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一氣貫經緯,東西引頸鳴第六百八十九章長江大決戰:戰爭買賣第六百八十九章長江大決戰:戰爭買賣 已是圣道十年四月,華容南面,洞庭湖北岸,湖面戰船云集,岸上營帳如林。
此時正是中午,炊火正旺,一堆堆兵丁們端著碗,或站或蹲,呼呼扒拉著,碗里半米半薯,人群中的盆子早已空空,那里面裝著的是油炒萵苣。
“喲,朱三,你啥時候換了根皮腰帶啊,小心讓王外委看見…”
“王外委腰里已經有一條了,是啊,我送的。我舅子在江南給南蠻當雜貨商代,這皮腰帶一條不過八十文!跟紅衣兵身上的一模一樣!”
炫耀的兵丁挺著肚子,將腰上扎得緊緊的寬皮帶展示給同僚,頓時惹來眾人的圍觀。
“人家是白色的,身上還有兩條交叉的斜帶子,你這腰間獨獨一根算什么啊。”
“才八十文,當然比不上原樣的,咱們這里自產的皮腰帶都要一百文以上,還細得跟青線蛇一樣。”
“刀也能掛,藥葫蘆和彈袋子也能掛,還真是方便。”
“何止方便,看著也精神啊,朱三,還有多的嗎?”
眾人紛紛攘攘地議論著,即便是嘴里不屑的,兩眼也都緊盯不放。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了正吃著的飯菜上。
“我那舅子說,龍門的紅衣兵,吃的全是白米飯,頓頓菜都帶油葷,至少三天一頓肉,大塊大塊的紅燒肉!”
“肉…肉算個啥,人家一月薪餉就是四五兩,官長還扣不到,個個都有余錢自己買短銃。”
“哎呀,那遇著了他們,一人當面起碼就是兩槍,那怎么是對手?”
“對手?你有資格當老紅衣的對手?咱們運氣也好,南蠻在這邊的紅衣基本都是以前的衛軍。灰衣兵更多,叫什么義勇軍,就跟咱們的練勇一樣。”
很快話題就轉到了眼下的形勢,這也是兵丁們聊天的傳統套路。
“運氣好個屁!沒聽說南蠻靠一條怪船,就把岳大帥的水師打垮了,大帥的兒子都被抓去了,急著把咱們襄陽水師調過來,就是要跟那怪船拼命!”
“嘶…吐著黑煙,叫聲就像是龍王出水的怪船?武昌鎮的人說,那船最厲害的還是炮,一炮能隔著三五里遠,就轟爛咱們的一條船,他們幾十條船圍攻人家,結果還被打得落花流水。”
“完了,這日子可算過到頭了,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跟南蠻打仗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這么多年都處得好好的,現在又打起來,為的是啥啊?”
武昌鎮水師的遭遇頓時引起熱議,連帶幾個馬兵級別的船頭都摻和進來了。
“最近華容在發什么告貼…”
有人忽然來了這么一句,眾人頓時不言語了,目光躲躲閃閃,捉起了迷藏。
“其實不少人都看過了吧,咱們這一哨有三條船,還都是中趕繒,算算能得一萬兩銀子,再加上人頭,每人能分…一百多兩呢。”
“不止這個,還可以入南蠻的海軍,海軍啊!聽說他們的待遇比紅衣兵還好…”
終于有人作了補充,眾人更是憋得難受,有些人飯碗已空了,筷子依舊咣咣攪著。
“空口白牙,誰信啊?到時候船一繳,人一殺,下了地府可沒處喊冤。”
“告貼上有施大將軍的孫子作保!南蠻還缺銀子?南蠻還犯得著為你一個小兵丟了信譽?”
“說得懸乎,誰真有那告貼?”
再有愣頭愣腦的終于撕開了那層無形的遮掩,有人受不得激,伸手就要掏東西,正是那扎著寬皮帶的朱三,可手到懷里就停住了,接著人也跪到了地上。
不止朱三,所有人都跪下來叩拜,他們的管哨外委千總,正陪著一個地位更高的軍將巡視過來了。
王外委朝襄陽水師協中營游擊介紹道:“陳中軍,人都在這,標下這一哨有三條中趕繒,六十六個兵,三十二個船工,絕無貪吃兵額之舉…”
那中軍嗯了一聲,嚴肅地道:“今日南蠻在華容偷發告貼,惑亂軍心,副戎有令,一查到底,一哨一隊都不能漏下!”
