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零章野軍 …在那場戰爭中,還有很多戰士他們不屬于任何政治派別也不屬于任何地方勢力,他們只是一群為了自己的家園、為了自己的家人生存而戰斗的人;他們的功勛和他們的犧牲不被記載或者被記到別人的名下,于是他們不存在過…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連綿的陰雨卻在這天停了,淡墨般的低云偶爾透出幾絲陽光,金光閃閃但卻不刺眼,天上是美好的,但是人間…
揭陽東門渡對開的江面擠滿了船只等著靠岸,附近的大小埠頭也一樣,每一艘靠岸的木船都看得出曾經被襲擊過,有被槍炮打穿了的也有曾經著火燒焦了一片的;從船上下來的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血,或者是因為受傷或者是因為救人哭喊聲在整條榕江沿岸飄蕩,撕心裂肺,直把人聽得渾身寒意陣陣汕頭被日軍登陸攻擊,大量的難民潮水般涌向揭陽,已經把水道都堵塞了 廣州的進出口渠道基本上被官方完全控制了,中國的民間走私貨物就主要以汕頭為進出口,雖然大家都知道日本人就在一海之隔的臺灣,但是為了謀生卻有很多人一直聚在汕頭本來就是民不聊生的世道,這里能掙口飯吃,為什么不來呢?
雖然廣州的司令部已經得出結論日軍可能要從汕頭登陸,但是這里的疏散工作卻非常困難,民風強悍的粵東地區百姓大都有加入幫會或者各村鎮的保安隊,他們手里有槍讓他們離開?離開后吃什么?走私貿易是這一地區很多人的主要經濟來源,他們不走 但是日軍的進攻說來就來,兩艘金剛級戰列艦帶著三十余艘各型戰艦和武裝運輸船在半夜里開始登陸,除了軍艦的強橫火力外,到了天亮時原本準備到珠江口戰場支援的日本空軍也因為那一帶忽然下了雨無法參戰而改變了作戰地點全部集中到了汕頭戰場兩百多架日機分成多個批次一輪輪對汕頭進行轟炸、一輪輪地開始襲擊沿著榕江逃往上游的船只、一輪輪在曠野中猛撲拖兒帶女的難民…
潮汕人信奉多子多福、天生天養,他們一般很年輕就成家,然后幾乎每年都能制造一個小生命在和平的年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憑著大人的勤勞,小孩子總能拉扯大…但是,這是戰爭年代 逃難的人群可以看到總是一家大小很多人,男人用竹籮挑著幼小的孩子,有時是幾個孩子擠在一個竹籮里;女人還抱著背著嗷嗷待哺的嬰兒,一邊招呼著大一點的孩子跟上…沿途走丟的小孩坐在路邊的嚎哭讓人聞之淚下,但是路人卻沒人去伸一把手甚至他們無奈地擺脫掉那些不認識的人家走丟下來想跟著他們走的可憐孩子——哪家不是老幼一大群呢?
從水路走的人們是最快到達揭陽的,但是他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顆炸彈下來就可能讓密密麻麻的木船被掀翻幾條、一排子彈下去就能讓一個家庭失去親人…揭陽的每個埠頭上都擠滿了人從船上下來的人們很多人都是扶著傷者或者抱著不愿舍棄的親人的尸體上岸的,每個人都披頭散發血跡斑斑;哭聲很快就沿著各條街道從埠頭延伸到揭陽的每個角落了 雙峰寺的出家人在各處埠頭通往內街的過道上都支起了大鍋熬著稀粥,在家散人亡的難民們最凄涼的時刻給他們送上了可憐的一丁點溫暖,但是他們的力量太微薄了…
“方丈,如今寺內已全被難民擠滿,別說誦經念佛,就是走兩步也不易…唉,那些難民也不知自好,不少人就在大雄寶殿之內便溺,真是褻瀆神靈啊…”一個胖和尚走到滿臉白須骨瘦如柴的方丈面前低聲道:“還有難民不住涌入我怕咱們的寺院是容不下了…”
方丈低宣一聲佛號道:“佛門要是把方便之門關上了,那就不是佛門了…去讓佛門廣開,讓他們自出自入…將軍,如今揭陽到處是災民,只怕政府不開倉賑濟,他們是躲不過這場凄風苦雨啊…”
