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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 東洲記:我們需要這個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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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五桂看著煞有其事的王祭祀,還有怔忪難明的生番首領,荒謬絕倫的心緒就在胸膛里一拱著,就覺得不嘔不行。

  失散一萬年的親戚,你還真說得出口啊…

  時間拉回去小半日,場景轉到天門的浦州鄉公所里,他和通事館蔡新、范四海、桑居九、王臨,以及一干官員學者和士子們都在。

  在場眾人既有經手實務的專家,也有專搞大義名分的學者,“英華如何與東洲生番相處”這個議題,很快就轉為“華人與生番到底有什么關系”,當然,實質就是“需要有什么關系”。

  然后就有學子援引《居延盟誓》,認為可以將其擴到東洲生番上。

  《居延盟誓》是在居延大戰后,英華吸納漠北蒙古所訂立的綱領文件,確立了英華對漠北蒙古的統治權。盟誓更重要的部分,也就是為國中不少“漢粹”所抨擊,大多數人也認為矯飾虛無,無甚意義的前言里,宣告蒙古諸部為華夏苗裔,與藏、苗、瑤等族共為華夏子民,與漢人同享華夏,共尊天道。

  這個盟誓是薛雪主導,內里蘊著英華處置各族事務的政治原則,也就是民族大義。國中各方對此有不同理解,主張英華該是純漢之國的“漢粹”自然難以接受,而他們的解讀也帶動了一些神經敏感之人,他們就認為,蒙古人能是華夏子民,那豈不意味著滿人也能是華夏子民?這不是壞了英華的立國大義?

  不過這些人終究是少數人,大多數人都下意識地將這項原則跟傳統的“華夷之辨”融合起來看。入華夏者華夏嘛,既然蒙古人入我英華,尊華夏天道,那就是華夏子民,可稱為同胞。至于滿人什么的。他們一心要奴役漢人,自居一國。外于華夏鼎革后的道統。那當然就外于華夏。

  而熱血之人和軍方也很歡迎這項原則,很明顯,這項原則是符合英華擴張所需的大義名分。有這項原則在,異日英華插手準噶爾。收復烏斯藏,那都有“道義”支持。

  國中主流輿論更批駁了“漢粹”。還深度剖析了諸如苗、瑤、藏等族隨同英華一同立國,一同征戰的歷史,認為英華不分族裔。是以鼎革道統立國。而盤石玉、隴芝蘭和龍高山、格桑頓珠等各族將領對英華所作的貢獻也清晰地顯示,英華非一族之國。更多人還提到了盤金鈴,至今大家都當她是瑤家女子,瑤人更尊其為女媧轉世。

  不少“有識之士”卻暗中嘀咕,嘴上說得光鮮,可朝廷貫徹的“各族互通”之策。卻在推動漢人入少民之地,苗瑤少民不習漢文。不通漢律就難分沾一國之利。甚至各族土司都得仿效漢人縣府,立起族老會議,明頒法令,法事,根底其實是推著少民跟漢人相融。

  根底是根底,但“不分族裔,天道立國”的原則卻是國中大義,因此公開歧視他族,宣稱英華只是漢人之國的言論,都要引他人側目,鬧得大了,還要吃官司。

  所以,《居延盟誓》在國中沒有引發太大的波瀾,而這項由薛雪推動的民族原則,也已經擴之湘西、云貴、四川等各族土司之地,之前屬于緬甸的蒲甘,也以此為法理,重組了政府,納入到英華直屬國土體系中。同時英華還以此為橋梁,正跟、班禪以及烏斯藏世俗貴族溝通,推動烏斯藏“回歸”華夏。

  腦子里還糾纏著傳統華夏觀念的士子有時也很糾結,英華所立這個“華夏”,范疇脫離了漢人,脫離了族裔,未免太寬泛了點,可道黨一系卻直言,這也是應時而生,應需而生。皇帝當年在扶南會盟南洋諸國君王時,就曾提到過“中洲共榮”1,中洲或者中土的概念,不正是一個更大的華夏么?

  基于上述背景,《居延盟誓》一被提出來,就獲得了眾人的一致認同,根據這個綱領,將東洲生番跟華夏扯到一起,那是最符合英華利益的方向。

  “你們的意思是…東洲生番,跟咱們是一家人?”

  羅五桂當時就覺得自己的想象力不夠用了,喂喂,這可是幾萬里之外的另一塊陸洲,咱們做人不能這么厚臉皮吧?

  有人反問:“不跟我們是一家,難道跟歐羅巴的白人,或者西洲的昆侖奴是一家?不都是黃膚黑發棕瞳么?就以相貌論,東洲生番可比南洋生番更近我們華人。”

  羅五桂覺得真理在自己手上,反譏道:“這里是海外之地!萬里重洋相隔,我們還素無來往!你說他們跟咱們多少年前是一家,也得找條路讓人家從中洲到這地方來吧?”

