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二章游魂 (…人的生命力真的很強,無論多慘烈的戰斗好像總能有幸存者;我感謝他們,不管他們是如何活下來的,他們都是英雄,因為他們把那些親歷的故事帶了出來讓后人知道;老兵不怕死,他們怕被遺忘…摘自《我的抗戰回憶——曹小民》)
城外的炮聲怎么那么響?難道咱們的人打回來了!?但是,這怎么可能…不對,聽說曹長官是武曲星下凡,沒有人打得過他,咱們的人怎么就不會打回來!?林生濤趴在瓦礫堆里繼續向著來路看去,但是很奇怪,今天四個小時了還是沒見一個鬼子經過。
肚子不爭氣地“咕咕”作響,林生濤覺得肚皮已經貼著脊梁了,在秋風中感到很冷但胃里卻是熱熱軟軟的。要是再找不到食物,地窖里的弟兄怎么辦?不行!他咬咬牙開始向槍炮聲密集的方向摸去…
“咱們的弟兄反攻了,你聽,槍聲多近啊…”“下水”仰躺在一片干一點的地上,深深陷進去的眼窩兩只眼睛已經沒有一絲光彩了,他說的話以為只有自己聽到,但是這時“胡子”忽然開腔了:“別是其它給鬼子困住的弟兄被人家追著吧?好歹也要救一救…”嘴里說著,但是“胡子”卻連身子也不挪一下,他只剩下神智還活著,全身看上去就和死人沒分別了。
身上的各種小傷和那些在水里被螞蝗叮出來的的血口子已經全部開始腐爛了,爛肉又紅又腫,但是用手一壓就會凹進去,傷口涌出帶著壞血的膿頭,又腥又臭。
“‘胡子’哥,看,是什么?”忽然,“啪嗒啪嗒”的踩水聲響了起來,一條人影接近了。
一個士兵走到躺著動都動不了的兩個伙伴身邊,咬著嘴唇忍住了向外涌的淚水,舉起手中的皮帶,那上邊穿著六條沒有麟的小鯰魚!
“一窩的,不知怎么回事都躲在一塊石頭下,我是想把那塊石頭搬起來墊墊腳,誰想到沒水的地方也能找到魚…”士兵把已經用塘水沖洗過的魚用匕首一刀下去,然后掰開“胡子”的嘴巴,將魚血滴進去…
被魚血的腥甜刺激了一下,“胡子”和“下水”都清醒了些:“‘小瘋子’,你還有力氣抓到魚?…好,也許咱們今天死不了…”很顯然,兩人都沒聽清“小瘋子”剛才說的怎么搞到魚的。
“剛才那邊打槍,怎么回事?”“下水”又問起來了:“我聽著有一支槍好像不是三八大蓋…”
“別管,可能是鬼子騙人…”小瘋子也有點發軟,側躺下來了,用匕首把本來就不大的死魚切成一塊塊:“那天,東邊不也打槍了嗎?我摸過去,遠遠看見兩個弟兄泥鬼一樣往那邊過去,結果都被鬼子打死了。鬼子陰險,有時候就玩這招,用兩種槍開火讓我們以為有戰斗過去,就中伏了…張大嘴,來一塊…”
生切的魚塊很臟,是用一把刺刀做砧板另一把刺刀切開的,多少沾了泥巴和鐵銹。但是三個人都不顧這些,狼吞虎咽般把六條小鯰魚很快吃完了。
“燒得厲害,也奇怪,燒成這樣也沒看你頭暈,那么清醒…”“小瘋子”摸摸兩個兄弟的額頭,都在發燒。其實他自己也不好過,像“胡子”和“下水”那樣腐爛的傷口他身上也有幾個,又紅又腫只是還沒像另外兩個兄弟那樣到杯口那么大一塊。
真能活下去嗎?三個人都不知道,他們只是因為還沒死所以茍活著。身上的傷因為發炎了發麻不大疼,又或者是他們疼得習慣了,所以不覺得太難受——現在至少比全身剛開始發炎的時候好受!
不是沒有想過死,他們就一直保存著最后一顆手榴彈,只要鬼子過來了,他們就準備自殺。但是,鬼子一直封鎖著這一片沼澤就是沒進來。
要命!鬼子來得這么多,林生濤張大了嘴巴幾乎沒能合上!至少一個中隊迎面而來,這樣的搜索自己是無論如何躲不過去了;但是…林生濤幾次壓制住了自己拉響手榴彈撲出去的沖動,他現在不光是自己一個人,他還有兩個弟兄要照顧!
