫三老爺那性子,絕吃不下這口氣,所以定會佯裝不知,私下設局,然后連本帶利地討回來。所以如今那邊看著風平浪靜,其實早已是波濤洶涌了,只不過暫時藏在暗處,還未被撕開。
如此想來,眼下這么多家綢緞莊突然針對云裳閣,雖是在她意料中的事,但這里頭多半也摻雜了跟韓四道和莫三老爺之間的恩怨。她這邊等著兩蚌相爭,然后坐收漁翁之利,莫三老爺此時怕是也跟她一樣的心理。若真是這樣的話,莫三老爺應該給韓四道許了不小的條件,接下來她這邊怕是不止要面對價格戰這么簡單的事。那個男人為了得到自己的目的,定是不擇手段,之前他一直未真正對付她,是因為已然沒那個必要,而且無利可圖。
但依韓四道那謹慎的性格,定不會完全相信莫三老爺的許諾,特別是他已經從莫寶手里算計了莫三老爺的東西后,即便莫三老爺按兵不動,韓四大心里也有了防備。但他卻還是聽從了莫三老爺的意愿,把她拖垮的話,他除了能獲得莫三老爺不一定會兌現的許諾外,還有什么實際的好處呢今非昔比,化如今已然娶妻,她亦身在孝中,即便她家業真的被他拖垮了,他也占不到一點便宜。如今他這么執著,真只是為了聽從莫三老爺的意愿 天氣越來越熱,才上午,屋里就顯得有些悶了,似一下子想得太多,頭微微有些發脹。莫璃只好暫時停止思考,抬眼看了看天,輕輕吐了口氣,然后便下了臺階,卻未往店鋪那走,而是直接往側門那去。
阿圣忙追上再步:“要出去嗎,我這就去備車。”
莫璃搖頭:“不用,我只想隨便走一走,看看街面,你忙你的去。”
“要散心”不備車就不備車,阿圣沒有異議,但卻依舊跟著她,并仔細看著她面上的表情。
莫璃本想讓他別跟著,只是看了他一眼,遲疑一會便收了話。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阿圣生怕她被路上的人給撞到了,一雙長腿盡量放慢速度配合著她的腳步緊緊跟在她身邊。
莫璃一直沉默,直到走了兩條街后,她才忽然開口:“阿圣”
只是剛喊了一下他的名,她卻又收了聲。阿圣等了一會,便奇怪的問道:“怎么了”
“沒事。”莫璃忽然一笑,同時搖了搖頭。
“有事。”阿圣簡潔的接著她的話道出兩字,莫璃一時沒反應過來,便下意識地問:“什么事“你有事,不敢問我。”阿圣看著她多添上幾個字。
莫璃一怔,隨后就又是看著他一笑:“你有時候還真直接。”直接地表達感情,直接地指出她話里藏的意思,直接對上她的眼睛,甚至還常常直接握住她的手,看著似很簡單很粗線條,但實際上又非如此。
“你不喜歡這樣”阿圣想了一想,就問。
莫璃腳步微頓,隨后又繼續走,只是好一會后,她不答反問:“對男人來說,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阿圣不解地問:“你指的什么”
莫璃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面上表情及是認真,她年里不由生出幾分尷尬,嘴角邊露出幾分自嘲的笑,隨后就錯開眼。此時他們已經走過人群熙攘的街道,周圍的行人較之剛剛少了許多,故而兩人這么并肩行走,就比之前顯眼了許多,但阿圣卻似渾然無覺般,依舊緊緊跟著。
“是指你”阿圣沒想太多,就直接問了出來。
莫璃此時真有些尷尬了,心里直后悔剛剛怎么問出這話,倒讓她不知該如何應對,特別是面對在這等話題上,向來就很是認真的人。
阿圣再問:“你剛剛說的男人不是指我”
莫璃腳步不由一滯,隨后即有些僵硬地道:“別想這個了,是我問錯了。”
身邊的人沒有說話,只是還那么勻速跟著,且那眼神一直就落在她臉上,那視線明顯得她就是不看也能感覺得到。好一會后,莫璃才無奈地轉過臉看了他一眼,正想說什么呢,卻這會他忽然開口別人我不知道。”
莫璃松了口氣,胡亂點了點頭,就要帶過這個話題,偏阿圣接著又一句:“但我都一樣。”
莫璃一怔,阿圣看著她道:“都一樣,最好的!”你是最好的,他早就跟她說過這話了。
莫璃慢慢垂下眼,心里說不出此刻是什么感覺,別的人,她怎么利用怎么算計心里都不會有一絲愧疚。比如韓四道,就是因為知道他對她有情,所以她盡可能地利用這一點:比如謝老太太,知道對方對她有幾分看好和喜歡所以她就將雪兒給安排到謝老太太身邊。她因要招婿,所以終其一生都只是個商人,很多時候,再多的銀子都比不上貴人的一句話。所以她那憨傻憨傻的妹妹,只要在這個年紀得了謝老太太幾分真心關愛,那就等于給雪兒提前準備了一個強大的靠山。就是對謝歌弦,她一開始也是一步一步算計的,直到確認此人確實值得結交攀附后,她才捧著真金白銀上門至歉。
