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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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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蘇自幼便在知守觀里修道,其后周游諸國,也只見道門備受尊崇,總以為這是自然之事,從來沒有想過,信仰居然還可以這樣去理解。

  他本想一掌把這名褻瀆教義的道人拍死然而,他忽然想道,瘦道人的這番話雖然難聽,但其實細細想去,真挑不出什么錯處。

  于是他沉默了很長時間。

  石階下那幾只麻雀,因為場間氣氛的壓抑沉靜,反而醒過神來,啾啾尖鳴兩聲,撲扇著翅膀,連飛帶跑躲到了秋樹的陰影中。

  葉蘇從沉默中醒來,看著瘦道人面無表情說道:“請繼續指教。”

  瘦道人看著他笑了笑,說道:“其實唐人至少九成以上都是昊天道門的信徒,只不過和南晉宋國那些地方的信徒不同,他們很沒有耐性來參加宣教活動,所以如果要加強他們對昊天的信仰,宣教并不是最好的方法。”

  葉蘇說道:“那應該用什么方法?,1

  瘦道人說道:“道門中人首重德行,所以講究言行一致,但對于宣教而言,言語卻永遠及不上行動,身為一觀之主,如果你平日里能親近街坊,遇著街坊有事便主動幫手,替他們挑水曬糧,通過日常的言行,來體現昊天的仁慈與友愛,這才是對唐人最有效的宣教方式。

  葉蘇若有所思。

  瘦道人用空著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除了西陵的神座大人沒有幾個人能夠親目眼睹昊天的神跡,而我們這些普通的道人,便是昊天在人間的代言人,普通人想要感受昊天,便是感受我們。”

  葉蘇凜然受教說道:“果然有理。”

  瘦道人嘆息說道:“我離開西陵也已經有二十三年,雖然在唐國不及在別國那般風光,但守著這座小道觀倒也快活,聽說其余諸國,道人們橫征暴斂,神殿派出的使官更是驕縱豪奢,如此哪里能讓世人真心敬畏昊天?只徒剩個畏字罷了,那些道人哪里是昊天的代言人,完全是昊天之恥。”

  事涉昊天道門在俗世里的事務,葉蘇不想討論看著他手中的面碗說道:“再不吃面就要涼了。”

  瘦道人這才記起來自己手中有碗面,趕緊遞到他手中,說道:“這是給你吃的不吃飽哪里有力氣宣教。”

  葉蘇靜靜看著手中端著的面碗,忽然說道:“我會嘗試一下你的方法。”

  一滴雨忽然落入碗中的面湯里。

  葉蘇和瘦道人抬頭看天,只見雨珠從天而降。

  一場秋雨毫無預兆地落了平來。

  深秋驟雨,出乎所有人的預粹雨勢之大,更是罕見,小道觀旁有些街坊,本想著雨季已過沒有整修瓦檐,突然遭到大雨襲擊,便開始漏水。

  吃完面條后,秋雨漸停瘦道人帶著葉蘇和觀里兩個小道童來到街巷里,開始幫助街坊們排水修檐。

  葉蘇做過很多事情,比如一劍光寒世間,在生命里嘲笑冥界的使者,在云端之上無視紅塵里的所有瑣碎,但他沒有修過被秋雨澆壞的屋檐,所以當他順著樓梯爬到屋頂,開始收揀替換黑瓦時,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但他畢竟是昊天道門年輕一代的第一人,被他漠然無視的親妹妹葉紅魚,在西陵神殿號稱一法通萬法通的道癡,更何況是他本人。

  所以他揭瓦抹槳的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越來越快,在木梯下方負責配合他的街坊從一個人換成四個人,依然無法跟上他的速度,漸漸,秋雨后的街巷間,人們下意識里圍攏過來,看著在街畔飛翔的瓦片,看著他像描繪山河大畫般抹著灰漿,不時發出一聲連一聲的驚嘆。

  聽著街巷里不時響起的贊嘆聲與驚呼,葉蘇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并不因此事而得意,因為這種事情著實沒有什么難度,他只是平靜而沉默地揭著瓦,抹著漿,只是隨意地做著,就像過往年間做的別的事情一樣。

  街道上的積水被秋日蒸騰成微悶的水汽,籠罩在民宅之間,落著大半葉子的樹,無聊地在街畔打著瞌睡,人們看著檐上那個來自小道觀的俗家道人,津津樂道于眼前這幕畫面,于是沒有注意到街頭的畫面。

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從雨水化成的水汽里走了出來  陳皮皮順著石街,踩著雨水,走到人群外圍,他仰首瞇眼,看著檐上那個身影,沒有用多長時間,便認出對方的臉,本來半瞇著的眼睛驟然圓睜,眼圈泛紅,淚水刷的一聲便流了下來。

  他看著屋頂上的葉蘇,顫聲喊道:“師兄!”

