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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西京諜影:茹喜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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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西京諜影:茹喜的憤怒  “百年人參!深山熊掌!就算是海東青,我都能找來!老爺們要什么,說個話!只要幫小人跟北面遞個話,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老爺!老爺——!”

  襄陽府監里,一人揪著鐵柵欄,臉上涕淚縱橫,正朝外面兩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大張著的嘴里缺了門牙,讓他的嘶喊格外詭異。

  外面那兩人的神色更為怪異,他們就冷冷看著,像是大夫審視著傷口,尋找下刀的合適時機和最佳位置。

  “老爺…噢噢,可憐可憐小人吧,小人是冤枉的——”

  梁泰來兩手揪著鐵柵欄,恨不得將肥頭大耳的腦袋擠進縫隙里,然后將腦瓜子杵在那兩人的腳前。

  已是圣道二十年,不,該說是乾隆十年,這南蠻黨爭國亂,梁泰來看得煞是熱鬧。武西直道事與湖北之爭,河西慘案,他就在襄陽,看得清清楚楚,本還等著大戲開場,卻沒想到,汪瞎子如天外隕石,直愣愣砸到他腦袋上,讓他遭了這無妄之災,真是何其冤也!

  汪瞎子自投就自投吧,還把他牽連進來,這家伙不是開口公道閉口人心么?可坑害起他來卻面不改色,他是無辜的啊,這家伙簡直是天下第一偽君子!南蠻就沒一個好人…

  梁泰來此時就覺得南蠻這地方太可怕了,如果能出得去,以后絕不敢再來這里,就在京城里養老吧。

  再想到自己就沒多少積蓄。大頭都孝敬給李公公了,梁泰來哭得更傷心了。他閉著眼睛,泵出一股股淚水,臉頰也扭曲得跟麻花一般。

  一人忽然喊道:“停——!就是這樣!別動!”

  他轉向身邊支著畫板的同伴:“趕緊下筆!”

  該是畫師的人點點頭,畫筆刷刷開動。

  梁泰來聽得喊聲。正要睜眼,側面獄卒用棍子咣咣掃在柵欄上:“別動!聽先生的吩咐!”

  他一個哆嗦。再不敢動半分,就僵著臉,保持住剛才的慘嚎表情。

  外面那兩位先生是《士林》報的快筆和畫師。說要給他作個報道。對梁泰來而言,這二位就是救星。他是因密諜罪被捕,沒辦法再跟外面聯絡,就只能指望這二位先生在報上說說他的處境了。

  不過這二位要他又哭又嚎的,到底是個什么章程?

  梁泰來滿心疑惑,卻不敢問,就只聽著畫筆沙沙響個不停。

  千辛萬苦地保持著剛才的嘴臉,就在梁泰來覺得自己的臉肉快要抽筋時,聽到一聲“好了”。他頓時如毫無生氣的麻袋,順著柵欄癱軟下去。

  這邊快筆先生捏著下巴看了好一陣畫板,忽然道“把官帽和官服畫上去更好,這樣大家一眼才能看明白,這是個韃子官。”

  畫師不滿地道:“那得讓這家伙真穿上官服啊,咱們報人不是講真實么?”

  快筆咂嘴:“這不是多此一舉么?改改他衣服不就行了?他的確是韃子官,把官服畫上去,這也叫真實嘛。”

  畫師眨眨眼,哦了一聲,又動起了畫筆。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離開的腳步聲驚醒了梁泰來,他剛才扮哭相耗去了太多水分,這會就覺得渴得要命,朝獄卒呻吟道:“老爺,能給點水喝么?”

  獄卒沒好氣地道:“你演戲還演上癮了?報社的先生已經走了!”

  梁泰來一肚子苦水卻解不了渴,好說歹說,才讓獄卒相信他是真渴了,再見獄卒懶懶的不愿動,他一咬牙,給獄卒遞過去一個東西。

  捏著這東西,獄卒悠悠出了監牢,借著陽光一看,一顆金牙!