  蔡新說話了:“咱們是怎么過來的…”

  羅五桂一愣,蔡新再道:“羅白海峽…恩,就是你跟那個白令一起發現的海峽,不過數十里之遙,若是極寒之季,不定還能履冰而過,怎么就不可能是從中洲過來的?”

  羅五桂滯住,感情自己還為這一說作出了最重要的貢獻呢。他自然不知道,蔡新也沒有自覺,隨口一語,就道破了多年后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和人類學家共同努力而得出的結論。當然,他們也不知道,“羅白海峽”,在一萬多年前曾經是道陸峽。

  蔡新又道:“王祭祀剛才也說了,除了南面的生番曾立起什么王朝外,這北面的生番都是茹毛飲血之輩,素無王化傳承,就跟我華夏北戎諸族差不多。這也非我誑語,以真究之,東洲生番還真可能是我華夏苗裔。既然有這可能,我們不妨以此為大義,如此可用上《居延盟誓》之策,華夏拓殖東洲就有了堅實根基。”

  搞政治的套路是“既然可能是真,那就一定是真,因為我需要”,而搞軍事的套路是“可能是真,那就意味著可能是假。既然有可能是假,那就一定是假,因為我害怕”。

  羅五桂的套路對不上蔡新的套路,只好悶悶地縮在一邊,聽著文人們議論,此時他算是有了深刻的理解,為什么武人不適合搞這些事,他們這些文人的臉皮厚得實在是令人發指啊。

  蔡新肯定了這個方向,讓眾人(書書屋.shushu5最快更新)頗為振奮,接下來的工作,就是確定東洲生番到底是咱們華夏那一代的苗裔。

  有學子開口就來:“洋人把東洲生番稱呼為印第安人,這些年國中整理出諸多舊史,有書就提到殷商覆滅之事。說殷商紂王征東夷、淮夷、虎夷諸地,周武王趁勢起兵,傾覆殷商。而殷商東征之軍還在東夷,也就是現在的山東,將軍攸候喜并東征大軍去向無蹤。學生以為,不定是攸候喜泛舟過海,來了東洲…印第安人,也就是殷人!”

  眾人愣住,這家伙,真敢想啊,不過聽起來倒蠻像回事的。

  蔡新之論的方向本就是扯淡,但政治需要的扯淡,跟茶館酒肆里的扯淡還是兩回事,是認真地扯淡,至少要經得起推敲和責難。

  于是此人的殷商論遭遇洶洶辯難,頓時體無完膚。

  怎么來的還好說,就算是兩千八百年前的航海技術很差,也無礙海船沿岸而行,經羅白海峽到了東洲。

  但把“印地安人”這個稱呼跟殷商扯到一起,本就是附會,范四海都清楚“印第安人”這個稱呼的由來,分明是歐羅巴人探險者以為這里就是他們想要找到印度,才把當地人叫印度安人,跟殷商沒有半文錢關系。

  王祭祀懂得更多,他拿出大洋公司從西班牙人那搞來的關于瑪雅王朝的資料。就說北面這些生番跟華夏昔日的夷狄就沒什么兩樣,而上下東洲之間,印第安人所建的王朝,不管是儀制,還是技術,也都看不到一點殷商的痕跡。他特別說到了一點,瑪雅人已是印地安人中最聰慧最先進的一族,可他們居然還不會用輪子,而他們頗為發達的星相之術里,也完全看不到跟我華夏星相有關聯的地方。

  “老夫就一直在琢磨此事,也覺得東洲生番與我華夏定有關聯,但要說是殷商,那絕無可能…”

  王祭祀倒是以探究真理的態度研究過這個問題,可他現在沒有答案,但想象力豐富的學子所提的殷商論,顯然經不起推敲。就說輪子這事,大家都覺完全不可想象。真是殷商遺民,千年傳承,可能丟掉文字,可能丟掉王化,也就是政治體制,但怎么也不可能丟掉輪子這東西吧?

  蔡新目光閃爍,決然道:“殷商不行,最好更早,早到…”

  接著的話捅破了“文化戰線”的政治原理,“有跡可循,但又無跡細查的年代”。

  羅五桂聽得牙痛,這話他明白,那意思就是說,咱們要搞出來的說法,有證據佐證,卻沒辦法細查,至少找不到確鑿的反證,這就是政治上的扯淡。但這扯淡卻帶著三分真,以為它可能就是真的。

  這就體現出搞政治和搞學術的區別了,搞學術的是從事實向上推結論,搞政治的是從結論向下找事實,甚至不需要事實,只需要結論的邏輯能包裹事實就好。

  因此白城學院那幾個道黨學子馬上就有了具體的方向:“查《史紀》”,“不,重點是《補三皇本紀》!”

  殷商是兩千八百年前的事,而以黃帝為始,又是四千三百年前的事,唐人司馬貞所著的《補三皇本紀》,那更是把上古的神話時代融匯到一起,上溯十紀三百二十七萬年…

  祭祀王臨嘆了口氣,該是放棄了學術思維,在這事上向政治思維靠攏,他出聲道:“此事何須另作辛勞,我們天廟…不就在忙這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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