唯獨對他,她算計不上同時也生怕自己習慣使然,真的算計了他。
見莫璃久久不語,阿圣以為她又想店里的事了,便沒再多說什么,只安靜地跟在她旁邊。
可片刻后,阿圣忽然就往前一步,在莫璃面前停下,莫璃不防他忽的上前,差點一下子撞到他身上。只是詫異抬起眼后,卻瞧著他們旁邊停下一輛馬車似乎是故意停在她跟前,但她卻不認得這馬車。
正疑惑著呢,那車簾子就被掀起,然后一位六十上下的老者從車內下來,朝她領了領首:“十五姑娘,老太爺請您上車。”
竟是莫長青身邊的那位杜管事,莫璃微詫之后,就往那車廂內看了一眼,只見里頭隱約有個人影,她便問:“是三堂伯公嗎”
“老杜請十五丫頭去旁邊的茶肆一坐。”莫長青瞧著立在莫璃旁邊那人后,想了想,便改變主意重新吩咐一句。
杜管事應了聲,就跟莫璃道了那茶肆的名,然后才重新上了馬車。
莫長責說的茶肆就在附近,那馬車才跑幾步就停下了,隨后果真瞧著莫長青從車內下來往她這看了一眼后,才負手往那茶肆內走了進去。
怎么忽然又找她莫璃想了想,便帶著疑惑走了過去。
“聽說你如今碰上些麻煩了。”莫長青包了個小雅間,莫璃進來后,他就開門見山地道了一句。
“麻煩總是少不了的三堂伯公今日是特意去找我的”莫璃經得同意在莫長青面前坐下后,神色淡淡地應了莫長青的話,然后也問了一句。
莫長青打量了莫璃一會,慢慢道出一句:“本想過段時間再找你的,不過今日既然碰上了,就干脆提前跟你說一說。”
莫璃更是不解:“三堂伯公想跟我說什么”
莫長青卻在幾上敲了敲:“我且先問你你能不能抗得過這次難關”莫璃遲疑了一會,見莫長青還定定看著她,她心里愈加狐疑,于是便道:“多謝三堂伯公的關心我目前還沒什么大問題。”
“你真這么認為”莫長青看著莫璃道“真不打算跟我開口。”莫璃一怔隨后一悟,便站起身輕輕一笑:“三堂伯公今日要是為這事,那就當我不識好歹吧,莫璃先告辭了。”她說著就轉身,莫長青卻忽的一喝:“站住!”莫璃停下,阿圣則皺了皺眉,看了莫長青一眼。
莫長青繼續教訓道:“才提兩句你就心浮氣躁,還想繼續在這商場里走下去!”莫璃轉回身,心里帶著幾分狐疑,面上卻是一臉平靜:“三堂伯公叫我上來,就是為教訓我幾句不是我不敬,而是我今日確實有事,這正要去二堂叔那看看呢,中午還得回家去看看我奶奶,她這幾日身上不大利爽。”
這姑娘,身上真沒帶一絲青澀,被長輩這么一呵斥,沒有任著性子賭氣,而是馬上心平靜氣地解釋一通,合情合理,一下子就解了剛剛陡然僵硬起來的氣氛。
莫長青看了她好一會,才緩緩開口:“既然你是要去老二那邊,那我問你,你可知道老二作坊那掛的那塊匾,上面落的什么字”莫璃一愣,不明白莫長青怎么問這個,但還是答道:“時興作坊。”“那老三如今的作坊又是什么名”“新興作坊。”
“老三名下的那些店鋪,又掛的什么名”
“祥裕絲綢”
“沒錯,除了你爺爺當年分出去后,另開了一家云裳閣外,莫家的店鋪全都叫祥裕絲綢。”莫長青點頭,然后看著莫璃,緩緩問出一句“十五丫頭,你還沒發覺這里頭有什么不對勁嗎”
莫璃怔住祥裕絲綢是莫氏的老牌,從她沒出生就掛了這個名,現在卻問她這里頭有什么問題,能有什么問題莫璃不解地搖了搖頭,此刻她更是鬧不清莫長青今日到底想跟她說什么。
這個時候,站在莫長青身邊的杜管家要請阿圣出去。阿圣詢問地卻看向莫璃。
莫璃才要開口,莫長青卻忽然道:“算了,他留下聽聽也無妨,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是。”杜管事應聲就退到莫長青身邊,然后對莫璃道了一句“三十六年前,莫家的牌匾被人給摘了去,并且令莫家從此不得用本家商號,無論是店鋪還是作坊,都得另外取名。
莫璃一下子愣在當場,隨后一想,心頭即恍悟過來。
因莫氏的祥裕絲綢掛了幾十年了,在她還沒出生時這塊牌匾就掛了近二十年,早深入人心,她根本不會去想這里頭會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此時經這一提醒,她才猛的意識到這確實不大對勁。如今做買賣的人,只要是家族生意,特別是規模很大的家族,其買賣上都會打上自家族里的商號。比如冉記,衡記,王記,李記許記等等等,她腦子里浮現出剛剛一路走來,在街道兩邊看到的那些旗幡牌匾。只要是大家族的買賣,不管什么行業,不管店鋪取什么名,這個商號都是有的,唯獨莫氏沒有自己獨有的商號只有一個店鋪的名字,跟那些做小買賣的商人一樣。
這,確實不對勁,很不對勁!
