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敵人的陣地中是一種什么感覺?你想像一下那些恐怖片,全世界都是僵尸,你在中間穿行,就是那樣的感覺,那樣的毛骨悚然…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這次我們要兵分兩路,一路到城里去,另一路去襲擊敵軍的重炮陣地…”綜合了大家的意見制定的戰斗計劃開始下發了:“去襲擊敵軍炮兵陣地的部隊,不管進攻得手與否都不要繼續向敵人的陣地縱深前進,活著的弟兄們就按照咱們來的路線撤退,加入到游擊隊吧,只要活著,大家就繼續和鬼子作戰!”
曹小民用很小的聲音在分配著任務,“只要活著就繼續和鬼子作戰”是現在每一個人內心的回應,經過從蘇州到南京那一路的中國軍人,中國人,就沒有一個會在面對鬼子的時候不拼命的!
剛剛才見面,一千多弟兄,還有兩個連沒到,大家又要分別了,有兩個連的人被安排去炸敵人的重炮。
進城的人當中有多少會倒在途中,有多少人會在南京保衛戰中殉國誰都不知道;去襲擊鬼子炮兵陣地的弟兄有沒有人能夠活著回來也是未知之數。更別說就算活著也會在戰火中顛沛流離,不知各自在何處作戰了,這一天也許就是無數弟兄的最后一面,一起走了一路的老兵們都沉默了。
一邊等待另外兩個連隊,一邊在沼澤地里藏身的滋味非常難受,雖然天氣干燥,沼澤地的干地部份看上去一點都不潮濕;但是人趴在上面半小時不到就會發現自己的棉衣已經被水分不知不覺間滲透了,在上面一動不動冷得要死。但是大家只能趴著,盡量不去動作,因為很難保證遠處沒有一個恰好往這里看的望遠鏡。
整一個白天,不遠處的鬼子炮兵都在一陣陣地轟擊,遠處各種槍炮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揮之不去的噪音,讓人既緊張又煩躁。這時候老兵們只有兩件事好做,睡覺和吃飯。睡覺的人要身體很好才行,才能在寒冷中不被凍醒;大多數人選擇的是吃飯,吃那些炒米,干巴巴的一小把一小把放進嘴里,慢慢嚼成可以吞咽的一小團。
沉默,沒有話好說,每一個人都只能在自己的思緒中打發掉白天這一段時間;只能是和自己身邊緊貼的弟兄搞點娛樂,比如說大家賭一下下一個半小時里有多少鬼子的飛機從頭上飛過…無論是打伏擊戰的潛伏還是他們這樣等待時機的潛藏,竟然是這么難過的,曹小民第一次經歷這樣的無奈的等待。在這個時候他本來想在思想中和佳奈來一次長久的團聚,但是他卻悲哀地發現佳奈在他腦中竟然只是一個名字,她的形象已經非常模糊了…
天已經全部入黑了,但北風卻讓人有一種發燙的感覺,因為遠處映紅的半邊天。那邊是南京城,戰火滔天,無數的國軍將士在死戰。
“大家要注意好隱蔽,千萬別暴露了…”曹小民憂心忡忡地叮囑著司徒醒要如何應對萬一被鬼子發現的問話。他們兩個連妝扮成押送中國百姓和國軍俘虜的鬼子隊伍率先花了一個多小時從黃昏時候出發有驚無險地潛入到了鬼子的陣地并且悄悄來到了戰場火線的后方。在這里已經可以看見對面弟兄們民24機關槍打出的火鏈了。
隊伍中另一個會講日本話的司徒醒帶著隊伍在黑暗的陣地中潛伏下來,曹小民則僅僅帶著兩個戰士回去接應下一批人過來——沒有辦法,只有他能夠隨機應變和萬一碰上的鬼子哨兵周旋,為了保險起見他們分成的六批人全部得由他來引渡。
在鬼子的陣地上和在國軍的陣地上真的截然不同,這里基本不會受到炮擊,國軍的迫擊炮部隊全部用在對付鬼子沖鋒的部隊了,重炮則更是連想聲都沒有聽到過。才轉過一道交通壕,就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那些去遠的廝殺聲似乎和這個陣地上完全沒有關系似的。凜冽的北風也把原本屬于戰爭特有的硝煙味吹得一干二凈,這里的陣地上只有一片死寂。
這一個晚上還要跑五趟,但是曹小民感覺自己現在已經開始喘氣了,虛汗已經浸濕了他的衣服…要鎮定,不能緊張,你是營長,弟兄們都看著你…曹小民心里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但是他知道其實沒有弟兄在看著他,他的身邊只有兩個衛兵,其他偶然出現在視線里的人影全是鬼子!