  “真他媽惡心!”

  獄卒一把丟掉,猶豫了片刻,找來破布再撿了起來。本想著就放進口袋里,再等那惡心的家伙渴死在里面,可監獄的森嚴律令加上報社的查訪,讓他不得不打消了這些念頭。

  “狗官真是好命,要換在我爹那時日,你再有三條命也熬不下去。”

  將金牙作為梁泰來賄賂自己的證據,填好了卷宗,再端著燒開了的水返身回去,獄卒滿腹抱怨。

  紫禁城,一個中年太監前呼后擁,趾高氣揚地進了乾清門,自乾清宮一路行向坤寧宮。到得殿前,太監停了下來,揮著馬蹄袖將從人趕走,再提起袍擺,一個人朝宮里行去,之前的流星大步已變作細碎小步。

  “見過李公公,淳主子午時睡下了,奴婢去喚…”

  太監沒直接進門,找來一邊灑掃的宮女,宮女這般答著。

  這李公公皺眉叱道:“主子是你能隨便喚的么?”

  剛要走,他又轉了回來,逼視住宮女:“淳主子?你還不把主子當主子?”

  啪的一耳光甩在宮女臉上,李公公呸道:“你是還覺得,皇后才是主子?皇后從這里搬到了寧壽宮,你在為皇后抱不平?不開眼的賤婢,你是找死么!?”

  朝遠處隨從伸手,兩根指頭甩著,隨從一邊走一邊掏出腰間的皮鞭,公公這手勢很明白,二十鞭子。

  看著宮女被塞了嘴拖走,李蓮英冷哼一聲,心道不時時收拾這種人,她們就不清楚這紫禁城的后宮里,到底誰才是主子。

  跨過殿門的門檻,原本昂首挺胸的身形猛然變得佝僂,穿過廳堂,來到寢殿外,李蓮英小心翼翼地喚道:“主子,可醒了?”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早被你吵醒了,小李子啊,你現在膽兒越來越肥了,連你主子的身邊人都敢隨手擺弄…”

  李蓮英推門進去,低著頭諂笑道:“主子嚇唬奴才呢,那種人哪是主子的身邊人。腦子里怕就記著別的名字,指不定什么時候要害主子。”

  一個霓裳拖地的身影顯了出來,涂抹得如罩上一層面具的面孔已看不出年紀,她踩著花盆鞋,款款行到一邊的軟塌上。斜斜倚著,李蓮英趕緊湊了過來。跪在一邊,輕輕敲起了腿。

  看了看跟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李蓮英,茹喜沒好氣地道:“今兒個又怎么了?皇帝還是大臣給臉色了。還是恂親王又數落你了?”

  李蓮英笑容不變:“奴才算什么人物。那敢惹別人呢,只是瞧著主子的面,他們才不敢糟踐奴才…”

  茹喜揮手:“行了行了,膩得慌,有事說事,你主子等會還要去看元宵會準備得怎么樣了。”

  瞧出主子是真無心說閑話,李蓮英試探著道:“敢糟踐奴才的,也就南面那位爺…”

  茹喜眉毛一下就揚了起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依稀還能看到細細的粉塵正從眉頭飄落。

  李蓮英遞上一份《士林》報,茹喜接過來,一眼就看到首版下方的一副畫,一個大清官員正揪著鐵柵欄哭嚎,狀極凄苦。

  “梁泰來?你在內務府安下的人?區區一個小人物,《士林》也舍得花這么大版面作文章…”

  茹喜一邊看一邊嘀咕著,初時還不在意,看完了報道,臉色漸漸變得鐵青,最后啪地將報紙拍在李蓮英腦袋上。怒道:“李肆…你欺本宮太甚!恨不能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茹喜心中燃起沖天怒火,報上說,這個梁泰來是滿清密諜,潛伏在襄陽刺探軍情,東院院事汪士慎被其套出絕密軍情,后有所覺,投案自首,梁泰來也因此暴露,鋃鐺入獄。

