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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祭天儀禮的人不多,史貽直也是其中一個,看著那十六個明王在圜丘分立,這是就拜位。筆趣閣高品質更新也就是說,這場祭天大典已經正式開始,不會有大明皇帝出現了。
史貽直明白了,以梁載琛為首的禮科諸人更是明白得通透,都是臉肉擰著,興奮的紅暈轉為難以置信的燥熱,不少人深呼吸,就要準備叫喊,卻被周圍一幫官員冷眼看住。
李朱綬那壓著足足火氣的低聲傳來:“諸位…是要亂祭天大典么?”
梁載琛跺腳道:“這…這不合禮!?”
李朱綬挑眉:“哪里不合禮?”
此時一位明王已就正北拜位,正是那襄王朱慈允,看來他是主祭之人。
梁載琛指向朱慈允,手指頭部在發抖:
“他…他該先就帝位,再…再祭天!”
李朱綬嗤笑:“就帝位跟祭天有什么關系?眼下是祭天,哪里不合禮?”
梁載琛沒話說了,祭天向來都有代祭,親王代祭,再自然不過。想到或許今日只是祭天,立明帝之事該在后面,他心頭也緩過來一口氣。
可再看看這天堂四周攢動的人頭,梁載琛對自己的推斷又生懷疑,只是單純的祭夭,為何要招來這么多人?祭天之事怎么也得忙乎個大半天,要在今天立帝,怕是沒那個時間,而且地方也不對。立帝該在無涯宮大殿舉行,那可是更為隆重之事,怎么也不該當著民人的面。
除開這個疑問,更大的疑問是,李肆呢?
李肆怎么沒現身?
梁載琛心頭亂成一團麻,其他禮科腐儒們也都面面相覷。但他們都不敢喧嘩,亂了祭天之禮,從他們所守的“禮”來說,那是比君前失儀更了不得的大罪。
此時祭天已進入到第一階段,就是迎帝神。“始平之章”高響,朱慈允從圜丘中層走向上層,懷中似乎還抱著一個東西。來到昊天上帝神牌主位前,他將這東西高舉,左右展示,官員以及孔尚任這些布衣頓時嘩然,那是永歷牌位。
樂聲中,朱慈允抱著永歷牌位,在昊天上帝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三跪九拜,此時站在中層拜位的其余十五位親王也向神位叩拜。筆趣閣高品質更新 接著朱慈允叩拜四方天帝神位,接著再向供案上的大明歷代皇帝牌位叩拜。
第一禮完,接著是第二禮奠玉帛,奏“景平之章”,第三禮進俎,奏“咸平之章”。
第四禮行初獻禮,是向諸神獻爵,奏“奉平之章”。圜丘下層,一身華麗戎服的侍衛親軍舞動“干戚之舞”,之后樂止,司祝唐孫鎬跪讀祝文。文畢,朱慈允繼續抱著永歷牌位,行三跪九拜禮,再到神位前獻爵。
第五禮是亞獻禮,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第六禮是行終獻禮,奏“永平之章”,再舞“羽龠之舞”。第七禮撤饌,奏“熙平之章”。第八禮送帝神,奏“清平之章”,祭品送燎爐焚燒,朱慈允抱著牌位來到望燎位,奏“太平之章”。
到第九禮望燎,也就看著祭品燒完,奏“佑平之章”,大典結束。
整套流程,原本每禮之間都有間歇,可在內外主持者的調度下,卻沒有一絲停頓,至少要兩個時辰以上的大典,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此時午時還沒過。
眼見朱慈允還立在圓丘上,眾人都知道,事情還沒完。梁載琛等人更是懷著希望,雖然這地點不對,但就此立帝登基,目的還是達到了。
跪拜得腦袋發暈的朱慈允深吸一口氣,拱手舉牌,袞服大袖內側,貼著一篇寫得密密麻麻的文章,那是他的發言稿。
“我大明太祖皇帝,憤蒙古夷狄之治,揮戈而起于草莽,滌蕩華夏,砥定帝業,于今已三百四十九年…,圜丘四周是圓弧狀內沿,聲波來回反射,遠遠擴散開,及于整個天壇。十數萬人屏息靜音,就聽著朱慈允那朗朗話語。
朱慈允是在總結大明之治,既褒揚大明延續而下的內仁外剛,稱頌大明所凝之華夏骨氣,也批評大明歷代皇帝失政之處。
接著朱慈允說道,自明中之后,天變時變,大明皇帝未能聆得天聽,知時而進,以至于民亂四起,夷狄難平。之后崇禎死國,南明諸帝雖勉力振作,卻再難回天。而永歷則亡于滿清夷狄,更絕華夏道統。
“大明承天命而立,其亡也乃天命所定,功過自有后人論。我等朱明宗室,奉永歷之位,在此為明祭天,將天命奉還上帝!我華夏天命將由何者而續,自有上帝擇賢授之。”
朱慈允這一句話出口,原本寂靜的天壇,更被一層沉冷之氣緊緊罩住,梁載琛等儒土,連帶孔尚任都是臉色灰白,揪著胸口喘著粗氣,像是聽到了天地崩塌之聲。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場祭天,竟是直接禪位!
