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三章燥熱的天竺第九百一十三章燥熱的天竺 繡著各式圖案的船帆幾乎遮蔽了整條胡格利河,加爾各答剛剛顯露雛形的港口不堪重負,北側的軍用碼頭也不得不開放給民船使用。(最穩定,給力文學網)
無數商貨正來往于碼頭和帆船之間,身著絲帛,頭戴網巾或者烏紗的華人呼呼搖著扇子,盯著商貨裝卸,而纏頭天竺人則一身短打,甚至大半上身精赤,在烈日下一身油汗,或扛或抬,忙碌地搬運著沉重的貨物。
圣道二十三年,繼吳崖在西域摧毀準噶爾汗國之后,賈昊在天竺也壓迫受波斯人控制的莫臥兒皇帝穆罕默德沙簽署《德里條約》,割讓孟加拉邦為英華所有。孟加拉土邦王在去年已被西洋公司廢黜,領地大半被西洋公司控制,實質上已淪為英華屬地,《德里條約》不過是承認現狀而已。
消息傳回國中,天竺頓時成為新的淘金之地,吸聚了英華國中大批商賈來此尋找商機。之前南洲東洲的金山引發了一場移民潮,而天竺引發的是資本潮乃至野心潮。
西洋公司作為殖民公司,擁有孟加拉的管治權、工商稅權和關稅權,英華商人在這里傾銷英華商貨,組織原料出口,都有很多優惠。同時西洋公司還承包有孟加拉的土地稅權,實際履行著國家的職責。
西洋公司自身只能培養商業人才,行政人才不足,因此廣募國中精英,對比國中,西洋公司的各級管事也就相當于官員。如果勇于進取,甚至能獲得西洋公司的分包業務,管治一縣一郡之地,自收賦稅。定額之外的余款可以光明正大地揣入自家腰包,這等美事,讓不安于國中體制的野心人士滿心暢快,紛紛涌來此處。
當然,那等野心人士終究是少數,更多的人都只求安穩發財。英華嶺南和江南轟轟開動的機器正貪婪地吸聚著各種原料。生產出的商貨也迫切需要找到買家,就在這來回大潮間逐浪,足以吃得滿嘴流油。
從消息傳出到眼下的九月,不過短短半年時間。自國內壓來的商船就結成了浩大船隊,幾乎能從胡格利河一直排進孟加拉灣。
加爾各答不僅是西洋公司所有,還是西洋艦隊的一處基地,只是處于內河,不如吉大港那樣重要,僅僅只是用作后勤補給。西洋艦隊在民港北側建了一處小碼頭,配備若干倉庫。駐有若干伏波軍和配屬的天竺土兵,同時也協助加爾各答防務。
盛夏的加爾各答很有些難熬,但基地里的海軍官兵依舊緊扣衣領,打起全副精神,監督著在此處卸貨的民船。這里畢竟是軍用碼頭,若是民船里藏有細作,窺去了軍情,那可是嚴重事故。
“天竺真是個蒸籠。這里能出產佛陀,還真是讓人驚奇,別說什么菩提樹下。就是讓我泡進河里,心思怕也定不下半秒鐘!”
