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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白蓮圣姑 晨光灑下,羅店黃家村的農人們又開始了一日的辛勞,路過磨坊時,都朝門口立著的米五娘恭謹點頭,轉頭時都在想,米仙姑大概是施法過勞,臉色很不好。
“米奶奶,船運公司在廣招人手,男女都要,工銀還不錯,大家都覺得在這江南能過日子,人心已經聚不起來了。劉真人也勸米奶奶金盆洗手,幫大家找個好活路,安生過日子…”
米五娘身邊,一人這么說著,這才是她臉色不好的原因。
“當初是我指點著大家分頭逃了出來,也是我說話,才來了這江南,來江南為的是繼續傳教立業!米奶奶…現在就不認我這個圣姑了!?讓你們劉真人過來見我!告訴他,如果他不帶著直隸十八門的兄弟過來議事,他們就等著官府上門捉拿吧!”
米五娘冷聲說著,目中寒光讓對方縮著脖子彎著腰,似乎字字都能斷人頭顱一般。
使者落荒而逃,中午時分,另一個人也有了跟那使者一般無二的感受。
“你、你這妖婆行的是妖術!等我師傅,我們教中長老來了,妖婆你就要魂飛魄散!連投、投胎的機會都沒了!”
像是肥豬被拖到了案板上,張九麻子驚得話都說不利索。剛從城里回來,正想著該怎么借城里天廟的威勢,壓迫村人出錢修天廟,給他建起壓榨村人的據點,卻被一個巫婆揮著如意指住,說他妖孽附身。
邪門的是,這巫婆竟是個漂亮姑娘,而她繞著自己走了一圈后,一揮手,自己身上就飄起了一股腥臭的黑煙。
見圍觀村人視自己為妖邪的恐懼神色,張九麻子真被這個“米仙姑”嚇住了。
這是同行,而且是道行高深的同行,剛才那法門,遠比早年教過自己幾招散手的游方道人厲害得多。
所謂“法門”,在他們巫婆神漢這一行里,大的就是生煙起霧,噴火撈油,小的是障眼法,迷心術,反正就是糊弄嚇唬愚夫愚婦的那一套。一般巫婆神漢也就會家傳的一些粗淺把式,遠遠比不上成體系的教門中人。
“妖婆?天理自在人心,誰是妖孽,大家可看得一清二楚!”
米五娘義正言辭地道,周圍民人本對這家伙就沒什么好感,現在露了形跡,更是摩拳擦掌,端著的黑狗血糞水一類穢物就比劃著準備潑上去。
“張九麻子!你為什么要害我兒子!?”
一邊許三赤紅著眼,提著鋤頭就撲了上來,村人趕緊抱住了他,連聲勸著得聽仙姑吩咐。
“害人的不是張九,是附身的妖孽,就不知真正的張九還有幾分神智…”
米五娘木如意晃著,瞳光如刀,直插張九麻子心房。
“高手”當前,周圍村人虎視眈眈,雖不知這米仙姑要怎么擺布自己,張九也只有認栽了。他就是搞這行的,很清楚現在的人心形勢,若是繼續硬頂,多半要被村人當作妖孽亂鋤頭砸死。不敢再含糊,猛然兩眼翻白,渾身發抖,在地上翻來滾去。
米五娘舞動不止,“驅妖鈴”響動不停,張九也翻滾不定,漸漸身上又起了淡淡白煙。
“暫時是驅走了,虎子也該能好起來,這張九…就不知道是不是還潛著妖孽的引子。”
米仙姑香汗淋漓地道,張九也如狗一般,趴在地上吐舌頭喘氣。
“仙姑大能,救我張九一命!”
