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作戰的時候,我們的部隊被服不夠,士兵們都很冷;但大家都知道哪兒凍僵了也不能把抓槍的手冷壞了,所以躲在戰壕里的時候大家就把手塞到襠部,對,就是捂著自己的小雞雞,,那樣手就不會冷壞了…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被俘虜的弟兄們被關起來了,早上‘大少爺’去看過,全部被用鐵絲穿著鎖骨或者手掌,血淋淋的關在幾所大宅子里,凄涼得很,咱們得把他們救出來!”曹小民一席話完畢,看看屋子里的弟兄們,眼神里充滿期盼。
他們渾身是傷才剛剛護理過,雖然經過一夜半天的休息,精神頭恢復了不少,但渾身火辣辣地疼,還能打嗎?很多人對前邊那幾天的血戰恍如隔世,難以想象自己是怎樣活下來的,他們還有戰意嗎?
邢龍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可以讓人融化的燦爛笑容,他知道這條命又將是不屬于自己的了;劉峻嶺掏出盒子槍,滿不在乎地吹吹槍口,就好像剛剛打完一槍還沒放進槍套一樣;“老柴皮”看看小四川:“咱祖宗十八代就沒出過將軍,這回老子可要露臉啦…”;“小四川”帶著微笑含著淚沖他幸福地點點頭…“長官,你得活著…一定要給咱六十七軍一萬多弟兄討個清白…”東北佬是最嚴肅的一個,只有老臭蟲還是那樣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只是下意識的撥弄了一下槍栓…
張勛他們三個憲兵團派過來的互相看看很是遲疑:他們不是不想去救那些弟兄,但他們有能力嗎!?經過了戰場上的忘我投入再冷下來,所有人都有一種虛脫和不自信,大家甚至不會相信自己能在下一場戰斗中活下來!“我們這次到城里來的任務是救出孫元良長官…其他的…看機會吧…”張遜本來想出言反對,但是他已經從曹小民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堅決。
本來,這次來的憲兵團三人就一直對曹小民有一種崇拜的感情;他們在曹小民當初不肯過江,一定要留在南京城和那些被他號召起來抵抗的軍人一起死戰時就已經把曹小民奉為心目中的軍人英雄形象代表了——當兵就當曹小民!
但是任務呢?軍人以執行命令為天職啊!當然,還有別的,并不是每個人都不在乎這次任務成功后的獎賞,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三個憲兵團的弟兄心里雖然有些不愿意,但是很明顯他們知道另外的九個人一定會干!好吧,那就瘋一回吧,不枉這輩子扛過槍!
“孫長官要救,弟兄們也要救…等‘大少爺’回來大家別說這事,就當作關心打探一下消息好了。”曹小民覺得按王涵生那種出身,他給自己的那種使命感大概是不會同意節外生枝救援那些被俘的弟兄的。
“曹上校,又救了六個人…”已經為了避免以后一不小心說漏嘴泄密而被大家改稱為“大少爺”的王涵生一回來就火急火燎對曹小民道:“曹上校,這六個人不同其他,他,他們是從那片廢墟中殺出來的!”
六個從那片死亡廢墟中殺出來的人?太震撼了!當王涵生聽到家人來報告,在他們回去接收清掃王家的正屋時發現了六個從那片地獄里越過鬼子的封鎖突圍出來躲在地窖的國軍士兵的時候,他太震驚了,這六個還是人嗎!?
“我家就在中華路邊上,鬼子進城后沿著中華路打,很早就把我家那一塊占領了,那里一直都是他們的控制區,只是因為附近交戰所以封鎖沒有歸還給我們,這次逐屋搜索反而沒有搜那里…”王涵生道:“你們知道我這身…我可沒敢自己去見他們,也怕隨便救援一般人會泄露身份,得你們去…”
那里還有自己的弟兄活著殺出來了!?有的弟兄已經忍不住熱淚盈眶,弟兄們每個人都想去!他們聽到曹小民回來說了那片他們也曾經戰斗過的地方的慘烈后,誰都想第一時間見見從那里殺出來的弟兄!
軍裝已經洗過了,洗脫了征塵,但卻洗不去血跡,進了王家正屋大宅子的曹小民換上了那件千瘡百孔的國軍軍服,披上了用麻包袋割開而成的偽裝衣,拿著油燈走進了地窖。
門打開了,想象當中的寒光一閃沒有出現,難道弟兄們真的那么快認出我了?還是認出了這身軍裝?曹小民有些意外,他原以為這些從地獄里走出來的“惡鬼”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制住來人,就像他們曾經對王涵生的那個家人做的一樣;所以他把油燈高高舉到自己的面前,讓別人可以看見他的樣子,特別是那頂有著青天白日徽的鋼盔。
但是沒看到指著他的槍,也沒有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他只看見了六個爛泥一般的身軀卷縮在一起渾身散發出那種從死人堆里帶來的特有的酸腥惡臭!