為什么莫璃回過神后,即是詫異又是不解地看向莫長青。
莫長青嘆了口氣:“你如今進這行也差不多有一年時間了應當聽過美人緞。”
莫璃點頭,她就是未入行前,就已聽說了。但凡是能接觸到絲綢的女人,很多沒沒見過美人段,但卻很少有人沒聽過這個名。
莫長青再問:“那你可知道,姬家的美人緞是怎么來的”莫璃遲疑了一下才道:“出自莫家的傾世碧顏。”聽到那四個字莫長青眉毛頓時抖了抖,隨后才點了點頭:“沒錯,就是從我莫家偷去的,只是沒偷全所以終還是差了一點,沒能織出傾世碧顏而是出了美人緞。”
“這…又跟莫家商號有什么關系”莫長青看著莫璃道:“三十六年輕,姬家的人設計,讓我父親跟他們打賭,爭搶錦繡林金榜頭名。當時,雖然姬家的美人緞早已經出來了,但因一直沒有留到民間,而且名聲也不似今時這般響亮。而那會,我莫氏除了繚綾外,還有不少數種上品絲緞,皆是有口皆碑的。”莫璃張了張口,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自己設局誘使莫大老爺跟自己打賭之事。
果真,這會莫長青就看著莫璃,略有些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當時姬家在打賭之前,一連著幾次在不同的地方出現錯漏來示弱,再又裝成bèi'逼無奈要正名的樣子來誘使我父親入了他們的賭局,跟你去年跟平陽打賭的情形略有些相似。”
莫平陽就是莫大老爺,莫璃聽了這話,眼神閃了閃,面上卻沒做什么反應。
“后來,美人緞毫無疑問占了頭版。”莫長青很簡單地道出這么一句,面上卻露出幾分黯然,額上的皺紋似乎也跟著深了幾分”“他們想要我莫家手里僅余的傾世碧顏的技法以及天蠶的培育技法,我父親硬是不答應,鬧到最后,只得讓姬家摘走了莫家的牌匾和商號,并且令我全族從此不得再用莫家商號。除非莫家敢重新向姬家的美人緞挑戰,若是贏了,頂替了金榜頭名,那他們便將我莫家的牌匾和商號送回。”
莫璃即問:“要是輸了呢”
莫長青緩緩道:“既然是莫家挑戰,就不能再有任何抵賴,自然是所有的技法都得交出。”
莫璃坐在那怔然半響,原來還有這么一段歷史,難怪姬御風總不時在她面前提起傾世碧顏和美人緞,還有錦繡榜排名。
“十五丫頭,別忘了,你終究是姓莫,你爺爺當年即便是分家出去,也沒有忘要將莫家的商號拿回來,這是我們一族的臉面,已經被人踩了三十六年了!”莫長青離開前,沒有要求莫璃什么,只是給她留下這么一句話。
因為她手里有祖父留下的手札,所以,今天才特意告訴她這些事,特意跟她說這樣一番話,既如此,怎么沒最后讓她交出祖父的手札是因為還不完整的關系 莫璃邊想邊走,不知不覺就到了莫二老爺的時興作坊。
進去一看,里頭果真忙得很,她也沒什么正事,加上剛剛莫長青那番話令她需要時間消化,所以也沒找莫二老爺,只是去莫元那看了看。
“這些是新進的染料、“是,前幾天真差點就斷貨了,幸好咱如今跟姬公子簽了掩千花的單,所以在他那求了條門路,總算是將這里染料購全了。”莫元瞧著莫璃進來,便抬臉一笑。
此時莫璃剛聽完幾十年前的恩怨,忽的聽到這話,心頭即一跳。
正好這會,阿圣在那邊道了一句:“這兩聞起來怎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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