在身旁一直看著難民涌進已經有一個多小時的蔣光鼐長嘆一聲卻不敢作答,在他另一邊站著的揭陽地政人員也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面對難民潮一籌莫展蔣光鼐字“憬然”這個字也是他的法名,原本他在人生失意之時就有一段時間在廣州六榕寺里學佛,對于大開四門收容難民的雙峰寺僧眾很是尊敬但是他確實沒辦法啊 部隊每天一稀一干兩頓,還要保證作戰的體力,卻哪有余糧拿得出來?蔣光鼐咬咬牙:“也罷,我看縣政府這邊先下一些救濟,我這便回去發電報向廣州多要點錢糧,想來曹長官也不會見死不救…”
“…五艘日艦沿榕江逆流而上,一路上不住撞翻難民船,同時還向汕頭城里開炮,對兩岸沿岸民居和行人開火,所過之處猶豫屠殺場一般,一江兩岸俱是血流成河啊…”負責沿江觀察的前線偵察兵回來報告時已經不像一個軍人了,他的報告就像是一個老百姓在控訴他是個軍人,在揭陽的任務是作戰,原本他來看難民主要是評估一下難民對后勤交通的影響,但是他卻不曾想到難民的傷亡竟是這般慘重誰能想到日本人竟然喪心病狂出動兩百多架飛機一路追殺平民呢…蔣光鼐回到了指揮部,下達了一條命令:各有序撤退部隊,每處堅守位置必須多堅持兩個小時 “長官,這和作戰計劃相悖啊…要不要報請曹長官…”
“一切責任我來負”蔣光鼐打斷了副官的話:“軍人的犧牲,如果不是把身體擋在百姓之前,那么就是沒意義的犧牲命令保安五團今晚午夜之前不能棄守庵埠”
“轟隆轟隆…”炮彈不住落下,雖然彈著點很散亂,但是沒經過正規陣地戰的保安五團官兵還是在每一次稍微近點的爆炸中伏下,直等到激射向天空的黑色泥沙柱子消失了才敢抬起頭怕,但是沒人逃粵東的民風向來強悍,他們自己就會因為一寸土地經常出現村與村之間上千人的械斗,在和外鄉人爭斗的時候又只要一句“噶給囔”自己人就會拋開內斗一致對外早在滿清時期他們就大量下南洋闖天下,在國人大多數還對外面的世界抱著懷疑和害怕的態度時他們早就主動去見識了;雖然沒打過什么大仗,但是這支“噶給囔”部隊卻有一個優點:膽子大他們可以一邊怕一邊硬扛和在大亞灣的部隊不同,粵東各軍的裝備系統上差遠了,雜七雜八什么武器都有但這里是個走私圣地,幾乎集中了當時中國的民間海外走私八成以上的貿易,所以這支部隊的裝備雜歸雜,火力卻不弱;來自各地方出資組建的部隊五花八門各種武器卻大多是各國的先進貨沿著韓江西堤設防的保安五團原本只有一千多人,但是他們硬扎在西堤半步不退的態度卻讓本地的各幫各派江湖好漢不得不服,加上他們在津河上一路襲擊沿河深入的日軍在鄉里眼皮底下殺了不少鬼子,那些五花八門的地方武裝在自發和鬼子作戰失去主心骨后竟然全跟上了保安五團,現在的保安五團總人數竟然達到了五千人“報告團長命令,我部必須要堅守庵埠到今夜子時掩護身后難民,擅自撤軍連長以上槍斃”傳令兵的命令下來了,原本正在準備撤離的部隊馬上返回到河堤上匯合斷后的弟兄準備作戰,包括那些半路加盟的“野軍”竟然無人肯走 沒有命令也還想和鬼子再打,何況有命令?何況這趟軍令是要掩護身后的家鄉父老?
槍聲炮聲依然不絕于耳,但是鬼子還在很遠的地方…
“別怕大家看看,看不到鬼子?你看不見他他難道還看得見你嗎?瞧瞧他們的炮彈都打到哪去了?都他媽起來,挖工事…”“對,朱老大說的對,鬼子根本不知道我們在哪里,他們有人從水路過來,咱們得把水路也堵上”“要是鬼子不打庵埠直接繞回去汕頭怎么辦?他們不過來,咱們應該打回去看看…”在最后頂著的保安五團只有一個營,他們無法指揮來自各幫各派兩千多魚龍混雜的隊伍,在鬼子沒有尾隨上來的空檔,這支龐大的部隊不知道該干什么,該聽誰的,于是他們都按照自己的老大的意思來辦…他們不知道將要面對什么樣的敵人 “根據空中偵察,前鋒部隊兩小時前所發現在韓江以西大堤一帶集結的支那軍隊,人數大約一個旅,先遣部隊請求作戰指示”
“帝人的生命是寶貴的,給我電告艦隊和海航戰隊,我要最強橫的火力支援”平林盛人下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