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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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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納德和愛德華,幾乎是同一時間走進會議室的。

  唐納德自大門進入,而身為帝國皇帝的愛德華,則在宮廷侍從的陪伴下,自直通城堡內層走廊的密門而入。

  城堡主樓的會議室很大,富麗堂皇,雕刻精美的石柱高達九米,上方的穹頂壁畫精美。三盞水晶燈垂吊下來,迎著燭光和四周火盆的光芒,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

  會議開始了。

  名義上,這只是一次商討局勢的例常會議,開始的前段,也有政閣各部的官員拿著手里的公文表格,說一些需要商討的問題。例如稅收,例如水利,例如哪里又干旱,哪里又需要賑災。

  這些事情,說重要也重要。其中不少,也和在場的許多貴族息息相關。

  不過,氣氛卻顯得古怪。

  官員們匯報的聲音,聽在大家的耳中,就像是遠在天邊一般。每一個人都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樣,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

  能站在這里的,已經是帝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

  五大騎士團的團長,四大家族的族長,還有代表著帝國東南西北各種勢力的家族,軍方的高級將領,乃至于一向不怎么露面的紋章院院長,議政院的長老們,也都一個不落的齊齊到場。

  而大家的目光,就只在托著下巴沉思的愛德華和沉默的唐納德之間來回移動。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這無聊的序幕過去之后,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的到來。也也不知道,這一幕,會以怎樣一種方式開啟,又以怎樣一種方式結束。

  隨著一名官員的匯報完畢,貴族人群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陛下,聽說盧利安戰局已經糜爛,帝國危在旦夕,您對我們沒有個交代嗎?”

  來了!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人群讓開,大家看見一位名叫埃布特的伯爵,走了出來。

  這個人,大家都是認識的。其實就家族的實力和地位權勢來說,他站在這里有些勉強。不過,這個人卻有一個身份,是議政院的執事。

  議政院是一個閑散而尊貴的機構。

  當年索蘭大公生生在兩大帝國和教廷的夾攻當中,打下了索蘭帝國的基業。立國之初,為了感謝那些跟隨自己南征北戰的元勛,設立了議政院,內設九個長老和十八個執事,許以議政權,以示與索蘭家族共同治國。

  不過,沒有人真的把議政院當成干預國政的地方,長老們地位雖然尊貴無比,但除了主持一下審判某位重要貴族,保證公平,或者平衡一下貴族間的矛盾,避免內訌之外,他們很少過問別的事情。

  這埃布特的祖上,也是索蘭大公麾下的一員干將,功勛赫赫。不過,祖先英雄,子孫卻不一定爭氣,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埃布特這一代,就只是一個敗了祖宗家業,靠著投靠唐納德跑腿混飯的伯爵。

  而他身份當中,唯一能讓人重視的一點,或許就是他的家族在長老院中的執事地位了。

  執事的地位比長老低,但也有彈劾官員,提出動議,甚至質問皇帝的權力。

  平日里,沒有人會拿埃布特當一回事,這類人通常也自知身份,不會跳出來說什么。可誰也沒想到,這時候,竟然是他跳出來開了頭炮。完全沒有任何的鋪墊過渡,直接就把矛頭對準愛德華。

  貴族們的目光,都投向了唐納德。

  唐納德依然平靜的站在那里,面無表情的臉上,只眼皮微微一抬,一道精光,便迎上了從上方注視下來的愛德華。

  愛德華將目光移開,唐納德的嘴角,則勾起一絲冷笑。

  隨著埃布特的發難,人群中,也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是唐納德一系的人。

  “是啊,陛下,您得把真相告訴大家啊。”

  “盧利安那邊,究竟怎么了?”

  “我就知道,阿道夫大公那幫人撐不住。可惜,帝國還投入了第十二軍團和紅葉騎士團,耗費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卻喪師辱國,一定要追究責任!”

  “盧利安打成這樣,斐烈軍長驅直入,大家做好家破人亡的準備吧。可惜,早知如此,當初組建三大軍團的時候,我還不如把錢省下來,留條后路呢。”

  如果說,埃布特的話是弓弦的響聲,那么,這些聲音,就是一支支要命的箭了。

  一些人雖然表面上在詢問盧利安的情況,可話里話外,卻咬著愛德華隱藏真相。一些人表面上在為盧利安之敗嘆息,可言下之意,卻在追究責任,并把矛頭隱隱對準了愛德華。更有一些人,在試圖激起公憤。

  埃布特走了出來,站在愛德華的面前。

  這或許是這位平常毫無存在感的執事先生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候了,他臉上的神情,又是忐忑,又是亢奮。

  “陛下,身為議政院的執事,我認為,我有責任了解事情的真相,”埃布特見愛德華默不作聲,把目光轉向了站在愛德華左下首位置的薩芬,質問道,“薩芬將軍,盧利安大公的局面,你是知道的。”

  薩芬凝視著埃布特,目光炯炯,直到把埃布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才點點頭道:“我知道。”

  在薩芬的逼視下,埃布特短暫的退縮之后,旋即就抬起頭來。

  他知道,能被唐納德選中,首先發難,是家族傳下來的執事身份給自己的機會。如果弄砸了,別說未來如何,就是現在的好日子,只怕也到頭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埃布特愈發的咄咄逼人:“那您是否知道,斐烈南方軍的統帥密奈,利用阿道夫,把法諾領導的我軍主力,調動到夜色峽谷,聲東擊西,自己卻率領斐烈主力奇襲了峽灣。峽灣已然失守?!”

