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您 “朕也是商人,經營著這一國,為國中人人謀福。你們政堂就是大掌柜,難道還要朕來替你們算賬?”
黃埔政事堂,在例行的聽政會上,文部尚書屈承朔提到了朝鮮問題,頓時引得尚書和門下兩省的官員紛紛附議,意思就一個,大英不能再坐視朝鮮局勢,讓年羹堯吞為私地。
這些官員都是圣賢、三賢、仁儒等派讀書人,現在已并稱為“英儒派”,以“英華新儒”自居,還在努力維系著儒家在朝堂國政上的存在。他們看朝鮮問題,首先是從華夏藩屬國的角度來看,就覺朝鮮是大明忠貞藩屬,英華怎么也得將這層關系繼承下來,否則英華的華夏正朔地位就不夠圓滿。這是面子問題,面子就是政治。
盡管目前一國的焦點在江南、西域和安南,可年羹堯遮斷山東海域,獲得朝鮮事務大臣的消息已在國中傳開,趁此機會,英儒派也想借朝鮮事務,提升他們在國政中的發言權。
政事堂受此風向影響,著首輔湯右曾出面向皇帝提出動議:出兵朝鮮,湯右曾自己就是個“英儒派”。
李肆說:“政事堂能說服西院把工商稅提高兩成,或者說服兩院開征遺產稅,這事就能辦。”
湯右曾和一幫朝臣頓時泄氣,工商公司稅提高兩成?別說提高,現在西院成天嚷著降低公司稅呢。而遺產稅······那可是個百年話題,湯右曾都視之為自己在任首輔期間的終極目標。
去年英華趁著南北大戰,推行了土地分家契稅。此法被國中各派人士視為“均貧富”之路的起步之政,墨儒乃至一些道黨人士希望能再進一步,搞成財產繼承稅。
跟官府收取傭金以作公證的過契法理不同,遺產稅是要直接下刀子割肉,抑大富,濟孤苦。基于這樣的法理,稅率就不是契稅的三厘五厘而是至少一成以上的重稅。
土地分家收契稅容易,眼下英華正轟轟烈烈推動分田到戶乃至到人,大地主們在新起的工商階層前居于弱勢,只能任由宰割。可遺產稅波及到銀錢、股票、房屋等所有動產和不動產這就是動既得利益階層的奶酪了,即便是皇帝都覺時機太早,相關技術和觀念不成熟,沒必要先去碰。靠他湯右曾一人?怕不第二天滿天下報紙都是他的樁樁劣跡,連他吃新會女兒香的故事都能編排出來。
“江南現在還是個無底窟窿,每年平均要虧二三百萬,安南之事必須備妥三年預算,每年上百萬才能把首尾抹平。西域進軍已難回頭,每年也是三四百萬的開銷,加上相關政務,就是五六百萬…”
李肆一一列舉國家財政的大頭,每說一項,朝臣們就嘆一口氣。
“今年赤字五百萬還是保守估計,朕心中底線已經落到了一千萬正在頭痛該怎么補呢。你們要鬧著打也行,官員的祿爵散階新制呈請還在朕的案頭上,朕可以駁了省下三四百萬,來打這一仗,也還勉強夠用。”
李肆開始抬杠,湯右曾苦笑道:“臣等是意氣用事,思慮不周,陛下也勿以牙還牙嘛。//”
從天王府時代開始,李肆就承諾英華不搞明清官俸制,而要走宋時厚薪路線。稱帝一次,圣道五年一次,對官員薪俸作了大調整此時的新制,再加上了若干要素,讓英華官俸制度終于完備成熟。
新的官俸制將官員待遇定為品祿、職俸、散階貼補和爵金,品祿相當于宋時的本官,將原本的正從九品十八級制分為正中從九品二十七級制,而職俸就等同宋時的差遣散階顧名思義,也是宋時的玩意。爵金是退休金,另一套體系。