聽米仙姑這話,他趕緊慘聲呼著,暗道這米仙姑撥轉人心的手段好生厲害。
磨坊里,張九麻子被兩個漢子夾住,就聽米五娘道:“你也是個聰明人,還值得一用…”
張九頹然道:“仙姑何方高人?何苦為難區區小人。”
他心中還存著濃濃不甘,想著找自己的“新靠山”找回場子。
米五娘冷笑道:“且不說白蓮圣姑這個名頭,單就是龍門教的米奶奶,花這般力氣整治你,你也是上輩子積德了。”
張九原本還立得穩穩的,連續聽到“白蓮圣姑”和“龍門教”,身子一個哆嗦,腿肚子也軟了。
搞他們這行的,龍門教也許不清楚,白蓮教誰不清楚?他們會的那點道行,大多還是白蓮教幾百年來傳下來的。如果以道門來看這事,他張九就像是一個小散修,而白蓮教就像是名門大宗。
“米奶奶…不,圣姑奶奶…”
“新靠山”頓時被他拋諸腦后,不是還被人夾著,張九已經朝米五娘連連叩頭了。
“天主教許了你什么好處?能比得過服侍無生老母的福分?你若是入我龍門教,讓我教在這里立住腳跟,我就許你個圣壇護法!”
米五娘沉聲說著,張九腦子卻又清醒了,城里天廟祭祀的警言告誡似乎就在耳邊響起。
“還不謝過圣姑!圣壇護法,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要管八百八十八個兄弟的公事!”
夾著他的一個漢子喝道,張九嚇得一抖,腦子同時也是一抖,白蓮教的公事是什么?就是所有錢財。白蓮教分支眾多,但正統教門都遵行財食公管,身不帶私的宗旨,由各級護法、長老、壇主、香主之類的頭目管理。八百八十八個教民的錢財!?這前途好大!
什么狗屁天主教,法事香火錢都是定額,不準隨意浮收,還要教人讀書寫字、勸解鄉鄰糾紛,護養公墳,全是苦累差事,老子不干了!
張九麻利地道:“小人愿入!小人愿入!”
為了抬高自己的價值,他接著熱切地道:“要在這里立教,就得當心天主教和官府,小人剛作了天主教鄉巡祭祀,借著這方便,小人可以…”
一番密談后,張九出了磨坊,再朝米五娘拜倒:“米仙姑大恩大德,張九這輩子做牛做馬也報不了哇!”
周圍村人嘩啦全朝磨坊跪下了,許三更是叩頭連連,他兒子雖還未痊愈,臉上已有了紅潤,氣息也穩了許多,肯定是已去了妖氣。張九那話,就是他的心聲。
元宵將近,黃家村里熱鬧不已,盡管糧價低靡,大家都對今年的夏稅憂心不已,但米仙姑幫村里人去了妖孽,都紛紛使足了力氣,湊起一桌桌席宴,迎元宵的同時,也酬謝米仙姑和隨行鄉人的恩德。
“喲…大家都知道消息了?”
一個對米五娘而言算是生面孔的漢子進了村子,訝異地道。
眾人不解,問是什么消息。
那漢子滿面紅光:“萬歲爺開恩,普免錢糧!之前已經減了丁銀,現在漕賦也是大減啊,大家知道減多少嗎?咱們太倉,減四成!”