王外委點頭連連,中軍細細觀察著他的反應,再說道:“查到了什么也不要聲張,副戎可不想讓岳大帥分心。”
王外委品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很堅決地道:“標下唯副戎馬首是瞻!”
兩人離去,這邊的兵丁安靜了好一陣子,有人慘聲道:“上頭都下來清查人船了,這就要開打了么?”
那朱三卻道:“告貼上說,官老爺帶船南投的,船銀三成給官老爺…”
眾人憤憤不平:“憑啥這事也要優待官老爺啊!?”
四月開始,江西已是戰火紛飛,西山大營和江西兵三路出擊,跟英華軍在袁州、臨江和建昌三府展開大戰。
湖南一面,鄂爾泰匯聚武昌大營另一半人馬,加上湖北綠營其他鎮協,繼續壓迫岳州,而岳鐘琪則以武昌大營一萬三千火器軍緩攻常德,更有四百多條戰船,一萬多水兵組成的龐大水師,在洞庭湖西面游弋,一面控制洞庭湖水路,一面擺出隨時登陸洞庭湖南岸的架勢。
跟陸上不同,水路安靜得多,岳鐘琪擔心被那艘怪船各個擊破,都是以快哨船巡查,后面再跟三四十條戰船組團而行。
好幾日都沒南蠻船只的活動跡象,更見不著那艘怪船,岳鐘琪心頭越來越穩,之前的消息已被確認,那艘快船出了毛病,再動彈不得。洞庭湖水路,完完全全就在自己的手里。
他正要專心組織常德攻勢,水上出現了掛著南蠻旗幟的快船,似乎只是巡哨船,又小又快,這邊的快哨船根本就追不上。
“就是水上的細作,不必太過關心。”
岳鐘琪沒有想太多,短時間里,南蠻在洞庭湖怎么也不可能組織起一支強大水師,搞出幾條船來探查水路,根本沒什么威脅。
可漸漸的,事情開始有些不妙。
四月七日,彝陵協報說一條船掉隊,微末小事,岳鐘琪轉身就忘了。
四月八日,九日,十日,各有一兩條船報損,這也正常。
四月十一日,襄陽協報說,船團遇敵,派了一哨三條船迎戰,因湖面風大浪高,三船受損沉沒,管哨外委千總單身逃回。
這事有些蹊蹺,岳鐘琪也沒想太多,只是警惕,南蠻似乎也鼓足了勁地在建水師,水上巡查的強度還要加大。
四月十二日,荊州鎮…
四月十三日、十四日,十五日…
到了十六日,岳鐘琪終于感覺不對頭了,天天都有報損,數目越來越多,現在合計每天要少七八條!少的原因還不都是遇敵,船損沉湖、大霧失蹤、賊人鑿底,失向擱淺,什么花樣都有,襄陽協甚至給出了“船不受炮,放炮船沉”的說辭。
岳鐘琪的武昌大營火器軍在常德城下毫無進展,他的叔叔岳超龍對上了他,戰意格外旺盛,不僅城池守得固若金湯,還有余裕沖出來陣戰。不是靠著三十多位新式火炮,岳鐘琪都覺得常德永無攻陷之日。
這十來天里打下來,陸上兵丁損失兩三千人,可水上根本就無大戰,怎么能丟掉三十多條船呢?而且理由還稀奇古怪!
岳鐘琪十二分不爽,招來那一鎮兩協的總兵和副將,嚴詞詰問,對方躲躲閃閃,百般推諉,毫無所得,讓他更是怒火中燒。
正在頭痛時,幕僚李元帶了一個驚人消息。
這三人的船隊停在華容時,官兵曾經收到了無數告貼。
“船長凡一丈給銀五百兩,每人給銀,比照薪餉二十倍算。凡軍將領三船以上舉義南投,船銀三成歸軍將。有船才付,見船即付,現銀、英華存單、江南存單、英華聯票,方式任選。”
“海軍招募,信譽無憂,舉義者還可入英華海軍,待遇豐厚。”
看清了告貼上的文字,岳鐘琪呻吟一聲,兩條腿都軟了。
好狠好無恥!居然直接用銀子買他的水師!?