不,不是禪位。歷代王朝,都以承天命而自居,禪位是將天命交給繼任之君。譬如當年漢室禪讓曹魏,曹魏禪讓晉,乃至五代時一直延續到宋的禪讓之制,那都是轉交天命。
可現在朱慈允以十六位前明親王之尊,奉永歷之牌位,代表朱明正朔,對朱明之治蓋棺定論,宣稱還回天命。還告訴大家,誰再接這天命,跟我們朱明無關,我們朱明…已經亡了!已經完成歷史的使命,徹底成為歷史了!
這是什么事?
這是絕位…,沒錯,絕位,不是禪位。朱慈允這一番話說得很明白,自此之后,再無朱明。
雖然這聽起來像是廢話,永歷已被殺了五十多年,朱明本就亡了五十多年。但朱明依1日還有人心,這是道統,朱明還有諸多宗室后裔,這是法統。朱明留著諸多的種子,四處散落著,還有復蘇而起的可能。
湯右曾咳嗽不止,那是他在極力壓住興奮的笑意,史貽直也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暗道,李天王,真是操弄人心的好手段!
孔尚任此時腦子一片空白,大明…沒了?就這么沒了?
梁載琛更是腦子煮開了一鍋粥,怎么會這樣?怎么會來這么一出?不是立明么?怎么皇帝還沒立,就先絕于歷史了?史無前例啊,不合禮啊!
可他沒辦法叫嚷,這確實沒有前例,但卻并非不合禮。因為在場這十六位親王,就代表了朱明的血脈,還以永歷牌位代祭上天,這前明的法統就在他們身上,他們有權對朱明法統作出處置。
原本梁載琛等人就等著他們做出處置,不管是就帝位也好,還是禪讓也好,不管什么說法,從法理上都由他們而定。
可現在,朱慈允代言這一幫宗室,直接將朱明所受的天命還給上天,朱明就此徹底亡國,這是從法理上斷絕了日后任何企圖復明的可能。
不僅如此…一邊的范晉,連帶于漢翼,乃至場中負責警戒的方堂恒,甚至遠在天壇外的陳舉,都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所有黑衣衛、侍衛親軍,黃埔講武學堂的學員,連帶各軍官兵們,也都面露微笑。
咱們英華,也不會從朱明手里去接天命了。現在朱明將天命還給了老夭,咱們自己去取!
“現奉永歷牌位人大明祖祠,永歷之號,絕于七十一年,自此我朱明皇祠將固位而封…”
眾人還心馳神搖中,朱慈允一聲長呼,永歷牌位歸人書案,與朱明歷代皇帝牌位并立,十五位親王來到上層,與朱慈允一同跪拜。
滿清紀元,康熙五十六年,英華紀元第三年,永歷紀元在鄭克爽那延續到了三十七年,又在英華治下重續,延長為七十一年。但這一續,僅僅只為劃下正式的句號,自此之后,朱明將徹底淪為歷史。
“果然啊,妹妹,你這公主還真是當不威了。”
嚴三娘對神色怔忪的朱雨悠這么說著,后者就覺這番處置真是難以理解,事前怎么也難想到,英華諸多人喊著立明,結果得來的是宣稱朱明徹底沒了。
“可接下來呢?接下來該怎么做?天王…要怎么接這天命?”
朱雨悠反而擔心起來,如何得天命,這就關系到法統的問題。李肆立國,以英為號,這國是承華夏道統,但李肆的君王法統該從何而來呢?如果是朱明禪位,法統就可從朱明那來,現在徑直讓朱明稱亡,絕位之檄里又不提英華,而是說上天自授,李肆該怎么去拿?
“四哥哥來了j哎呀,還貼了假胡子!”
關蔻眼尖,第一時間發現了,嚴三娘跟安九秀都是噗哧一笑。
“什么假胡子,那還是我幫著修剪的呢,不過夕夕在一邊搗蛋,只好留個光下巴。”
嚴三娘嘮叨著,關蔻卻撅起了嘴,顯然是懊惱這段時間沒好好纏住自己的四哥哥。
“可惜…盤姐姐沒在這,她應該來看著這一幕的。”
安九秀另有感慨,朱雨悠神思卻又恍惚了。一身素白孝服,頭戴紗網巾的李肆,正從大中門奏出。一現身就引來十數萬人高聲呼喊。
“天王!”
“萬歲!”
看著這個素白身影一步步走向圜丘,朱雨悠心說,這稱呼,該是很快就要變了,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