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維斯低聲道:“我們的力量已為世人共知,而賽里斯的力量,除了我們西班牙人,整個歐洲還并不是很清楚。”
蔡新也壓低了聲音:“很快,整個世界就能知道,賽里斯有怎樣的力量。”
卡斯迪略強調:“是海上的力量。”
蔡新點頭:“是海上的力量。”
夏日已到,烈陽炙烤得人心躁動。
珠江口,黃埔造船廠,船塢里一艘至少三千料的大船已經完成了船體部分,工匠們正在甲板上叮叮咚咚忙碌不停。
已是開國候的蕭勝穿著短打,一身污垢,汗水淋漓,立在船塢邊,高聲朝不遠處的工人嚷嚷著:“快點!再快點!”
一邊立著的短褂人勸道:“別再催了…你一個海軍統帥,跑到船廠來蹲坑,日日守著造船的工匠,說出去丟不丟人?”
蕭勝頭也不回地道:“陛下,不是你催著我,我又怎會催著他們?”
接著他就激動了,不是氣惱,而是興奮:“三十艘戰列艦,三十艘巡洋艦!去年你下令的時候,我真想摸摸你的額頭,看看你是不是瘋了。”
旁邊站著的正是李肆,他剛跟蕭勝一同巡視正在建造中的戰列艦,所以才一身短打裝扮。這一級戰列艦是改型設計,艦名都是歷代名將,被統稱為“圣武”級。跟之前的戰列艦比,個頭沒太大變化,但船型卻進行了改良,加進去了不少快蛟和追風船的快速基因。船體結構、防護和火炮則是重點改進對象,看船頭船尾和船腹凸出不少半圓舷臺,就知道后裝線膛炮已經大量采用。
被蕭勝堵回來一嘴話,李肆只是苦笑,是啊,瘋了,去年他在政事堂通報海軍預算案時。政事堂里的大臣也都說他瘋了。
海軍預算擴充兩倍,從五百萬增長到一千五百萬,同時陸軍加三成,從一千二百萬增長到一千六百萬。
盡管當時已能確認。圣道十五年的國庫收入將達九千萬,比十四年增長近兩千萬,幾乎就是翻跟頭地漲,但皇帝把多收的全丟給了軍隊,大頭還給了海軍,大臣們自然要鬧,當日政事堂幾乎掀了殿梁。
可瘋的不是李肆。而是英華一國啊。
去年年初御前定策時,李//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肆就有感覺,英華的又一輪高速膨脹已經開始了。下半年時跡象再明顯不過,國庫預估收入大大超過預期。到今年,也就是圣道十六年,國庫年入將穩定超億,預計會增長到一億二千萬兩。
如此猛烈的變化正源于江南,江南融入英華后。嶺南和江南就如化合作用,產生出更大的熱量。
如今江南和嶺南兩個新型經濟圈已經各見雛形,工業上。嶺南以鋼鐵、造船和機械為代表的重工業為主,而江南則以紡織、食品等輕工業為主。嶺南的技術、資本撲在江南上,整合了江南優良的輕工資源,包括廉價而海量的原料、高素質的工人和管理人才,使得江南原本被滿清壓抑的生產力猛然爆發。
短短數年里,江南光是棉織廠就開了上千家,棉織工人數十萬,小廠用腳踏紡車,大廠直接上蒸汽機,月產棉布近千萬匹。棉布價格被迅速打壓下來,連廣州棉織業都開始衰敗,紡織廠不是轉到江南,就是轉產特種織造品,比如帆布。
從商業上看,江南又成為輻射中原和湖廣市場的中心。而經營江南市場的航運業也覆蓋住了朝鮮和日本,擠掉了嶺南之前所擁有的航運樞紐地位,龍門、吳淞、寧波等港正有無數資本蜂擁而入,迫不及待地將其擴建為不亞于黃埔的大港。
但嶺南的航運業并未因此低落,相反,向江南輸入海量原料、工業品,轉運江南的輕工紡織品去南洋,同時流通資本也向東南各國乃至云貴等偏僻區域深入。
水陸流通、城市港口基建和煤鐵礦業是國稅收入的三大背景行業,而消費品更是推高國稅的關鍵行業。
絲綢、瓷器、茶葉老三樣正因生產規模擴大、技術工藝革新而煥發出新的生機,棉布、鋼鐵、紙張,沒錯,紙張正成為新三樣。英華出口商品里排名最靠前的這六樣商品,圣道十五年的出口貨值總額高達五千萬兩,但僅僅只是國內消費量的五分之一。
鼎革國體,開拓南洋,推廣蒸汽機,之前所打下的基礎,在融合江南后,紅利一并爆發,讓英華經濟正呈現井噴的狀態。
這是天大的好事,但背后也蘊藏著天大的危機。
年過八旬,垂垂老矣的段宏時在擔憂,看透一國經濟運轉的劉旦在擔憂,李肆當然也在擔憂。
江南工廠林立,糧價一直偏低,家庭手工業因工廠廉價商貨泛濫而破滅,江南困苦之民日增,這一點倒不是心腹之患。各家殖民公司配合官府在江南廣募移民,縱然赤貧之人,乃至一身是債的破落戶,也還有墾殖海外的出路。從圣道十五年下半年開始,江南終于掀起了移民大潮,不到半年的時間,統計有三十萬多人去了南洋諸地。江南移民正迅速超越嶺南移民,成為海外移民的主力。
憂慮的是市場,英華的國民收入還未普遍提高,資本急速傾瀉到日常消費品上,市場容量就成了大問題。
憂慮的還有原料,主要是棉麻,倒不是說國中提供不了這么多原料,而是讓國中太多土地都轉為經濟作物,風險太高。所謂經濟作物,必然就要面臨市場風險。
如果說科技能再邁進一步,催生更多行業和需求,推動工業結構更立體化,消費構成更復雜,讓英華真正步入近代工業社會,靠英華自己都還有可能解決這兩個問題。
但從技術、需求再到形成市場,這個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何況距離鐵路和電氣時代還遠。同時英華這股勃起的工業潮規模太大,遠非不列顛走向工業革命時的情況能比,因此…英華必須再度謀食于外。
將海量商貨傾瀉到海外去,賺取應得的利潤,同時在海外獲得穩定的原料地。不僅原料更為廉價,還能將風險轉嫁出去。
跟之前不同了,這一次李肆可不是什么前瞻性、創造性地謀食于外,而是火燒眉毛般地行動起來。如果不能開渠容下這股工業潮。隨之而來的就是產業敗落,經濟衰退。
而國中的王道社,乃至王道主義所造就的“天命派”也隨之呼應,推動一國跨出中洲,在寰宇爭取到跟英華國力匹配的“經濟生存空間”。
用李肆私下對心腹親信的直白話說,賽里斯要赤膊上陣,在寰宇立下字號。跟歐羅巴諸強并立爭雄了!