鬼子打進了南陵他們就一直在廢墟中和敵人死拼,整整兩天他們一個營竟然在巷戰中消滅了兩倍于己的敵人。最后,在一次戰斗中他們偶然發現了一處老鄉做酒的地窖,于是幸存的一個班的弟兄就躲了進去。
一個班,包括營長盧學功和他林生濤在內全部帶傷而且傷勢不輕,十個傷員就擠在一個小酒窖里等死。
林生濤等四個人是當中傷勢比較輕的,他們負責在夜里孤魂野鬼一樣出現在廢墟里給所有的弟兄找吃的。剛開始他們是尋找那些自己在戰斗中藏起來的食物,但是很快這些食物就消耗光了,他們只能襲擊鬼子,從鬼子手里奪取口糧。
為了生存,他們四個出來找吃的弟兄已經有三個人死在了鬼子槍下;林生濤是唯一腿上沒傷的,他一個人要找七個人的口糧。
一般情況下不管能不能找到,他都要在天亮前回去,但是隨著饑餓和傷病,七個人中又有四個弟兄死去了,就在小酒窖里。雖然是深秋季節,死人并沒有腐爛,但是那一股發霉的臭味還是讓呆在酒窖里的人覺得很難受。也許只有一開始就躲在那里的人能夠習慣得了那種死亡的氣息,但是林生濤這樣每天外出的人回去的時候都有幾乎要暈死過去的感覺。
天已經大亮了,但是今天林生濤沒有回去,因為他已經是第三天沒找到吃的了,今天不要命也要找到口糧…但是現在過來的鬼子足足有一個中隊,自己就躲在路邊,他們的搜索躲不過了…
鬼子過來了!拉引線!…本來已經接近麻木了,但是當有人走近的時候,“胡子”終于能動一下身體了,他把早就擰開了保險的手榴彈引線拉了…睡吧,弟兄們!到了那邊,咱們就不用這樣在地獄里受折磨了…“胡子”看著因為疲勞睡過去的的“小瘋子”、看著一直昏昏沉沉偶然說兩句囈語的“下水”,他竟然笑了。
苦難要結束了,為什么不笑?有這樣同生共死不離不棄的兄弟,為什么不笑?“哈哈哈…”干澀的喉頭真的發出了笑聲,啞啞的,聽不出是人類發出的聲音…
為什么手榴彈還沒炸!?“胡子”忽然徹底驚醒了:手榴彈在沼澤里受潮了!糟糕…“胡子”眼前出現的是那些鬼子在逼迫他們出現時把被俘的弟兄一個個在沼澤里活活切碎的一幕…
“找到了一個,這里有一個…自己人!”聲音傳來,不是那種鬼子鳥語!林生濤忽然醒了,他是在鬼子迎面過來時急火攻心忽然暈了過去的,但是他竟然被自己人救醒了!
眼前的人帶著德式鋼盔,胸前還掛著望遠鏡,手上拿著一支以前自己沒見過的沖鋒槍…鋼盔上的青天白日徽告訴林生濤,這真的是自己人!
“七十二軍新八十八師偵察連全體立正!向英雄敬禮!!”隨著連長的一聲令下,包括林生濤和營長盧學功在內的三名被扶著的南陵血戰幸存者面前,一列軍容整齊的官兵全體立正“霍”的一聲舉手敬禮,在場的官兵全部熱淚盈眶!
“真是鐵漢子,你不知道他們見了我們做了什么事,他們拉了手榴彈!”十一游擊隊的偵察員們眼中淚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們哽咽著報告道:“手榴彈受潮了沒有爆炸,咱們弟兄去扶他們時他們還有抵抗…整個人都快爛掉了,神智都迷糊了,可他們還在戰斗!”
閃光燈不住閃動,那些專門為了組織宣傳資料過來的中央黨部工作人員和中央社記者們不停地把鏡頭對準最后三個被抬出沼澤的軍人,他們躺在擔架上不知死活…
忽然遠處一群人蹣跚著走過來了,他們同樣是從那片沼澤走出來的弟兄,他們得知還有人獲救,都按耐不住一個個拖著虛弱的身體走了出來。
“‘胡子’!是我,你的連長啊,都給我醒一醒,別睡!咱們多少兄弟被救出來一睡就沒醒了,弟兄們,給我睜開眼,想活著就別睡!”連長臉上淚水縱橫交錯,早就哭得不成樣子了,身后的其他弟兄也忍不住一個個淚流滿面…
“連長…”“胡子”竟然真的醒了,三個人都醒了!
“我命令你,不能再閉上眼睛,就算是做手術也不能閉上!”連長忽然立正向“胡子”等三人下令!
“曹長官下令了,只要是從那塊沼澤出來的弟兄,全部享受軍官醫療待遇,用西藥。等身體好些可以轉移,全部送武漢治療…弟兄們,睜著眼睛別睡,扛過去就能活下來!”連長一直追著擔架,他看見三個弟兄真的一直睜著眼睛…
歷時一個多月,被困廣德前線的一六七師官兵被薛蔚英拋棄后,一直在沼澤里拖著開始腐爛的殘軀堅持戰斗,直到日軍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