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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三元里的少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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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光地愣住了,看著對方手里那兩把刀,不知道該做何表示。張念祖焦急說道:“我們就要輸了,你還愣在這里做什么?”

  婦人這時候才明白過來,嚇的不輕,說道:“你們年紀這么小,能幫什么?”

  張念祖揮動手中的刀,說道:“有刀就能砍人,這些年我在長安城里見過好多場決斗,見過血,知道怎么砍人。”

  李光地有些猶豫,回頭望向母親。他自幼便沒有父親,事母極孝,哪怕母親莫名生出一個幼妹,也沒有讓他改變對母親的態度。

  張念祖有些惱怒,說道:“鄉下人果然沒膽。”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便往院外走去。

  李光地喊住他,從柴房角落里摸出一把鋼叉,走出門外,說道:“我在瓜田用叉打猹的時候,你連西瓜都不敢殺。”

  張念祖看著他喜悅說道:“李四,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風雪如怒,極度嚴寒,街面上積著厚厚的雪。

  長安城已然被冰封,朱雀大道上靜寂的仿佛是雪湖最底,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雪片深處隱隱傳來幾聲咳嗽。

  大師兄在風雪那頭咳嗽。

  當寧缺挾城而擊卻依然失敗,眼看著便要被觀主殺死,他沒有辦法再繼續等待,于是和三師姐余簾來到了這片風雪里。

  寧缺還沒有能夠用長安城把觀主從昊天的世界里隔絕出來,這絕對不是余簾等待的那個機會,所以他們再次失敗。

  觀主向街道那頭的寧缺走去,他身上的傷勢更重,開始咳嗽,但腳步還是那樣的穩定,踩在街道如綿的厚雪上。只留下極淺淡的腳印。

  街道旁的鋪門緊閉,不遠處的坊市幽靜的有若墳塋。

  寧缺坐在雪街上,渾身鮮血,身下的雪都被染紅,已難站起。

  張念祖和李光地藏在一座宅子里,他們隔著門縫,看著街上的情形,這時候的天氣太過嚴寒。雪花落在他們的臉上身上。仿佛把他們凍僵了。

  兩名少年已經偷窺了一段時間,卻始終沒有什么動作,并不是真的被凍僵了,而是因為他們覺得很孤單,而且很害怕。

  街巷里沒有一個人,整個世界是這樣的安靜。

  他們沒有幫手。沒有看到平日里橫行市井的流氓,沒有看到平日里無比艷羨的游俠兒,沒有看到所有唐人少年視為偶像的羽林軍。也沒有看到傳說中南門觀的那些修行者,他們只能看到彼此蒼白的臉,和寫滿緊張恐懼的眼神。

  他們很勇敢。但畢竟只是普通的少年,當他們看到書院的先生被那個青衣妖怪接連擊敗后,被熱血沖淡的恐懼再次占據了他們的身心。

  “怎么辦?”

  張念祖的聲音有些顫抖,聽上去下一刻就會哭出聲來,只是想著這是自已的提議。而且他不想讓鄉下孩子看低,所以強自忍著。

  李光地相對平靜,但蒼白的臉也暴露了此時真實的心情,他隔著門縫,看著那個像神仙一樣走在雪街上的青衣道士,顫聲說道:“我聽你的。”

  張念祖想咽口唾沫平靜一下,卻發現因為太過緊張和害怕,唇舌干澀至極,根本沒有什么口水,不由覺得好生羞愧。

  羞愧是勇氣最真實的來源,尤其對于唐人來說。

  張念祖抓起一把雪塞進嘴里,胡亂嚼了兩下,說道:“我先去。”

  因為嘴里有冰雪,因為他的聲音有些含混,李光地沒有聽清。

  下一刻,他忽然發現張念祖踹開木門,提著刀往雪街上跑去,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趕緊抓起瓜叉跟了過去。

  來到雪街上,看到那名青衣妖怪,張念祖憑借冰雪刺激提起的勇氣,忽然間消失了大半,雙臂綿軟無力,手里握著的菜刀和柴刀,拖在了身體后方,姿式顯得非常滑稽可笑,但他依然在奔跑。

  “妖怪,納命來!”他喊道。

  李光地提著瓜叉,跟在他身后沖了過去,他的臉色比街上的雪還要慘白,他的雙臂不停地顫抖,看上去叉子隨時可能落到地上。

  “我!”他喊道。

  他們并不知道青衣道士是誰,更不知道他母親是誰,但他們知道對方是書院先生都打不過的妖怪,所以他們知道對方很可怕。

  他們很害怕,但依然沖了過去。

  因為他們的胸腹間有一股氣。

  他們自已大概都不知道那股氣是什么,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力氣,但他們知道如果自已這時候不沖過去,他們會瞧不起自已。

  風雪中的長安城,靜寂無聲,觀主無敵。

  在這時,有兩名來自三元里的少年,提著菜刀與柴刀,拿著守瓜田的鋼叉,一路罵著臟話沖了出來。

  他們的聲音很顫抖,聽著就像是在哭一般。

  他們大哭著沖向難以想象的敵人。

  這個畫面看著很可笑。

  但并不可笑。

  長安城很安靜,但當然有人。

  晨雪之下的街巷,有無數雙眼睛在關注著朱雀大道上的動靜。

  觀主很清楚,一路踏雪行來,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門縫后的敵意。

  他并不在意,因為這場戰爭雖然發生在人間,但早已超越人間的范疇,沒有任何普通人有資格參與到這場戰爭中。

  今日之戰,書院和唐國朝廷沒有動用任何軍事力量,便是明證。

  所以當他看到兩名少年拿著刀叉向自已沖來時,他有些意外。

  觀主神情微凜,然后明悟,像冰雪融化一般回復平靜。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微微一笑。

  不是嘲弄,而是憐憫,但也沒有什么敬意,因為那是俗世的價值。

  他是昊天的代言人。

  他看著那兩名少年,就像是高高在上昊天,看著地面上的螻蟻。

  螻蟻的抗爭,不會讓昊天生出太多感慨,只會覺得有些趣致。

  雪街上還有一個人。

  坐在血雪中的寧缺,神情微變。

  他的神情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不是微小的變化。

  這種變化突如其來。

  看著那兩名少年,他覺得原來世間還有意義這種事物。

  他為長安城做的這些事情,是有意義的。

  換句話來說,這座長安城以及生活在城里的人們,值得為之而努力,比如這兩名臉色蒼白,腳步踉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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