村人大喜,紛紛起身朝北遙拜,口稱萬歲爺圣明,直到那漢子提醒說萬歲爺龍椅在南面,這才改了方向。
“這還沒完呢!萬歲爺還頒了《江南國是詔》,過幾日就要貼到咱們村里來,我先給大家說說。未來五年內,朝廷要讓咱們江南人的稅賦減到大清時的一半,每鄉每鎮都要建學校,讀書都不要錢!孤寡老弱都有扶助…”
漢子說了一大通,都是村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不止減賦辦學,扶恤孤弱,鎮里的官府還要幫著指導田產,指點買賣,讓村人歡欣鼓舞。
這是以湯右曾為首的政事堂在江南推動的人心工程,眼下江南農人苦于漕賦,這事不僅要挖根子,也要補皮面。
康熙老兒當年搞什么永不加賦的文字游戲,英華朝廷雖不屑此舉,但為了穩定江南人心,也不得不把節操的下限調低。減漕賦是必然,但銀子卻還得從江南出,國家預算暫時出不了這筆銀子。從哪里出呢?就從商人身上出。
減漕賦的同時,對以前一刀切掉的厘金作了重新整理,選出一些零散的坐稅項目,比如什么車船稅一類的雜稅,以府縣商稅的途徑收攏到江南行營,同時江南糧商也要出點血,再由江南行營買糧,將大約一百五十萬兩的漕賦缺口補足。這里面既涉及舊稅復燃,又涉及官府直接插手商業,只能是過渡政策,等以后各府縣地方稅起來后再進行調整。
而《江南國是詔》則是更大一樁皮面工程,由李肆在江南頒詔,給江南人許下承諾,強調國家對江南的重視,同時展現民生規劃,這是畫大餅。詔書里還細致談及了《皇英君憲》,更多針對江南讀書人和工商階層,鄉間農人暫時可搞不懂。
更多的措施,也非一般農人感興趣,那就是恩科制舉以及每年常科的設置,以及在江南以府院入手,搭建東西院體系的舉措。
這么一套人心工程搞下來,大多數農人和士紳工商都心中安穩了。當然,江南數千鄉鎮,四五千萬人,春風撫林,并不一定惠及每株小草。
“還有人說了,朝廷正在考慮還都江南呢,咱們江南人很快就能靠著萬歲爺過日子了!”
那漢子說得額頭生煙,再說到另一個好消息時,村人的笑容開始有些勉強了。
“朝廷還要大辦什么醫院,許三,你家虎子不是病了嗎?到時鎮里起碼有六七個郎中,再不得讓那張九麻子糊弄人…”
先不說張九麻子就在角落的宴席里海吃,許三就已冷了臉,“是啊,等朝廷建好什么醫院,我兒子的墳頭也長了三尺雜草了。”
張九麻子掐著嗓子也回嘴道:“郎中多就好?欺咱們不懂,診金收得天貴,誰瞧得起病!?”
“減賦是好,可糧價還是那么低,咱們日子還是好不起來…”
“之前大英入江南時,不也是說馬上就有好日子過了么,怎么現在又變成五年了?五年后是不是還要說十年?”
“天子腳下有好日子嗎?聽祖輩說,當年大明皇帝還在江寧的時候,那日子可不好過。”
“萬歲爺近來說話辦事真是勤啊,有這功夫,多管管下面的官老爺不挺好?鎮上的馬主薄還在給咱們村攤元宵的燈芯紙紅錢,林老爺,這事你也點了頭?”
村人七嘴八舌地念叨著,那林老爺趕緊辯解自己沒跟馬主薄摻和,村人當然不信,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呆了片刻,無奈地跺腳走了。
“林老爺?什么來歷,為什么大家都有些憎惡這人?”
“林貴,識點字,被新朝點中見了萬歲爺,變了身份,現在是鎮院的院事。小人也不知這院事是干什么的,就好象是馬主薄的幫村吧,馬主薄一家子這些年可干了不少壞事,誰跟他一伙,大家當然就憎誰。”
“可笑這老林的兒子林遠傅早前卻在幫大清辦事,聽說在松江府那惹出了不小動靜,還上了官府的海捕單。”
敞天席宴旁,村人讓出來的一間屋子里,張九麻子向米五娘細細講著這人的來歷。
“說起憎惡,這老林也只是礙大家眼,都比不上方家,方家的族田在咱們村子邊上,截渠搶肥,還不給咱們村人分佃,說起方家,不少人都要吐唾沫。前些日子,方家人爭著分族田,大家伙面上勸,心中都樂著呢。”
張九麻子對村里事了若指掌,不等米五娘問就一股腦地抖落出來。
“林貴…方家…馬主薄…”
米五娘拖著下巴陷入沉思,張九壯著膽子偷瞄,就覺這圣姑的肌膚就跟白玉似的,那眼神也跟玉觀音一樣,好象自天頂投下一般。那么冷,那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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