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釘在那,對面是鬼子,身后是其他弟兄的防線,但卻不會有人支援你,一層層防守,這就是死仗;后來的人給這樣的防線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血肉長城…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鬼子在鬼叫什么?他娘的…”一個叫“歪嘴”的士兵向對面的鬼子陣地咕咕囔囔著,他看看廢墟里的同伴正在閉目養神,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也就沒了興致。
“歪嘴,今天沒有鬼子的飛機沖下來啊?”閉目養神的那位就是鄭成鋼,他的部隊在撤下來的時候終于還是散了,不是逃散是打散了;誰都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在哪里戰斗。他是在一個街壘后碰到“歪嘴”和他的同伴的,但現在這片廢墟上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這片陣地是位于中華門北邊的中華路第四層街壘防御了,盡管鬼子占領了中華門甕城,在那里架起了很多迫擊炮協助部隊突擊,但他們竟然還是無法取得滿意的進展;在中華門北邊的各個方向上,來自至少六個不同的師的中國散兵們硬是把侵略者擋住了!
沒有后援、沒有統一指揮、沒有太多的協同作戰,但中國軍人扛住了!他們唯一的戰術就是釘在那里,等鬼子沖近了再打,直到陣地上的人全部戰死!已經丟掉的三層防御陣地上放眼過去,似乎撲在廢墟中的尸體能把瓦礫都蓋住。到底死傷了多少弟兄?這不是陣地上的士兵會去想的事情,他們甚至不會去想自己會是下一個,該輪到自己了…他們什么都不想,只準備戰斗,準備戰死!
“是啊,今天鬼子的飛機沒來,你說會不會它們飛累了?”“歪嘴”很開心,那個十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同伴終于說話了。他本來就喜歡說話,在下關當苦力的時候就喜歡說,最喜歡在干完活后一群苦力兄弟一邊喝酒一邊說;就算那一次喝多了,大冬天里被北風一吹,嘴歪了、半邊臉麻木了,說話糊里糊涂的,但他還愛說。
在他們陣地的右手邊大概五百米左右忽然激戰起來,大約三十個鬼子以一輛輕裝甲為中心開始迂回進攻,妄圖繞到他們這片陣地后方。
“轟!”“轟!”手榴彈不斷被扔進路兩邊的房屋中,街道很快就被彌漫的揚塵煙霧籠罩了,進攻的人被煙霧裹住看不到了,但他們的視線也受阻無法發現進攻目標…“轟隆!”旁邊的房子頂上炸起來了,可以看到被爆炸撕成碎塊的人體瞬間四散灑落,屋頂也炸塌了…那是想在屋頂偷襲的國軍士兵被后邊占據著制高點的鬼子機槍打到,來不及扔出去的集束手榴彈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接著從各個射擊死角中扔出去的手榴彈在裝甲車旁邊爆炸,輕裝甲在爆炸中顫抖,這一次輪到鬼子步兵橫尸街上…
戰斗打起來,很快就結束了:在前進了三四十米后,鬼子的進攻部隊除了裝甲車上的機槍,其他人手上的槍已經淪為了冷兵器;他們連清掃街邊屋子里伏兵的手榴彈都沒了。
每一次的進攻都是鬼子宣示他們是優勢一方的把戲,每一次進攻只要發現國軍的陣地上還有抵抗他們很快就會撤走,留下的尸體并不會比防守的國軍菜鳥們少…當雙方都精疲力竭,連子彈都沒幾發的時候戰斗就這樣,一方宣示自己的優勢,一方宣示自己的存在;雙方都付出些死傷,一接觸就結束。
幾天前聽到槍聲就緊張得不得了的“歪嘴”收回視線,一邊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第幾次地檢查著各個射擊位上的槍支彈藥,一邊很無聊地自言自語繼續著關于飛機的話題:“按道理鬼子的飛機也睡了一晚,咋就不來了?看來那飛機也不行,比我以前在家里養的鴿子差遠了,鴿子睡一晚第二天就整天到處飛…”他不管同伴回不回應,也許他的話就是對自己說的。那個悶蛋如果不是個軍官,他真想踢他屁股讓他講話…
“不是好事啊,鬼子的飛機不會閑著,不知道它們在干什么…”鄭成鋼還是閉著眼睛爭取時間休息,但是他心里卻在忐忑:為什么今天不見鬼子的飛機來襲擊呢?
鬼子的飛機沒有閑著,它們全部成了運輸機!當那些從火線上換下去的士兵出現整個小隊熟睡過去再也沒醒來后,鬼子的軍方高層知道情況太嚴重了,如果繼續在這樣的情況下作戰,他們真的拿不下南京!
