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陣地上混戰,特別是夜戰,很難看得清被硝煙熏得黑乎乎的雙方士兵,有經驗的老兵會從身材和鋼盔上去分辨敵我,但新兵上去只有一招:見人就殺!沒這么狠的新兵基本上就活不到變成老兵…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八字山上的樹木早就全部被燒光了,陣地上并沒什么可燃物,因為兩軍混戰,鬼子的炮火也停了。鬼子為了減少誤傷會不斷發射照明彈到山頭上…“砰!”頭頂忽然投下一片慘白的光芒,老蔡忽然發現他賴以作為屏障的側后的那個士兵竟是個鬼子!他看見對方沒帶鋼盔而且身材比較高大,還一直以為是自己人,同樣那個鬼子兵也因為他一身軍裝很是整齊還穿著發亮的高筒軍靴以為是自己的軍官!
和他們一樣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的“弟兄”原來是敵人的士兵不在少數,于是本來互相依憑、背靠背的“弟兄”開始白刃相向!
“砰!”手槍比刺刀快些,手忙腳亂的老蔡一槍擊斃身側的鬼子,但身前卻已經有兩個鬼子撲了過來——他是個軍官,自然成了對方的目標!
“砰!”大口徑手槍的后座力剛剛傳到手上,面前一個鬼子被打中不甘地倒地,另一把刺刀已經觸到了身體…“吧嗒”一聲端刺刀的鬼子被從旁邊撲過來的弟兄撲倒在地,刺刀脫手摔掉,兩個人在地上撕咬糾纏。
忍著被鬼子刺刀劃傷的那一下劇痛,老蔡抬手又打死了一個鬼子,他看向地上糾纏的兩人,想幫弟兄一把,但兩人卻糾纏得讓他無法下手。就在這一下停頓間,“噗”的一聲,他觸電般被一股大力撞倒在地——老蔡中彈了,在右胸…
忽然,照明彈滅了,世界猛地陷入黑暗當中,眼前的敵人和弟兄都忽然消失了…生怕對方變換位置,憑著最后的印象,很多士兵向著記憶中的敵人身位全力捅去!互相刺中對方,互相忍著要痙攣的痛楚用力擰動著槍柄,兩具尸身被兩把刺刀相連齊齊倒下的情景在黑暗中無人知曉地到處上演…
閉上眼睛的眼皮忽然感覺不到光明,姚猛三猛地睜開眼睛,迅速在黑暗中恢復著視覺,忽然騰身從尸體堆里翻起“叭叭叭叭”四槍左右開弓,把四個身體粗短、褲子寬大的身影擊倒然后撲到早就看好算準的一具尸體上繼續滾動離開。在滾開幾米后回身對著原來立身處沖著他槍火撲到的幾條身影左手一抬就是一梭子…
在明滅之間,在慘白與黑暗的交換中,酣戰其間的戰士都會感到頭暈眼花;各處的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在北風中聽上去僅僅像遠處炸了個鞭炮;在照明彈的照射下人流出來的血是黑的,夜色是黑的,一切的殺戮都在不覺間進行,誰都不會留意到有多少生命就這樣消逝在黑色中!
“鏗!“火星四濺,姚猛三用右手的手槍砸開了胸前的刺刀,但擰腰的動作依然無法躲開,刺刀扎進了他的左肩,直接刺穿了肩胛骨!“啊!”劇痛瞬間便從左肩傳遍了全身,令人痙攣的痛楚顯示對手是個老手——他在刺刀入體后老到地擰動了槍柄。
姚猛三不是不想作出最后的反抗,他很明白要反抗,他很想把右光了子彈的駁殼槍照著對手的臉砸過去…但是他全身的神經都已經被那極度的痛楚擊潰,不光左手,連右手的槍也在觸電般的劇痛中落地了…
死了,這就是死…電轉一般的念頭閃過腦際,眼前是鬼子蹬過來的鞋底!“嗡!”頭腦一暈被蹬翻在地的姚猛三整個人的意識都崩潰了,他選擇了放棄,等待下一刺刀扎進自己的胸口…
“砰!”倒下的是舉起刺刀的鬼子!
“弟兄們,精忠報國!”“精忠報國!…”吶喊聲再起,很多人的吶喊聲,從那個方向,每次援軍上來的山路口的方向!
援軍到了,竟然有援軍!山頂上的守軍喜極而泣——使命感終于戰勝了怯懦,老花帶著四百多名警察人手一槍殺了上來!那些奉命退下去的三十六師的官兵把手中的槍枝彈藥給了沒槍的警察,四百多名警察現在的裝備比普通一個營的三十六師官兵還要強悍!