一個人,不知道弟兄們在哪里,孤立無援,隨時會死去…和在羅店的“血肉磨坊”中一個人拿著槍進行陣地游擊戰一模一樣的彷徨感覺又像周圍密布的黑暗一樣襲來。也許只有無敵的史泰龍或者無畏的八路軍們才能那么鎮定地在無數敵人之間穿行吧,曹小民想;現在他的渾身都在止不住地發抖,幸好被北風掩蓋住了。一想到還要這樣來回很多趟,曹小民的感覺就是想暈過去,甚至他腦中都已經出現了自己被鬼子剝出來釘在木板上的那張帶著器官的皮了…
…穿行在敵人的陣地中是一種什么感覺?你想像一下那些恐怖片,全世界都是僵尸,你在中間穿行,就是那樣的感覺,那樣的毛骨悚然…曹小民不知道祖爺爺總共這樣在鬼子眼皮底下過去過幾趟,但他知道今晚他要來回六趟,十二次!也許他一個晚上就會打破無數老兵一輩子的記錄,但也許他就將在下一次當中被識破…
四百人過來了,曹小民感覺到渾身虛脫,但是他居然臉上帶著笑,不管司徒醒他們看沒看見,他帶著老兵的笑和大家告別,又一次消失在黑暗中…
天已經灰蒙蒙地有點亮起來了,晨風讓人感覺到份外的刺骨,經歷了一晚的穿梭;一晚上從出發時每次聽得見自己亂跳的心臟到發現自己好像沒了心跳一般的過程,他終于奇跡般地帶著最后一撥戰士到了前沿陣地。
“鬼子又開始進攻了,奇怪,怎么這次弟兄們沒有火力封鎖?”一直在觀察著前線交火的王曄道:“打了整整一晚,鬼子每次進攻間歇沒有長于一個小時,他娘的,不會是弟兄們都打光了吧?”
曹小民已經累得要趴下了,但是他還得硬挺著——等到天色大亮,他們隱蔽的這一段陣地就會完全暴露在鬼子的視線中!
“全體都有,準備進攻…”躺在地上的曹小民往嘴里塞了一把炒米嚼了起來,一邊就下了命令。和鬼子部隊八百米的距離,越近發起進攻越有機會突圍成功,要是被發現過早,他們很可能會全部死在沖鋒的路上。
“悄悄摸上去,什么時候被發現了,就開始強攻;我們的任務是沖上去纏住他們的火力,或者說是吸引住他們的火力,讓后邊的弟兄們可以沖上去…”一向在戰場上貪生怕死逃命比誰都快的“瘸子”布置著任務,他將帶領先鋒隊,幾乎沒有搶,僅僅配備在沿路收集到的各種刀具和長矛的先鋒隊。如果能摸上去就是肉搏,如果摸不上去他們就將是消耗敵人子彈的靶子…
“聽著,有槍的弟兄倒下了,身邊的人撿起來繼續前進…”“叫子”在向他的人下達著命令…‘叫子’帶領的第二梯隊是兩撥主攻部隊之一,他們配了六十條槍,還有四挺機關槍…
“如果身邊的弟兄倒下了,不要去扶,除非你想成為下一個倒地的人!大家只管沖鋒,倒下的人記住第一時間裝死,能夠撐著沖鋒的繼續,不行的就裝死直到鬼子到你身邊,拉一個一起上路!”“酒鬼”冷冰地強調著他已經重復過無數次的細節…
“我們是最后的一批,如果后邊的鬼子壓過來,我們得回身擋著,那樣我們將無法和弟兄們一起回到城里去;誰要是怕了,現在要求調隊,別到時慫了!”王曄帶領著最后一個梯隊,確切說是斷后的部隊,最不可能活著進城的部隊;但是他的一個連沒有一個人退縮!
所有穿著鬼子軍服的人都已經把國軍的服裝亮了出來,身上裹著充當偽裝衣的麻包袋,渾身撲滿了陣地上的泥土,臉上抹成了大地的顏色,蠕動著一波次一波次在鬼子身后摸上去。昏暗的晨光中,大地像在移動一樣,一千多國軍死士正在背后鋪滿了地面悄無聲息地靠向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