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陀地藏乃是最強地藏,手持人頭幢乃地獄鎮世法器,甘露印有不世慈悲,而這慈悲對中毒的桑桑,又是一番傷害。
寧缺的的身體被檀陀上的無數骷髏頭尖嘯撕裂,到處都是傷口,衣衫破爛淌血不止,又有無數怨魂受到經聲感召,順著河水流到他的身上,拼命地向著那些傷口里鉆去,雖然剛剛接觸到他的血液,便被里面蘊含的神輝凈化,但傷害卻留了下來,并且越積越重,傷口的邊緣漸漸泛起灰色。
他的眼睛也在流血,眼神卻還是那樣的冷靜,看不到任何懼意,也沒有痛楚,甚至仿佛連想法都沒有,無情冷酷至極。
因為眼神是情緒,是桑桑的情緒。
骨象高數十丈,頭顱也極大,桑桑落在它的頭頂,就像是落在一座極寬敞的宅院里,襯得他的身影那樣的渺小。
桑桑向象背走去,離地藏菩薩越來越近。
骨象怒嚎一聲,象鼻破河水而起,像道鞭子般抽向她。
寧缺最開始想的沒有錯,象鼻里是沒有骨頭的,哪怕是地獄冥河里的象也沒有骨頭,這頭象之所以有道白骨組成的長鼻,是因為它來到佛祖的極樂世界之后,猶難忘記生前,所以在河底淤泥里揀了無數碎骨,自己做了個鼻子。
象鼻里的那些碎裂白骨,都是人的骨頭。骨象在冥河里聽經無數萬年,早已把這些人骨煉成了自己的法寶,佛威無邊,所以先前才能那般輕易地把朱雀和寧缺縛住,哪怕他們擁有知命巔峰境界,也無法掙脫。
怒嚎聲中,骨鼻如白影般,抽向桑桑,其勢威猛如佛祖手里的金剛杵,河水震蕩亂流,一旦被抽中,必是身死,魂散的悲慘下場。
河水里的無數骷髏怨魂,不知被這頭骨象的鼻子抽死了多少同伴,此時看見這幕畫面,本能里生出恐懼,不敢繼續去看。
桑桑也沒有看,她就像是根本不知道身下的骨象正在攻擊自己,不知道那道人骨煉成的象鼻將要落到自己的身體上,她面無表情繼續向前。
她向前踏出一步,象鼻被踩到了腳下!這一踩看似簡單,實際上玄之又玄難以言說,骨象就像是自己把鼻子伸到那里,等著她來踩!
一聲凄厲的慘嚎,響徹冥河!
骨象痛苦不堪,拼命地搖動著頭顱,用盡全身的力量,終于把鼻子從桑桑的腳底抽了出來,骨鼻斷了一半,白骨亂飛!
桑桑走到地藏菩薩身前,伸手握住鐵刀柄。地藏菩薩靜靜看著她,手里的人頭幢忽然間變大了數百倍,把河底的世界全部籠罩,然后向著她的頭頂落下。
清澈的河水再次變得昏暗陰晦,仿佛黑夜來臨,夜色里有無數尖銳難聽的尖嘯聲響起,有無數骷髏頭正在憤怒咆哮!
一個骷髏頭便代表著地藏王菩薩鎮伏的一個信徒,人頭幢上無數骷髏頭,便代表著無數信徒的覺識,還有他們的不甘!
寧缺身上被撕出了更多道傷口,耳膜也瞬間破裂,如果他不是浩然氣大成,如魔宗強者一般擁有極強的身軀,必然會被這些嘯聲撕成了碎片。
真正恐怖的傷害,并不在身上還是在心上,他的心臟忽然間跳的快了起來,如暴雨一般,每息跳動千次,隨時都可能破裂!
寧缺的意識很清醒,很痛苦,很恐懼,求生的本能,讓他非常想離開這柄恐怖的人頭幢,想要遠離骨象回到沉船上,但他做不到。
現在控制他身體的是桑桑。
桑桑根本不理會這具身體正在遭受怎樣的傷害,也似乎毫不在意這具身體隨時可能便會毀滅,眼神依然冷漠平靜。她望白地藏菩薩手里的人頭幢,喝道:“吵死,了!”
喝聲如雷,回蕩在黑暗的河底,把無數怨魂的頌經聲都壓了下去,人頭幢邊緣懸掛著的無數骷髏頭受震,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片刻后,這些骷髏頭醒過神來,愈發憤怒地尖嘯。
人頭幢上忽然響起無數細微的碎裂聲,啪啪作響,無數骷髏頭被震成變成極細的骨末,被河水沖著到處漂流,再也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
這些骷髏頭被自己的尖嘯聲震碎!
桑桑說這些骷髏頭吵死了,既然它們敢不聽話,繼續這樣吵,那么便會死,這便是吵死了,這便是昊天的意意!