“…在陣地上混戰,特別是夜戰,很難看得清被硝煙熏得黑乎乎的雙方士兵,有經驗的老兵會從身材和鋼盔上去分辨敵我,但新兵上去只有一招:見人就殺!沒這么狠的新兵基本上就活不到變成老兵…知道這是誰說的嗎?是我的結拜兄弟曹小民長官說的,我們在無錫一路殺回來,遇神殺神見鬼殺鬼!大家上去后不管那么多,看不清的統統當鬼子殺!”老花不會指揮,但有人會;警察們沒經過這樣的血肉戰場,但是有人經過!一個在無錫俘虜營被救下來的小兵忽然在這個時候像邢龍一樣成為了曹小民的結拜兄弟,成了英雄!
三十六師官兵當中不乏有血性的人,眼看警察都敢上去拼命,自己呢!?留在山頭上的是自己的弟兄!至少有上百名剛剛才從山上撤下來的官兵調過了頭,向兄弟們正在浴血的屠場殺了回來!
一群瘋狂的士兵忽然出現在八字山山頂,他們只記住了“曹小民”長官的教誨,根本不管見到什么人,反正是面向自己的人就殺!
黑壓壓的警服,超強的火力,一群警察和殘兵一上來竟然把剛剛占領了山頂大多數火力點正在準備向挹江門發起攻擊的鬼子沖亂了!
那么整齊的軍裝,在黑暗中依然顯示出“更黑”的軍服、比任何一支部隊下手都“更黑”的作風,那么強橫的火力…是支那人的精銳中央教導總隊!已經上到半山的鬼子大隊長看得心驚肉跳!
我還有一件事沒做,我還不能死…姚猛三忽然在半昏迷中驚醒過來,他想起了團長老蔡交代的事情:“…你是有十條命的貓,這個任務交給你了。如果我們頂不住,就把這顆信號彈打上天,到時候挹江門上的炮兵弟兄和儀鳳門上教導總隊的大炮就會用炮火覆蓋八字山…記住,只有一次機會,炮兵的彈藥也所剩無幾了,等鬼子全圍上來再發射…”
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忘了!姚猛三甩甩頭,掙扎著從后腰掏出那支信號槍,危危顫顫地把槍口指向天上…
戰場上的變化也太快了,當鬼子以為是中央教導總隊的精兵上來后,稍稍退卻了些,就這一退交戰的場面馬上大變:當大家在一定距離內對射的時候,作戰經驗豐富的鬼子利用他們良好的軍事技能,特別是夜戰技能,三個人配合就可以對抗中國軍隊的一個班!
以警察為主的中國軍隊在經過一開始的瘋狂沖擊,打光了他們彈匣里的子彈后,他們的兵鋒立馬受挫。看著丟下大片尸體后退的鬼子警察們不知道該不該追下去,就在一猶豫間,再裝填彈藥間退后的鬼子已經開始原地設防和他們相持…
眼前的景物忽明忽暗,使用著自己并不熟悉的武器,被槍火晃得眼睛一團團白花…還沒蛻變成為士兵的警察們在對射中總是找不到目標,但他們卻總是被鬼子打中!
隨著傷亡人數的急劇上升,身邊可怕的噗噗聲子彈入肉聲傳進耳朵;雖然每個人都懷著必死的信念上來,雖然他們也被自己剛上來的一陣沖鋒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而自豪,但慌亂還是很快就在勇士們當中產生了…喊殺的聲音更多的換成了求救,各種中彈的悲鳴、恐慌的哀叫開始響起來了,夾雜在鬼子兵的戰術呼應聲中,透著份外的凄涼…
“叭!”不為人注意的一聲槍響,一顆紅色的訊號彈升上了半天!
這顆訊號彈本來是他們最后可能借機逃脫的救命符,但是這個時候打上去,就等于在作出最后的吶喊:“向我開炮!”
姚猛三苦笑著,他真的有十條命這回也要賠光了,他們留守的一個連的弟兄大概已經全部倒下了吧;還有那些勇敢的警察,他看見他們依然在奮勇作戰,但卻在幾乎沒有交還比的情況下被射殺。是時候了,該結束了,他們撐到了最后…
仰躺在尸堆里看著訊號彈徐徐落下,聽著耳邊幻覺中產生的炮彈尖嘯,姚猛三臉上開始露出笑容:他是穿著軍裝死去的,雖然他平時是個貪財好色名聲很差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被踢出三十六師的軍官。
他終于在一群死戰的警察身上明白了軍人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