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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戰長沙,老天到底站在哪一邊

熊貓書庫    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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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不退!”

  鐵爐寺,鑾駕行在,面對上百叩頭苦求的臣子,康熙滿臉潮紅,眼瞳還有些失焦,這是被白日的炮擊給驚的。

  一直以來,賊軍到底是番什么情形,為何能在戰場上屢屢以一當十,敗朝廷大軍,他雖然讀過眾多臣子的奏報,卻還是沒什么直觀印象。

  可今天,即便是隔著三十里地,他依舊看得、聽得明白,在那群雷轟鳴的剎那間,他就明白,為什么朝廷會敗了。

  先不說人心,賊軍的器利,十倍于朝廷,當面不過三四萬賊軍,卻有足足三四百門大炮!這樣的敵手,聞所未聞,即便是歐人,都不可能有此龐大的炮兵,朝廷焉能不敗!?

  他很羞愧,為自己只注意到賊軍的自來火槍而羞愧,同時也在感嘆,自己始終沒聽進去老八的話。老八總說,賊軍炮更厲害,槍只是小節,應該在炮上下更多功夫。

  現在看來,訥爾蘇和他自己手里捏著的幾支火器營,火炮加起來還不足對方一半!這個仗,怎么打下去!?再有二十萬大軍,在大炮前面,也是豆渣!

  他很想退,他快七十的人了,自然是比少年時更畏死,可他不能退!

  這一退,賊軍本就器利,再被他奪了人心,大清就再稱不上一個“大”字,他這輩子的仁治盛世,就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還想拼下去,可除了那幾支完全沒有底氣的新編火器營,他還有什么底牌呢?

  “南蠻雖炮多,可彈藥糜費,今日這一戰,怕不打出十數萬斤鐵,數萬斤火藥。雖占了瀏陽河,朝廷大軍只有少許綠營受挫,未損大軍根本!”

  “朕在這里,就是軍心,就是天下之心!朕要退,朝廷就敗了,天下就敗了!現在大軍還遠占優勢,南蠻不過逞得一時威風!我十數萬大軍,人人眾志成城,區區賊軍,有何足懼?要知剛過易折,賊軍這般依賴火炮,未嘗不是他之軟肋…”

  康熙心中狂瀾反復,臉上卻依舊神采昂揚,中氣十足的呼喝響徹大帳,不少老臣都恍若回到了幾十年前康熙親征時的時光,心氣也漸漸抬了起來,有皇上在,大清終究是穩若磐石的…

  康熙正訓話間,帳頂漸漸響起細聲,淅淅瀝瀝的,越來越大。

  眾人呆住了,呼吸也粗重不已,康熙也是驟然停口,身軀卻在微微晃動,像是壓抑著正要噴薄而出的激動。

  “雨,下雨了!”

  帳外的侍衛高聲叫道。

  “皇上,綿雨到來,看這天象,怕是三五天都停不下來!”

  方苞急急入帳叩拜,他也是懂天相歷法的,能大略算到天氣。

  “皇上!上天在助我大清啊!”

  臣子們連哭帶喊,叩頭不止。

  “是啊,上天!朕還有底牌,那就是上天!”

  康熙終于不再矜持,仰頭高聲大笑。

  “皇上…聽聞賊軍也善雨戰…”

  趙弘燦不得不跳出來破壞這氣氛。

  “再怎么善,他總得跟朕的大軍刀槍來往!”

  康熙卻是早就想得通透。

  “他有多少人?朕有多少人?不計這前線的十多萬,陜甘、直隸的兵,還有好幾萬在路上!這幾日就能到。在這雨日,朕拿五個換賊軍一個,可足!?

  賊軍再怎么厲害,也不至于肉搏戰還能一個打十個,只要抱定耗其兵力的心思,怎么也有勝機。

  “朕…不指望敗他,就指望他能知難而退。只要他退,朕就贏了。再作一番安撫,在朕有生之年,那李肆能在南方安定下來,給朕一層顏面,朕也就認了…”

  康熙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盤算,終究是有機會實現了。

  與此同時,天王大帳里,李肆看著帳頂,啞然無語,心中就道,好玄,幸虧今天把炮彈大多打了出去,不然可再難找機會來上這么一場。

  “老天爺,終究是不希望我這般順利嗎?”