  這事本沒什么,茹喜一看就知道,是南面又借密諜案作文章了。南蠻這些年已經養出一樁驕橫跋扈的壞毛病,不管朝野官民,一旦爭得不可開交時,總喜歡拿外人來出氣。不是洋人頂缸,就是大清遭殃,這么多年下來,習慣了。

  不止是習慣,她跟李肆在這事上還多有默契,早前南面鬧桐城案,就是李肆傳過話來,要她配合,自張廷玉和方苞身上搞到罪證。這也給了她機會,借桐城案,她也以通敵反亂罪狠狠打壓了以張廷玉為首的漢臣派,張廷玉還有用,得制衡恂親王一派,所以一直留著,方苞則被趕出了朝堂。

  讓她七竅生煙的是,報上介紹梁泰來時,提了她一筆,說這個梁泰來是李蓮英的爪牙,而李蓮英則是“老妖婆”淳太妃的奴才。

  “本宮才四十四歲,敢稱本宮是老妖婆!?這報紙敢這般謾辱本宮,背后除了李肆還會有誰!?”

  什么元宵會,什么朝堂政斗,大小事全從茹喜腦子里飛了出去,就只剩下一股滔天恨意。

  這恨意當然不是報紙才勾起來的,而是幾十年恩怨相織一直壓在心間的。

  這十年來,她左手扶起吳襄,跟恂親王和張廷玉兩派分掌朝政,右手借李蓮英插手內務府,跟南面生意往來,將一股晉商聚到自己腳下。忙著忙著,對李肆的恨意也淡了。甚至還在桐城案上又有了往來,恨意中還分出了一股自己都不清楚的莫名心緒。

  可前年李肆驟然破壞南北協議,吞下了西安,事后還一副不屑解釋的傲慢嘴臉,又挑起了她的憤恨,乾隆你可以不理,十四你可以不理,我為什么你都不知會聲?

  現在南面的報紙又公然謾辱她,她當然清楚這不可能是李肆的授意,圣道爺之心廣納天地,怎么會搞這種小動作,可她依舊忍不住地要想:爺,你既然沒管住報紙,那就是你成心的!

  這一念起,就如火山噴發,積壓多年的憤懣找到了出口,轟然噴薄而出。

  李蓮英附和道:“那李肆就該死…”

  啪的一聲,茹喜一巴掌扇在李蓮英臉上:“這名字是你能說的嗎?

  李蓮英楞了一下,才醒悟自己又觸到了主子的傷疤,趕緊叩頭賠笑。

  “主子,那位爺正在去西安的路上,主子真是惱他,西安那邊還能做點文章。”

  李蓮英心說這么多年了,自己還沒摸透主子對那位爺的心意,也許是主子自己都不明白吧。

  茹喜巴掌又揚了起來:“他就是金剛菩薩下凡!還用這種事去招惹他,你是活膩了么?”

  巴掌落到一半就收住了,茹喜目光閃爍,怒色也消了。

  “馬家在那邊的確還有撲騰兩下的力氣,西安出點事也不是不可能。他搞慣了謀食于外,禍水外引,本宮也回他一手,這才兩不相欠。”

  聽著主子的嘀咕,李蓮英茫然眨著眼睛,而主子下一問,讓他心口猛然一抖。

  “恂親王不是老嚷嚷著要維新,要變法,總想折騰么,小李子,你在西安有可信的人吧?”

  李蓮英呆呆點頭,然后順著茹喜的手勢靠了過去,聽主子附耳低語,心口抖得更加厲害。

  他哆嗦著問:“主子,會不會惹得那位爺…”

  茹喜冷冷一笑:“所以才要先說給他聽嘛,當然,最后真出了事…”

  她目光連帶臉色都變幻起來,恍若在夢境與現實中穿梭,話語也飄浮不定:“那就是我的大幸,大清的大幸,滿人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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