英華官俸新制,套了一層宋制的皮,內里卻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宋代本官和差遣各有標準,任官者是選其高者給俸,而英華官俸則是兩者都有。
品祿由中央財政撥發,但凡有官品的,都是宋時所謂的“京官”。而職俸則不一樣,法院、計司和中央各部省的職俸都歸中央財政負責。地方官員的職俸,大到一省巡撫,小到鄉里的驛正,都由地方負責。
散階貼補則是另一套等級,目前有四十二階之多,是按照資歷、舉人和進士之分升遷,用來平衡高低收入,特別是安撫那些老資歷的官員,讓他們能跟年輕新晉就躍升到中高級官員的小輩有所區分,這部分銀錢不多,但特別待遇不少。
以英華鄉間驛正來算,大驛是正九品,正九品官祿為每月三兩銀子,職俸則由各地方定,例如湖南的一般縣份,鄉驛驛正為每月四兩。這位驛正若是軍官退伍,或是資歷足夠,則還享有低級散階貼補,大概在一到二兩之間,加上驛正職務所享的車馬飯食衣物等補貼,這位正九品驛正每月能得十來兩銀子。
所有官員的住房、子女就學,住院醫療,都是國家提供保障,當然,也只是滿足需求。自己另有所求,就得掏錢了。退休后,便是最低一級爵位,每月也能得一到二兩的養老金。這個數目,在眼下的英華,相當于一般工人的平均收入。
總結而言,英華官員的薪俸還算不上太高,跟“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時代自然沒法比。但在正轉型到近代的社會里,一個基層低級官員的年入是社會人均收入的六到八倍,這當然已是高薪。如果拿知縣出來比,一個從五品知縣,一年官俸補貼總和為五百到一千兩,差距自然更大。
明清社會的官員,都是依附一套賦稅承包責任制分下來的,俸祿高低沒有太大意義,而英華則丟開了賦稅承包制,由商業體系來承載賦稅,官員的身份自然跟明清不同。明清官員就像是核算體制下的分公司頭目,而英華官員則是整體核算體制下,只有經辦權的公司員 英華還是中央集權,官僚治政的社會,李肆雖然正推動地方分權,削弱官僚對整個社會的管控但不可能馬上就進化為現代文官社會。以這套體系穩住社會精英的核心,也是社會轉型期的必然手段。
為此盡管將職俸分解到地方,中央財政也要增多三四百萬兩養官支出,這就是代價。
籠統來算英華中央地方目前有官品之人多達來萬,平均下來,每十萬人就有二百二十名官員,對比號稱冗官”的宋代,每十萬人五十一名官員的規模,已經四倍有余。但英華國入七千萬,一千五百萬養官·地方財政四千萬,一千萬養官,合計起來,不到四分之一的支出養官,對比中央財政兩千萬軍費,一千八百萬醫衛及重點工程投入,只算是國家第三號財政負擔。
對國家已不是生死大事,可對官員們來說·新制提升了他們兩三成收入,只是為打朝鮮而廢,哪怕只是推遲一年·政事堂人人都要遭百官吐唾沫。
因此湯右曾很理智地選擇了放棄,他也看得出來,皇帝真是無心去攪和朝鮮,而皇帝算的帳也很清楚,國家現在也確實無力伸手。
“若是容年羹堯和滿清扎根朝鮮,害處還是太多,陛下難道就別無他策么?”
“效仿當年處置日本那般,遣一艦隊,送通事上岸,訂立條約·讓朝鮮轉尊我英華,這該容易!”
“正該如此!朝鮮乃我華夏天命之藩,歸在近三服里,絕不容與滿清沆瀣一氣!”