從晚上開始鬼子的攻勢放緩了,一些可以突破的防線也不再突擊——他們發現突破了也沒用,支那軍人還是會釘在原地一直戰斗到全體陣亡而不是像以前一樣崩潰被他們在身后射殺。
鬼子開始調整戰術,首先是把在南京上空巡邏威嚇尋找目標的空軍以及在長江上橫沖直撞殺死渡江軍民的海軍全部撤回,讓他們充當后勤運輸部隊,通過水運和空投把最急需的彈藥和糧食以最快速度運上來。接著就是讓一直在城外待命的機甲部隊和重炮部隊全部壓上——剛開始的時候鬼子對南京城內的攻擊并沒有使出全部力量,他們想較完整地拿下這座中國的首都。但是現在他們發現不行了,別說過半數的步兵炮和迫擊炮已經沒有彈藥可用,就是他們最基礎的步兵子彈供應都成了問題,他們在接近四分之一的接觸陣地上士兵竟然彈盡糧絕靠沖鋒肉搏去攻擊!
“…我不得不停止進攻,我親自到火線上去視察過,那里的士兵知道我到了就向支那人發起了最英勇的沖鋒;但是我看到的帝國勇士們已經疲憊得跑不起來,被饑餓拖垮的身體連端刺刀的動作都走了型——他們的前手都支在腰腹部,好像不那么干他們就連身體都直不起來似的…除了掩護的機槍,我的沖鋒士兵步槍里竟然是空的,反而支那軍人還有子彈;我就這樣看著我們用多年訓練出來的優秀士兵在沖到敵人面前時被那些連十米外的目標都打不準的支那軍人射殺…很多對峙的陣地上雙方都是在沖鋒時互相扔手榴彈攻擊,有掩體的支那軍人傷亡不大但我們的攻擊部隊往往被支那人幾個手榴彈就整片炸倒。這不是應該出現的戰斗場面,訓練有素的帝國軍人用兩三個人甚至更多的犧牲去換取一個支那人的傷亡…鑒于此我已下令第六師團全面停止進攻,在得到足夠的休整和彈藥糧食補充之前不會再發起攻擊;除非我不再是師團長,否則第六師團不會攻擊!我知道拿下南京對談判的重要性,但我要告訴大本營的長官們,如果不迅速增派援軍,不讓一線部隊進入休整,就算這幾萬勇士全部戰死我們都不可能占領這座城市…”這是素以兇殘和看不起中國軍隊的谷壽夫給東京大本營的一份急電,第六師團是進軍后在蘇錫常一帶就地征集補給做得最好的一個師團,其他的部隊的情況肯定更糟糕!
東京大本營終于在收到這份電報后同意了前線各部暫停進攻待援的請求,一邊把整裝待發的第十八師團余部全部運往滬寧前線,一邊讓在上海休整的第九師團、第一零一師團等在淞滬會戰被打殘剛剛整補完成的部隊火速往南京增援。
“歪嘴”和鄭成鋼對面的鬼子在鬼叫,因為他們得到了四天來第一份飯盒!鬼子的飛機現在不來襲擊了,他們往地面空投的是食物和藥品、彈藥;南京的火線上忽然戰斗全面停下來了。
“他娘的,小鬼子吃飯就吃飯,拿出來揚啥!”“歪嘴”看到三百米外的鬼子站起來揚著手中的飯盒向他們示威,馬上感到胃里一股灼熱,熱烘烘的讓人發軟。
“砰!”震耳欲聾的一槍冷不丁在身邊響起來,把“歪嘴”嚇了一跳!他看見對面一個鬼子倒下了,飯盒斜斜地扔到后邊。
厲害啊!這么遠…“歪嘴”對不多話的軍官肅然起敬,別說這樣鬼子僅僅看到個黑點大小的距離,就算鬼子沖到近前他也打過不少空槍。
他還來不及表達自己的敬意注意力馬上被新鮮事吸引住了,有兩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散兵在遠處的廢墟上向他打招呼——幾天來陣地上的人就是這樣增加的,然后又在下一場戰斗中減少了…
大家互相通報著諢號和部隊番號,喜歡熱鬧的“歪嘴”顯得很興奮,反正餓過了頭,他也不那么想吃東西了,他帶著兩個新加入的弟兄弓著身子在陣地上穿插,介紹著戰斗位置。
鬼子來援軍了嗎?怎么他們居然又吃上久違的飯盒了?也許鬼子飯后就是我殉國的時候吧…鄭成鋼回頭看看三個在廢墟間活動的同伴,再看看對面死了人后根本不還擊全部縮到工事后吃飯的鬼子“…你釘在那,對面是鬼子,身后是其他弟兄的防線,但卻不會有人支援你,一層層防守,這就是死仗;后來的人給這樣的防線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血肉長城…”營長的一段話忽然在耳邊響起來,那是營長離開陣地去巡視整條戰線前布置戰術時說的話,說得很凝重,既像是在講述一段軍事教材或者他經歷的一些戰斗又像是在背誦什么文獻。
身后三百米處沒被全部炸倒的建筑群里隱約有人在活動,那是后邊防線上的弟兄,沒有人頂上來;鄭成鋼忽然明白了:他們、他、在他前邊殉國的弟兄們…大家都僅僅是一塊磚,長城的一塊磚,用血肉筑成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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