“大帥!此告貼不可全信!照著告貼所說的數目,要買下整個水師,得要二百萬兩之巨,這怎么可能?不過是南蠻誆人爾!”
李元扶住岳鐘琪,這話也讓岳鐘琪穩住了心神。是啊,南蠻就算有錢,也沒多到這種地步吧…二百萬兩,真有二百萬兩,他岳鐘琪都會認真考慮一下,是不是帶著整支軍隊“舉義”。
“可要買那一鎮兩協,只要一百萬!”
再一想,不對,南蠻該沒傻到以為可以用銀子買下所有人船,他派出去控制洞庭湖水路的就是這一鎮兩協的船,武昌水師營的船還握在他手里,當作主戰之器。
“你下到這一鎮兩協,去查查他們的人船實數和失船實情!帶上中軍人馬,若有不對,馬上扣下那三個家伙!”
想到之前盤問三人的情形,岳鐘琪很不放心,派李元去總兵魏洪,副將吳文仲和韓登的營中調查。
李元人還在半路上,三人已齊聚魏洪的總兵大帳里。
“好像露餡了…”
襄陽水師協副將韓登這么一說,原本還裝出一副凜然模樣,談著正事的另外兩人,噗哧吐了口長氣。
“咱們可是心有靈犀啊…”
彝陵水師協副將吳文仲一臉輕松地道,之前他們都只是各搞各的,暗有默契,現在捅破了窗戶紙,自然放開了心防。
“咱們也是在整肅軍紀嘛,岳鐘琪握著武昌水師不動,就讓咱們在外面忙乎,當餌食一般,他可是不義在先。”
荊州鎮水師總兵魏洪是旗人,對岳鐘琪這個漢人本就不爽,還在為自己辯護。
“總戎的銀子,是存在了江南銀行?”
韓登忽然問了這么一句,魏洪一愣,啊哈哈地笑著摸頭,反問道:“難道你們不是?”
在江南銀行存銀子特別方便,而且不必怕誰查到,江南銀行的信譽也是杠杠的,就算滿人都無顧慮,北京城里,不少王公宗親都在江南銀行開了戶頭。
“南面…確實有信啊,甚至還容咱們這般行事。”
吳文仲感慨道,另兩人心有戚戚,同時點頭。
他們早在華容就看到了告貼,最初還不當回事,可前幾日不斷有零星船只失蹤,讓他們開始上了心。
接著三人各自發現,有下層軍將居然在搞“批發”生意,跟駕著快船在湖上游弋的“南蠻水師”定期聯絡,將部下人船引導給南蠻,坐收船銀。有些兵丁怕家人受牽連,不敢投南蠻,這也不要緊,就把船交給南蠻,只收船銀,人頭銀子就不要了。
大多數官兵還是不敢南投英華,畢竟當官的家人在別處,當兵的家人就在當地,而且對前景感覺迷茫,沒那個心氣新開人生。于是告貼上所說的“舉義南投”之事,就成了交易。雙方的來往現實,跟岳鐘琪手上所拿告貼的說辭有了很大變化。
一條大船怎么也有五六丈長,大的能到十丈,而造價最多不過千兩銀子,賣給南蠻卻有兩三千乃至五千兩銀子,這算術太簡單了…
賣了船,就向上報船損,如果有人投了南蠻,一并報了意外。
下面的人手腳作得太爛,三個主官很快就發覺了,明白了內情,心中都是怒火狂燒,你們好大的膽子!敢背著我賣!?要賣也只有我有權!
于是三人也下了海,有他們支持,這買賣就作得格外興旺,一時不慎,沒控制住規模,竟然賣出去了一小半…
“李元要來了…”
這就是惡果,之前他們一氣聯手,還以為蒙騙過了岳鐘琪,卻沒想到岳鐘琪根本就不信任他們,派來親信幕僚查探。
吳文仲皺眉深思:“這怎么辦?”
韓登若有所思:“咱們還能有賣的…”
魏洪一拍大腿:“跟南蠻好好戰一番,這一筆生意就作成了!之前岳鐘琪四五十條船沒打贏一條怪船,咱們敗也能敗得比他光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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