爭市場、爭原料地,靠什么爭?在這個時代,靠的是武力。
爭了下來還要守住,沒有足夠強的武力,圈地再多,也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這一爭,動的是全球殖民格局,必然面臨老牌殖民帝國的強烈反彈。應對這股壓力所需要的軍事力量,還要比單純爭勝所需的軍力高出許多。
二十萬陸軍,三十萬義勇軍。陸軍問題不大,反正滿清作為預定的市場,已不需要武力震懾,陸軍更多用在向北和向西搭建理想邊境線這項百年戰略上。
肩負著謀食于外重任的,依舊是海軍。
去年檢視海軍家底,六艘戰列艦,三十七艘巡洋艦,近百艘護衛艦,原本還覺得挺雄壯,可對應英華的目標。李肆的直覺反應就是…寒酸。
市場和原料地在哪里?印度、歐洲、美洲,歐洲列強已瓜分完了成熟的市場和原料地,正在作內部調整,同時培育未來的市場和原料地。在他們的版圖上,賽里斯的空間,僅僅蓋住了東亞。
要重寫這個版圖。除了以外交合縱連橫之外,最終還只能依靠武力。
這就是李肆將天大的餡餅砸在蕭勝腦袋上的原因,其實當初李肆丟出去的餡餅更大,他計劃三年內爆出六十條戰列艦,擁有單挑任何一家海上強國的實力。但蕭勝沒有失去理智,認真核算后,告訴李肆,不管是造船、人力還是維持,英華目前的極限是三十到四十艘戰列艦。
這個數目的主力艦足以跟不列顛海軍進行對決,因為在設定的印度洋、南洋乃至大洋戰場上,沒有哪個歐洲國家能有力量投放和維持這么大一支主力艦隊。削減下來的主力艦定額可以轉成巡洋艦,用來遮護海上貿易線,襲擾對方的主力艦隊和貿易線。
“這也意味著海軍要擴編一倍,至少加三萬人啊!”
蕭勝當時喊這話時,嗓門都抖得變了調。
就算只是每年十條,三年三十條戰列艦,可英華國內只有黃埔、香港、暹羅三家船廠有造戰列艦的技術條件和基礎設施,因此李肆不得不一面催著蕭勝親自督導船廠開工,一邊推動福建和江南的若干船廠進行改造,甚至連呂宋都沒放過,要將蒲林造船廠擴建為大型船廠。
推動造船業進行新一輪擴張的工作大致落定,李肆就來了黃埔造船廠,跟蕭勝一同巡視新的戰列艦,他要親眼看看將化身刀劍,為英華爭利、立位的戰艦。
在李肆和蕭勝忙乎的同時,佛山制造局的試炮場里,頭頂也已生白發的關風生和田大由帶著大批工匠,正繞著一門巨大的火炮打轉。此時半空飄著硝煙,極遠處的海面上,一股水柱剛剛落下。
手臂伸進炮管,摩挲著膛線,關鳳生嘀咕道:“不行,打了三發就磨花了,五寸炮還是靠不住。”
田大由道:“炮彈太重,裝藥也必須多,可后膛泄氣就更嚴重了,只能再多裝藥,然后…膛線當然磨損得快。還得琢磨,不用鋼不行,可這么大口徑,用鋼就得費老大功夫了。”
關鳳生嘆道:“羅浮山那幫煉丹士什么時候才能搞出穩定的擊發引藥啊,還是這樣引火,泄氣問題始終解決不了。”
捶著腰,連胡子都白了的米德生道:“別急…靠三寸炮足矣,洋鬼子就算鼓搗出了咱們的線膛炮,也來不及用到這一戰上。”
說別急,關鳳生就急了,高亢的嗓門頓顯自早年鐵礦爐頭時代起就養出的攝人氣息:“這不是簡單的一戰!四哥兒…陛下說了,這怕是經年甚至數年之戰!槍炮之器在這數年里肯定要有大進展,咱們絕不能又落到了洋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