  薩芬轉頭看了愛德華一眼,點點頭道:“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們為什么還隱瞞消息?”埃布特抓住機會,大聲質問道:“難道,我們這些領主,這些為帝國嘔心瀝血的貴族,這些誓死捍衛帝國的人們,沒有了解真相的權力嗎?”

  埃布特說著,轉身面向在場的貴族們:“諸位,帝國立國百年,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為了帝國的繁榮,為了自由和尊嚴,付出了多少?而現在,當我們的家園遭受侵略,我們面對的,卻是隱瞞和欺騙!”

  說著,他霍然轉頭,用手一指薩芬和愛德華,厲聲道:“盧利安之敗,敗在玩忽職守,敗在驕奢貪腐,敗在離心離德,軍部和皇室,難辭其咎!”

  埃布特的這番言辭毫不客氣,直指愛德華的手指,更是完全超越了一個臣下的底線,可稱得上大逆不道了。

  當即就有憤怒的貴族站出來呵斥。

  “埃布特,你太放肆了!”

  “狂悖!身為臣下,你竟然敢用這種語氣斥責陛下!”

  “陛下勤政愛民,勵精圖治,所做一切都有目共睹。豈是你空口白牙可以隨意污蔑的?盧利安戰事艱難,眾所周知,今日之敗,怎么能全指責陛下?”

  斥責聲中,埃布特咬著牙,只是冷笑。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果然,一只手蒼老而沉厚的大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光中,那位一手遮天三十年的老人,已經帶著溫和而嘉許的笑容,沖他點了點頭,走了出來。

  “埃布特說得沒錯。”

  唐納德的聲音,讓整個會議室,一片死寂。

  貴族們看著他越過埃布特,走到愛德華的面前,和愛德華目光對視。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如同一道懸于帝國上空三十年的驚雷,終于落下!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這個覬覦帝位的權臣,終于撕破了臉皮,公開站到了愛德華的對面,揮出了這致命的一拳!

  這是公開的逼宮,是決裂,是對皇權你死我活的爭奪,是沒有退路,沒有余地的決戰。

  “陛下,”唐納德眼中,精光畢現,“時至今日,您需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了。”

  “唐納德,”薩芬冷冷的道,“陛下做錯了什么,需要給你交代?”

  “薩芬將軍,你弄錯了,不是給我唐納德交代,而是給大家一個交代,”唐納德目光直視著愛德華,看也不看薩芬一眼,淡淡的道,“在場的諸位,有誰愿意看著帝國,在我們這位陛下的領導下,就這么一步步走向毀滅?”

  “我可不愿意!”一位貴族冷笑著走了出來,站在唐納德身邊。

  “我也不愿意。”又一人走出人群。

  “還有我!”

  “我!”

  一個個忠于唐納德的貴族領主,走出人群,站在唐納德的身邊。人一多,勢就眾,一張張冷笑的臉,一雙雙咄咄逼人的眼睛,組成了一幅狼群狩獵般的畫面。

  群起發難!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只覺得后背一股寒意慢慢往上爬。

  而當唐納德身邊最心腹的謀士沃茨侯爵走出來的時候,這條戴著假發的老毒蛇,更是直接亮出了毒牙。

  “陛下,您該退位了!你沒有能力領導索蘭!”

  整個大廳,一片死寂。

  索蘭帝國立國百年,還從未出現過如此公然的反叛。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當此刻真正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大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人們的目光,聚集在了愛德華的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被譏笑為傀儡的帝國皇帝,年輕時也被視為有英主之姿,只是十幾年前敗于唐納德之手,就沉寂了下來。可這一切,并沒有磨平他那儒雅溫和的外表下隱藏的銳利棱角。

  退讓了這么多年,一些人會沉淪,一些人會把怒氣積攢在心頭。而面對唐納德的這致命一擊,愛德華究竟是妥協退位,還是魚死網破?

  這里是亞特蘭,重兵集結,軍權就掌握在薩芬的手里。可是,唐納德敢來,敢出手,怎么可能沒有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這一過程中,愛德華始終沉默著,沒有說話,薩芬等忠于皇室的貴族和將領們,與唐納德一幫人對峙著。而唐納德開口之后,也沉默了下來。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一拳,他終于揮了出來。

  積攢了三十年時間,只要一句“陛下你該退位了”,就已經足夠了。再多的話,都不過是浪費而已。

  現在重要的,其實不是唐納德和他身邊的追隨者,也不是愛德華的態度,而是在場這些站在角斗場之外的貴族們。

  他們,才是這個天枰上最重要的那一塊法碼。

  只不過,無論怎么看,這塊法碼也沒有再投到愛德華一方的道理。唐納德,正是篤定這一點,才敢出手!