屈承朔猶自不甘,翰林院的“王道社”成員也扯起了嗓子,王道社的眼光從來都盯著華夏之外·雖然最近因安南之變,正為安南在外六服里的地位該怎么變動而爭論不休,可朝鮮是他們絕不愿松手的近三服對象。
“我看啊,還是仿照南洋公司例,讓北洋公司去整治朝鮮好了。”
范晉來了這么一句,卻遭來眾人洶涌反駁。南洋滿是夷狄,自然可以容商人肆掠。朝鮮是心慕中華,鄙夷滿韃之國。推著那幫商人去禍亂朝鮮,到時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把朝鮮推進滿清或者年羹堯的懷抱。
論人心的都是英儒派,而王道社和務實的道黨中人卻認為,朝鮮之利還不怎么顯得出來,朝鮮也就是人參和稻米值得一提,別無長物。北洋公司不僅無心入朝鮮,還會引得朝鮮忌憚,認為英華將其當作南洋諸國那般處置。
李肆同情地看了看范晉,這次是范晉跳出來幫他背黑鍋了,北洋公司幾乎就是他這皇帝的私人公司,主業是呂宋、琉球到日本薩摩藩的海路貿易。朝鮮在這條線路的末端,利潤太薄,公司也無意插手,都是日本和朝鮮在運作。
“北洋公司就不動了,容愿意去朝鮮尋利的商人自己鼓搗吧,等他們撬開了朝鮮的口子,朝廷再相機而動。在朝鮮未主動聯絡我英華之前,不派通事,不遣艦隊。”
李肆定了調子,各方思忖,都覺能夠接受。既想把朝鮮拉過來,就必須投入。可現在一國沒有余力投入,驅策北洋公司這種級別的猛獸吧,敵意太濃,而且朝鮮又不像南洋,有那么大的利益擺在明處,招不來多少商人聚力。
如果有商人愿意自己出錢出力去撬門,那是再好不過。在此之前,朝廷自不能先遣使去朝鮮,免得雙方關系定了調,限制住商人運作的空間。而且朝鮮內部還沒多少支持英華的力量,現在遣使過去,多半是送臉上門。
“真不知道,會有誰盯住了朝鮮…”
湯右曾等人還頗為不解,看皇帝這態度,心中顯已有了底,可這趟生意,不僅要攪動朝鮮局勢,還要跟年羹堯乃至滿清為敵,什么樣的商人才會有這樣的魄力?
“是有本事主掌一洋事務,卻被朝堂推出門外的人。”
李肆若有所指地道,范四海原本是他看中之人,想用此人打理樞密院南洋事務,卻遭政事堂群起反對。畢竟此人惹起過人心動蕩,用他會損朝廷顏面,李肆也不得不從善如流,放范四海繼續在江湖翻騰。
湯右曾不知道是沒想起,還是裝作沒想起,還是一副疑惑模樣:“商人逐利,朝鮮能有什么利?”
李肆聳肩,朝鮮是有利,但散于各處,還不知范四海能找到哪一樁利。
政事堂聽政會結束,李肆上了馬車,隨手拆開一個小紙盒,從里面抽出一根寬度長度跟中指差不多的玩意,叼在嘴上,再刺啦劃燃一根火柴…···
白煙升起,李肆吞云吐霧,品嘗著闊別十八年的香煙味道。
自萬歷年間,美洲煙草傳入,中國煙草業就漸漸發展起來。前世李肆也算半個癮君子,但這個時代的煙葉還多以黃花煙為主,加工方式也是晾曬,出來的水旱嚼煙都是那種味道濃烈,煙堿含量奇高的東西,李肆根本沒辦法適應。
這么多年下來,李肆早已對香煙沒什么興趣,可煙草行業他卻不愿回避。煙草種植可以養活貧瘠山地的農民,流通和銷售也能為一國貢獻驚人賦稅,雖有煙癮之害,卻跟鴉片不同,何樂而不為?
于是他通過太平洋公司,跟西班牙人交流溝通,從北美引進了適合烘烤工藝的煙草品種,在云南、廣西和貴州一帶試種。幾年下來已擴展到上萬畝,所產煙草也行銷兩廣和南洋。
但李肆依舊不滿意,煙草加工還是人工方式,出來的煙葉只適合煙斗,而且價格還不低,不是一般平民消費得起的。
在他的推動下,蒸汽機和生產線漸漸進入到煙草工藝的各個環節,煙葉烘烤、煙絲切割和裹煙分裝也由機器代替了人力,現在他抽的就是云煙公司最新出品的“機煙”,還取了個“云羅香”的品牌雅名。
一盒二十支,市面售價三十文,還是太貴。因為銷量還不夠大,必須提高售價,否則難以維持生產,但相信這玩意會很快沖刷掉老式煙草,銷量成倍增長。
云霧之間,李肆忽然想起前明崇禎年間的事,那時煙草正在中國廣泛傳開,據說因為有人將鴉片混在煙草里吸食,造出不少煙鬼,所以崇禎皇帝下了禁煙令。結果人們沒法吸煙了,干脆直接吸純的鴉片。
想到鴉片,李肆打了個哆嗦,南洋公司也建有鴉片種植園,說是藥用,規模也不大,但這都是面上的,實情到底如何呢?
龍門福建會館,范四海笑得有些猙獰:“要撬開朝鮮之門,就得用非凡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