  葉蘇在屋頂上,正在用竹繩扎緊檐柱里有些分開的木棍,聽著下方人群外響起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

  他看著人群外那個胖胖的年輕人,慣常沒有任何情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極為真誠的笑容,開心說道:“你來了?”

  陳皮皮看著屋頂上的葉蘇,淚流滿面說道:“師晨…你這是怎么了?難道你也被逐出了道門?那個人真的這般狠心?‘。

  葉蘇表情微僵,就像變成了屋頂上被陽光曬干的一只壁虎。

  陳皮皮猶自傷感,看著他眼淚漣漣。

  然后他注意到,葉蘇師兄踩在木梯上的左腳,似乎根本沒有接觸到梯面,接著他更注意到,雨后清漫的陽光,灑在葉蘇身上的淡白素衫上,散發出極淡而潔的光澤,就像玉石發出的瑩光。

  陳皮皮這才發現,原來師兄的境界比當年在觀里時高出不少,更令他感到震驚的是,此時此刻的師兄正處于某種契機當中。

  小道觀臨街有坊有檐,在雨后的陽光中有陰影,二人便站在這片陰影中,葉蘇看著陳皮皮圓乎乎的臉龐,在心底發出一聲嘆息。

  陳皮皮看著他身上的淡淡光澤,壓抑著心頭的震驚與驚恐,顫聲說道:“師兄,你到底吃了什么藥,居然有這境遇?通天丸我一直留著的,如果你真要嘗試破境,你可一定得先和我說,可不敢瞎吃。”

  修行之道,越到最后越是艱難,便如同攀登險峰一般,最后幾步總是最艱難的距離,葉蘇身為知守觀傳人,早在十余年前,己經走到了修行道路的最深處,想要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談何容易。

  所以當陳皮皮看著屋頂上的葉蘇,腳踩木梯如踩流云,素衫光澤隱現,明顯處于某種契機之前時,以為他肯定走上了某種捷徑。

  葉蘇當然沒有吃藥,即便是知守觀最珍貴的的那些藥丸,他都沒有吃過。因為從開始修道始,他便一直堅信,修道之人一旦依賴于外力的輔佐,那么終其一生,便沒有任何機會去抵達真正的彼岸。

  直到陳皮皮連續說了兩次,他自己才發現了某種異樣。

  站在小道觀前的陰影里,葉蘇沉默望著或遠或近的民宅與坊市,默默感受著自己的道心,發現自己已經僵化了十余年的境界,竟然真的發生了某種顫抖,出現了一道裂縫,不由震撼無語。

  長安城果然不走一般的城。

  便在這時,藉藉無名的小道觀,再次迎來了一位客人。

  這名客人是位穿著青色道袍的少女。

  葉紅魚看著石階上的兄長,身體難以抑止的輕輕顫抖起來,然后眼圈微紅,兩行眼淚悄無聲息地流過她美麗的容顏。

  葉蘇看著石階下的妹妹,眉頭微蹙,有些厭憎說道:“哭什么哭?”

  葉紅魚明如秋湖的眼眸里溢出的淚水越來多,她沒有伸手去擦,而是看著他倔強不滿說道:“他哭你就感動,我哭你就罵我。”

  葉蘇的眉頭蹙的更深了些。

  唯一能與昊天神輝相比似的便是人類的眼光,可以專注于一點,可以普照她想看到的世界,葉紅魚看著兄長,眼光委屈而倔強,就像是烤紅薯被同伴搶走,卻被哥哥罵沒用的小女孩兒,余光卻落在陳皮安的身上,充滿了恨意。

  陳皮皮的頭低的更老實了些。

  葉蘇冷冷看著她說道:“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這般無有比盯著師弟看,如果你再如此,我會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葉紅魚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看著陳皮皮的眼神依然充滿了恨意與看死人般的意味,然而她的眼睛并沒有被挖出來,因為愧疚到極點的陳皮皮,恰到好處地說話,化解了小道觀石階前這片尷尬。

  葉蘇看著陳皮皮微笑說道:“我與老師有些時日未見,想來他應該還在南海,至于我為什么來長安,自然有別的原因。”

  陳皮皮好奇問道:“師兄,什么原因?”

  葉蘇說道:“我來看夏侯。”

  稍一停頓后,他看著陳皮皮平靜說道:“順便看一看寧缺。”

  他是知守觀的傳人,昊天道門的天下行走,如今不在世外修行,卻涉足紅塵,來到長安城,為的便是這樣簡單的理由。如果傳聞是真實的。

  如果寧缺真是當年宣威將軍林光遠的兒子。

  那么,他便極有可能是光明神座所說的冥王之子。

  雖然十幾年前,昊天道門自行否定了光明神座的看法,讓那場腥風血雨悄然而終,沒有持續到最后,但葉蘇并不相信這種否定。

  因為天降異兆那年,他就在黑線的那頭。

  (有朋自遠方來,我要接待,希望能喝的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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