基地副使(副司令),海軍校尉安平遠揪著自己的衣領,吐舌頭瞪眼地發著牢騷,幾乎可以肉眼看出的蒸汽正從他身上冒出。
基地正使,肩章上繡著三顆銅星的海軍騎尉白了他一眼:“所以佛陀能成佛,而你就跟猴子一樣,始終變不成人。”
這個年輕軍官身材修長,皮膚曬得黝黑,負手而立。如標槍一般,充盈著一股新時代軍人的昂揚感,可清秀眼眉又透出溫和優雅之氣,兩種氣質混合在一起,足以讓國中姑娘們小心肝亂顫。
安平遠瞅瞅背上滿是汗漬,臉上還一直滴著汗的同伴。低聲嘟噥道:“殿下又在哄人了,猴子怎么能變成人…”
這位年輕的基地司令正是今年實歲二十的李克載,因第三次錫蘭海戰和后續行動有功,現在已晉升為騎尉。待這趟差事結束后,就要回剛開辦的吳淞海軍學院深造。
可這趟差事卻很是離譜,擔任加爾各答海軍基地的司令官…
就海軍而言,這種后勤職務不是野路子出身的邊緣人擔當,就是出了什么差錯,被上面從戰艦部隊丟過來的。
李克載也確實是遭了發落,去年他慫恿胡漢山趕在英華和不列顛所締結的和約送到錫蘭前,先主動出擊,將敗逃到錫蘭的不列顛海軍徹底解決掉。
這個建議沒什么問題,可要求他所在的戚繼光號戰列艦擔當主攻,就有大問題了。胡漢山理所當然地拒絕了他,還給皇帝打小報告。皇帝訓斥海軍老大蕭勝,說你們海軍里有些人走上了邪路,將個人利益凌駕于大局利益之上,你得好好調教下。
于是蕭勝發下軍令,太子殿下就這么灰溜溜地被發落到岸上來守三個月基地。
“這是磨礪我的心性,就算我不能甘之如飴,也必須平心靜氣。”
李克載這么告誡著自己,此時烈日當空,他臉上倒是沉靜,心中卻還是揣著一絲火氣,父皇真是陰損啊,有個這樣的皇帝老爹,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用父親小時候灌輸給他的莫名其妙的“科學”洗刷了安平遠,李克載再將注意力轉向正在卸貨的那艘商船,就覺得這艘船的船主很有些古怪。大家都是滿載著商貨而來,而這艘船卻不停卸下各式雜物,家具居多,就像搬家似的。
“小心哦,只是摔壞了一個角,把你們賣上十遍都賠不起!”
踏板下,一個錦衣胖子尖聲呼喝著,李克載盯著四個大包頭(天竺苦力)前后抬著的東西,觀察了好一陣,才看出那該是一張床。
舌人呼喝了一陣,再對那胖子笑道:“老爺怎么不用吊車啊,人搬還真容易出事。”
胖子年歲也不小了,將近六十的模樣,可說話氣力很足,架勢更是攝人。舌人一句話,他回了一大段,唾沫星子噴了舌人一臉:“這是精瓷云床!吊車?一吊就得散架!每一節床骨都是景德鎮燒出的上品精瓷細眼壺,里面裝著的藥氣不僅能辟邪驅瘴,還能滋養保健…”
李克載瞇眼,心想舌人怕也跟自己一個想法,也不知這胖子花了什么大代價,能保著這床飄洋過海還沒出事。精瓷云床。也虧這些暴發戶能尋出這等奢侈之法。
胖子豎著三根指頭搖晃不停:“三千兩啊!這架床值三千兩!還是定制的,光有銀子可買不到!沒這床,我能在這鬼地方睡得著覺!?”
他再用手遮住烈日,搖頭不迭:“這鬼地方!不是幫朋友。我才不來呢,就跟油鍋似的…啊啊!別動!”
話沒說完又尖叫起來,原來是舌人一翻譯,大包頭們被嚇住了,原本這床就重,現在更是挪不動腳步,床也徑直下沉。
胖子一聲尖叫。倒讓懼到極點的大包頭來了力氣,穩住了床,但怎么也下不了踏步。
轉頭掃視周圍,這里因為是軍用碼頭,來這里上工的大包頭不多,都在其他船上裝卸,胖子半天沒找到多余人手。
視線轉到李克載這卻停住了,胖子招手道:“喂!大包頭!叫你們呢。過來搭個手!銀子好說!”