…冬天作戰的時候,我們的部隊被服不夠,士兵們都很冷;但大家都知道哪兒凍僵了也不能把抓槍的手冷壞了,所以躲在戰壕里的時候大家就把手塞到襠部,對,就是捂著自己的小雞雞,,那樣手就不會冷壞了…出現在曹小民面前的六個人就那樣睡著了(還是死去了?!),以和祖爺爺寫在回憶錄里的,他自己后來一直保持的那個睡姿同樣的姿勢縮著睡著了。
“…那個老不死的老流氓!…”媽媽憤恨的怒罵聲在耳邊響起來了…曹小民小時候祖爺爺曾經有一次在屋外門口的長石條上睡著了,大熱天赤著上身就穿著條方褲頭,在睡夢中的老人不知不覺就恢復了他在年輕時在戰壕里的姿態,他的兩只手捂著自己的襠部睡著了,伸了進褲子里去的。就這樣,奶奶和媽媽就罵了老人一輩子的老流氓…伴隨一個老兵一生的創傷有多少?有多少是根本不為人察覺的?他的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也許都不經意地顯露著戰爭的創痕,永遠不會痊愈的創痕!
說過不再流淚,但這一刻曹小民實在忍不住,沒有別人在場,他的眼淚在油燈晃動的火苗照射下潸然而下。在他的眼前,是六個從那片死亡廢墟中殺出來的人;他們累極了,睡著了。
睡夢中的那種呼吸聲,就是像早鍛長跑時那樣的兩呼兩吸或者三呼三吸——這是一種長期在最復雜的敵我交錯的戰斗狀態下生存下來的老兵才會有的呼吸聲,它把正常的一個呼吸過程分解了,變成弱不可聞氣若游絲的偷偷摸摸的呼吸!只有弓著身子肺部無法舒張才能讓人在無意識當中這樣控制呼吸、只有在淺淺的戰壕里或者廢墟中的掩體里睡覺才會這樣弓著身體、只有這種姿勢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在極度疲勞的睡眠中打鼾、只有這樣的呼吸聲才能夠比可能出現的敵人腳步聲小,在敵人來到面前之前醒過來作戰!
縮在墻角擠在一起的他們很冷,互相靠著取暖——已經很好了,有兄弟可以互相取暖,在戰場上他們的身邊只有冰冷的尸體!在那一片廢墟上,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北風中發抖,他們身上早就被寒意侵透了,也許只要睡過去就不會再醒來。但當他們會醒來的時候,就是要戰斗了;他們別的地方可以冷壞,可以被凍僵,除了開槍的手;所以他們的手保存到了身體溫度最高的地方,所以他們的姿勢就是那么的猥瑣下流…
他們已經在極度的緊張中拒絕了一切不熟悉的人,哪怕他們覺得應該信任的人;所以他們拒絕了王涵生的那個家人,只接受了點食物就把人攆出來了,不需要他提供別的幫助,包括醫藥或者棉被。也許他們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正常思維,根本不會去考慮那個看上去應該可以相信的同胞有沒有出賣他們的可能,也許他們已經陷入到一種幻覺中去了…他們只相信自己的弟兄,一起在地獄里殺出來的弟兄,所以他們在倒下之前擠在了一起,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感覺到是安全的。
他們是很警覺的人,甚至他們可以被一點點不存在的聲音,被一種預感驚醒;但是,現在曹小民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他手中的燈光照在他們的臉龐上,他們依然沒有一絲反應——他們已經疲勞到了極點,真正的人類忍受的極點,過了就會死去的極點!
曹小民看著那一張張臉龐,那些干枯的、開裂的、風干了厚厚一層泥灰血跡的臉龐、在金黃色的燈火照射下依然慘青的臉龐,他眼中的淚水怎樣都止不住不斷落下來,顫抖的帶著傷感但卻是幸福的淚水。他認出來了,那里頭有“叫子”、有“單耳”…那里有他的親兄弟!
(這一章寫完,真的不知道該用什么標題好,腦子里只是出現了那個很久以前告訴我他們怎樣每天只吃一頓,用怎樣的姿勢在戰壕里睡覺的老人家,可惜形象已經很模糊了......上來傳稿看到作家短信息,不得不補上幾句了:下周本書要上首頁強推榜!天啊,又是一特大推薦,然后準備上架。大喜,又很擔心,擔心作品太火,擔心更新來不及。最近一直要陪護病人,都是三更半夜寫作并上來傳稿,所以都在那個時間管理書評。這樣一推......暈,很怕寫作速度跟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