桑桑抽出鐵刀,斬向地藏菩薩。
唰的一聲,刀鋒割開菩薩身上的袈裟,斬斷無數道金線,割死菩薩的法身,卻只斬出一道微毫深的傷口,金色的鮮血緩緩滲出,沒有淌下。
桑桑不喜,于是寧缺皺了皺眉。她伸出右手落在菩薩的胸前,卻把那根鐵箭,從菩薩的背后抽了出來,用的依然是天意不可測的神奇手段。
看著鐵箭上帶著的金血,桑桑有些厭憎,取出鐵弓,彎弓搭箭,用黝黑而鋒利的箭簇對準地藏菩薩的眉心,甚至已經相觸。
一道氣息向著四周擴散,把骨象籠罩其間,人頭幢已然殘破,順河水飄遠,卻沒有飄走,仿佛有無形的屏障攔著。
桑桑展開了她的世界——人頭幡,骨象,象背上的地藏菩薩都在世界里,沒有誰能躲開,沒有誰能抗拒她的意志。
她用鐵箭瞄準地藏菩薩的眉心,菩薩沒能躲開。
地藏菩薩用左手握住了鐵箭的前端。
桑桑靜靜看著箭下的他,一道神念落在鐵箭里。
地藏菩薩神情凝重,宣了聲佛號。
殺桑松開手指,鐵箭離弦而去。
箭未動。地藏菩薩握著鐵箭的箭桿,左手里金光大盛。
骨象發出一聲哀鳴,緩緩向下沉去,右前肢的骨頭從中斷開!
桑桑與地藏菩薩之間,是那樣的安靜,仿佛那道鐵箭沒有射出一般,事實上,鐵箭的威力已經全面釋放!
桑桑收弓右手握住鐵等,向前再送。
她把神念變成了弓箭…
噗的一聲輕響。地藏菩薩的眉心終破,滲出一滴金色的鮮血如痣。
那滴金血凝成的痣,飄離菩薩的眉心,在河水里極緩慢、卻又給人一種不可阻擋感覺地向前飄行,終于落在了寧缺的眉頭,落在桑桑的心上。
金血及身,貪嗔癡三毒發作,寧缺痛苦地噴出一口鮮血,桑桑卻依然毫不動容,握著手里的鐵箭,繼續向前送去。地藏菩薩的眉心涌出更多的金色鮮血傷得越來越重,而同時,那些金色鮮血里的佛光,也讓寧缺越來越痛苦。
誰會先死?地藏菩薩看著渾身是血的寧缺看著他身體里的昊天,神情慈悲說道:“以殘軀換得昊天死亡,佛亦開顏。”
桑桑面無表情,向前再踏一步,鐵箭再深一分。地藏菩薩再也無法保持平靜慈悲的神情,滿臉驚恐惘然,怒吼一聲右手散了甘露印,泛出金光一掌拍向寧缺的胸口。
桑桑理都不理,繼續向前一步,手里的鐵箭深深地刺進地藏菩薩的眉心,金色的佛血四濺,佛威始起,便驟然彌散而虛!
死亡之前,地藏菩薩的眼神有些惘然,因為他想不明白她是最尊貴的昊天,擁有無盡的生命為什么敢和自己賭命?
他不知道,桑桑和寧缺本來就是去找佛祖賭命的。
骨象向黑暗的河水深處退去,它右前肢已斷,行走的極為緩慢,退行的過程里,不停甩著只剩下半截的骨鼻,顯得極痛苦。地藏王菩薩閉目坐在骨象背上,佛息已寂。
看著這幕畫面,河底里的怨魂骷髏發出嗡嗡的私語聲,似有些不相信看到的一切,待它們望向那艘沉船時,則變得非常安靜。
寧缺的身體被地藏菩薩最后那掌震回了沉船,他看著消失在黑暗里的骨象,忽然間噴出一口鮮血,倒在了船上。
桑桑交出了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寧缺睜開眼睛,擔心問道:“有沒有事?”
桑桑說道:“如果他最后不退,或者會有事,但他退了。”
寧缺先前一直在旁觀這場戰斗,他很清楚桑桑現在很虛弱,如果地藏菩薩最后還能保持心境,不見得會敗,甚至有可能兩敗俱傷。
他看著骨象消失的方向,感慨道:“都說地藏菩薩,大慈大悲,堅毅無雙,沒犄到最終也是個怕死的禿妒,果然是個假菩薩。”
沉船起,河水分開一條道路,露出河上的天穹,雨云已散,船中積水流淌而凈,行于水道之間。
兩旁的水壁很清澈,看不到游魚,卻能看到那些面容模糊的怨魂,還能看到無數骷髏,那些怨魂智識稍高,根本不敢做什么,只是有些惘然畏懼地看著,而那些骷髏則是本能里伸出骨手,想要把船上的人留下。
桑桑控制了一段時間身體,寧缺與她的意識交融的越發緊密,看著伸出的那些骨手,隨意揮袖便有清光落下,骨手瞬間被凈化。
再沒有骷髏敢靠近水壁,怨魂在水里飄游,船行水壁間,他想起了與桑桑過大河時的畫面,沒有那般美麗,只是很詭異。
船至彼岸,擱淺在泥灘上,寧缺背起桑桑的身體,用鐵刀拄地,向東面的樹林走去,來到林前,回頭望向已然平靜如鏡的河流,他生出很多后怕,也生出很多豪情,地藏菩薩都死了,還有誰能攔住自己?
便在這時,河西的黑暗天穹里佛光漸盛,先前被他用符意斬平的數百里紅杉林中,隱隱傳來頌經的聲音,他知道極樂世界里的無數佛又來了。
他對著那邊喊道:“有本事就過河來追我。”
(這章的章節名純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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