李克載楞了一下,眼角瞄到兩個大包頭才恍然,不是喊他呢。不過那胖子眼力價依舊很差。就沒看到那兩個大包頭上身穿著衣服么?人家不是勞力,是基地所屬的巡兵。
如果李克載沒在這,兩個天竺巡兵多半還是要去幫個手的,華人老爺有拳有權還有錢,可不是他們這些達利特(賤民)得罪得起的。
但李克載這個大老爺就在眼前,他們可不敢亂動,見這個年輕的大老爺沒說話,他們就像瞎子聾子一樣,毫不理會那胖子。
李克載心情也不是很好,如果胖子不這么跋扈。他也就順手幫一把了,可這胖子不僅豪奢,還眼中無人,他也就默然以對,看這胖子怎么跳騰。
胖子果然急了,抖著肥滾滾的肚腩“滾”過來。終于看清了那兩個大包頭的打扮,知道跟眼前這個年輕軍官有關,徑直朝李克載道:“小軍爺,喚他們搭個手吧,咱們鄉里鄉親,可得幫一把啊。”
一邊說還一邊塞過來一張紅票,票面圖案是雙身團龍,正是英華銀行發行的一兩鈔票,俗稱為紅龍票。國中物價雖然見漲,這也是一般人一月收入的四五分之一,就當著隨手的小打點,不得不說,這胖子出手真是闊綽。
李克載還在發愣,似乎一下子難以進入角色,他還真是從沒有過被人打點過,至少是沒被一張小紅票打點過…
安平遠一直在四下張望,胖子上前,他才下意識地攔在李克載身前,再見胖子遞來綠票,本就如蒸蝦的臉頓時由紅轉黑。
“什么人!?想干什么!?”
安平遠一聲喝,胖子嚇了一哆嗦,下意識地躬身低頭道:“小人鐘…”
太胖,腰是彎不下,腦袋也只點了一點,名也沒報完,然后這家伙就找回了心氣,帶著些惱意地嘀咕道:“不幫就不幫,這么兇干嘛!?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不知禮數…”
心氣隨著嘀咕越來越足,這家伙似乎不滿在兩個小尉官面前丟面子,嘩啦又抖出一張綠票,票上圖案是孔子頭像,十兩!
胖子擺出居高臨下但又笑得燦爛的和藹面容,晃著綠票道:“二位軍爺,這樣總該伸手了吧。”
安平遠臉色已由黑轉白,這胖子還真是不知死活呢,趾高氣揚地用鈔票扇太子的臉?
他正要起腳將這胖子踹開,英華軍紀森嚴,軍民關系也比歷朝歷代都融洽,但跟軍民一家親還是有很大距離的,更何況這胖子是主動送臉上門呢。
腿還沒抬起來,就被李克載攔住了,年輕的太子微微笑道:“好好,幫你一把。”
見太子也笑得燦爛,安平遠心有所悟,沒再說話,就看著李克載招呼兩個巡兵去幫那幫包頭。那胖子見自己的票子沒被拒收,笑笑走了。可一邊走卻一邊搖頭低嘆,像是在痛惜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就連這點隨手之勞,都必須掏錢來買。
李克載捏著那張綠票,臉上笑得更為古怪,安平遠問:“殿…克載,什么章程?”
精瓷云床悠悠下了踏板,朝侯在后面的馬車挪去,李克載朝安平遠比了手勢,后者兩眼一亮,竟是憋不住笑,吃吃地跑開了。
眼見那三千兩寶床離馬車還有十來步距離,一陣急促號聲猛然響起,兩個天竺巡兵下意識地松手立正,這是基地里的巡守集結號,他們可不敢有絲毫違背。
嘩啦…當啷…
脆響聲連綿不絕,價值三千兩的精瓷云床摔在地上,瞬間變作三十兩都不值的碎瓷片。
在胖子、舌人以及另外四個包頭驚駭欲絕的注視中,兩個巡兵喊著“一二一二”的號子,屁股都不拍地跑掉了。
“我的床!我的精瓷云床!”
胖子抱頭尖叫,四個包頭對視幾眼,很有默契地撒起丫子,大腳開溜。
“姓鐘,又是個胖子,一定不是好人…”
一邊李克載臉上還保持著微笑,肚子里卻快意地罵著。父親曾經說起過早年鳳田村的故事,其中就有個鐘胖子,那還真是鄉親呢。
不過那個叫鐘上位的胖子,跟眼前這個胖子該不是一個人吧,可惜了。
李克載正暗爽時,胖子卻淚眼婆娑地撈著寶床的碎片,心中翻騰如怒濤,“老天爺,你就喜歡整我是吧!我鐘上位這輩子是倒了什么霉啊!”
“老天爺,我恨你——啊啊!我的床——!”
卸任的珊瑚州總督鐘上位,剛踏足天竺,就又遭遇了沉重打擊,他悲憤不已,再次發出了凄苦的命運之嚎。()RQ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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