  寂靜中,人們緩緩從那壓抑的氣氛中擺脫出來。

  畢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然有些短暫的失神,但事情畢竟是擺在面前的。身為索蘭帝國的一員,他們的領土,他們的家族,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都在這里。他們必須做出選擇,不可能袖手旁觀。

  人們開始小聲的商議著。目光在唐納德和愛德華兩方的身上掃來掃去。

  一些人慷慨激昂,一些人猶猶豫豫。

  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舉足輕重的豪門族長的身上。這些人的態度,無疑又是他們中間,最重要的。

  尤其是四大家族——墨家,拉斐爾家,羅德尼家和考德威爾家。

  “看來,已經沒有辦法了。”身材微胖的凱利.拉斐爾輕輕的一聲嘆息,“我們還是認清現實吧。盧利安一敗,索蘭家族最后的底牌也沒有了,我們和索蘭家族,雖然一向共同進退,可畢竟也拗不過大勢。”

  “唐納德謀劃了這么久,抓住這個機會,拔了劍,不見血是還不回去的,”考德威爾夫人聲音柔和而冷靜,“我為索蘭家族考慮。現在的皇位,是在火山口上,唐納德要這個位子,我們就給他。而陛下退位,他多少也要付出些代價,做出些讓步,這其中,可謀劃的東西很多…”

  說完這些話,四大家族眾人中,又是一陣沉默。

  他們固然不愿意和唐納德開戰,讓索蘭徹底分裂動蕩,但讓他們真的站出來逼迫愛德華退位,心里也多少有些障礙。

  一時猶豫中,老羅德尼轉頭看向墨留痕,問道:“墨雅呢?今天來的時候,她讓我們只管看,別說話,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墨留痕的臉上。

  墨雅執掌帝國監察部,手段狠辣,智計百出,在帝國政局上,已經是一股讓人不敢小覷的力量。而她,事實上也成為了四大家族的代言人。

  四大家族同進同退,雖然真正的家族力量,還掌握在各大族長自己的手里,下面的年輕一輩,也不見得都對墨雅服氣,可墨雅的話,卻多少有些份量。

  尤其是她掌握監察部,消息靈通,有許多內幕都是她才知道的。因此,哪怕眾人對局勢早有判斷,而擺在眼前的一切也再明白不過,可是,就因為墨雅的這句話,大家就感覺身前多了一條線。

  墨雅不在,沒說明白,他們怎么也跨不出這一步。

  在眾人的注視下,墨留痕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按理來說,這時候,她應該在場的。”

  “那我們怎么做?”凱利轉頭看著劍拔弩張的兩邊陣營,問道,“再這么拖下去,這個火藥桶,難免落下一顆火星子。”

  “做決定吧。”考德威爾夫人道,“我的意見,你們都知道了。”

  就在凱利和老羅德尼都準備表態的時候,忽然,墨留痕擺擺手,制止了他們,皺著眉頭道:“等等,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怎么?”

  “陛下的眼神…”墨留痕凝視著愛德華,緩緩道。

  說話間,就見一直沉默著的愛德華,緩緩把目光投向了這邊。那雙眸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然后,愛德華站起了身來。頎長的身軀,在燈下,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關于盧利安的戰局,讓大家擔心了,”愛德華的聲音沉穩而有磁性,語氣也很平和,就像是在說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是要刻意隱瞞大家,只不過,當時局勢還沒到絕望的地步,不想讓大家擔心。”

  “哼,”一名唐納德一方的貴族冷笑道,“現在敗得不可收拾了,大家就不擔心了么?”

  愛德華神情淡淡的,沒有理會他,只自顧自的道:“我也是剛剛才得到最后的消息,正好,給大家一個交代。”

  說著,一名皇家侍從,從愛德華身旁走了出來,直接繞過唐納德,將一份戰報,遞給了議政院的首席長老。

  唐納德眼睛一瞇,露出一絲如同雄獅被激怒般的危險光芒。

  而面前,愛德華的視線卻不閃不避,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接過公文的首席長老有些莫名其妙,低頭看了起來。而幾分鐘之后,他的臉色就變了,臉上神情,驚喜交集。

  公文傳遞給了下一個人,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當四大家族的族長接過戰報,湊在一起仔細閱讀的時候,已經有許多看過戰報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戰報里的內容,也正以閃電般的速度,向著四周飛快的擴散。每一個聽聞的人們,臉上都浮現極度震驚的神情。

  這一切,讓唐納德身邊的貴族們,神色開始變得驚疑不定。

  可是,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在四周眾人的環繞下,他們就像一座消息隔絕的孤島。

  不過,他們也沒有等太長時間。議論聲,越來越大,情緒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嗡嗡的聲響,就像是鋪天蓋地的海潮,撞上了礁石,終于隨著四大家族中,考德威爾夫人的一聲驚呼,而陡然炸開!

  “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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