  他也暗自嘆道,湖南雨多,這是難免的。可就在馬上要打跑康熙的時候來上這么一場,那康麻子多半會視這場雨為良機,再不會跑。

  “我們英華軍,可就是不怕雨的!”

  “沒有炮,還有刺刀!”

  “讓那韃堊子皇帝看清楚我們真正的能耐!”

  將領們卻是跟康熙一樣,都將這場雨看作天降甘霖,一臉興奮地說著。

  “罷了,勝利的道路上不染滿鮮血,大家就都不會珍惜這勝利。”

  李肆暗自慨嘆。

  七月十八,撈刀河北岸,康熙和李肆這二者的意志天平,在這雨天終于恢復平衡,開始以實實在在的血肉為砝碼,一點點地壓下。

  他是武舉出身,騎射九矢中三,步射九矢中七,大刀能舞一百二十斤,拿石礩子也能舉三百斤,如果能跟上哪位大帥,行伍十年,怎么也是個參將游擊的前程。很可惜,這十年是太平盛世,沒什么大帥,所以他就只是在南陽鎮標里的一個小小千總。

  可現在機會來了,他不僅跟上了訥爾蘇大帥,甚至皇上就在幾十里遠處,戰場有什么風吹草動,有什么英雄豪杰,轉瞬就能知道。

  陰雨綿綿,讓他更為振奮,這樣的天氣,賊軍犀利火器失效,卻還在沖擊,正好給自己送上功績。現在朝廷立下新的賞格,得賊軍普通一兵的首級,就有五兩銀子,晉一級,官長十兩往上算,還授爵。只要死戰,功名利祿都有了。

  倚著壘墻,他看向左右部下,全是一臉惶恐,被雨水刷著,就像是死人臉一般,惱怒地咆哮道:“不為封妻萌子,也要顧著自己的小命!都盯好了人,等會誰后退一步就徑直砍!”

  他無心去鼓動手下的兵勇戰,那也是徒勞的,可他必須看好了自己的兵,絕不能讓他們逃一個。壘墻前那一堆堆人頭,都是臨陣退縮,被整隊整哨砍下來的。隊里逃一人,就拔隊斬,哨里逃一隊,整哨斬。逃了一個外委,就斬上司千把和所有同僚。守著溝塹后方的那些旗兵,就是專門干這事的。

  誰讓自己是綠營呢,他轉頭看看,正看到一隊旗兵截住十來個該是已經被嚇傻了的綠營兵,手起刀落,就跟剁板鴨似的,將這些逃兵當場斬殺。

  再轉頭看前方,他瞳孔緊縮,紅衣!即便在雨中,大紅服色依舊如火,正潮涌而來。

  撈刀河北岸,十萬大軍倚河層層設防,深壕高壘,對抗據說是有三十萬之眾的賊軍。可從兵到官都知道,賊軍真有三十萬,三個大清也滅了。當面賊軍實際不過三四萬人,還分了不少兵在長沙城,向他們這十萬大軍發起攻擊的賊軍,最多不超過三萬。

  之前他一直覺得這事很荒謬,十萬朝廷大軍,還都是精銳,竟然在三萬賊軍面前抱頭龜縮,只求個守勢。跟七八十年前大清吞吃明朝江山時的情形正好顛倒過來,這才七八十年啊。

  韶州之戰、宜章之戰,賊軍以一當十,種種傳聞,他是不太信的,傳聞畢竟是傳聞,總有夸大。可昨日賊軍炮火連天,一天之內就突破了瀏陽河防線。不是靠著這連坐斬殺令,撈刀河防線都要全體崩潰,見識了那天崩地裂般的血火雷霆,他才相信了那些傳聞。

  昨夜開始下雨,今日還在綿綿下著,火器都再不能用。原本還覺得能喘口氣,賊軍卻不肯罷休,冒雨突擊,也讓他建功立業之心蠢蠢欲動,賤命一條,能拼就拼唄。

  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也消失了,另一股密集如雨點,匯集起來如夜色之潮的聲音自耳中傳入,冷冷地壓在心口。那是紅衣兵的腳步聲,不,不止是腳步聲,還有他們身上的零零碎碎相互撞擊的輕響。除此之外,沒有兵丁的呼喊,沒有官長的號令,沒有喘息,如此沉默,連他都隱隱都覺得,這一片紅衣之潮都已是死人,正手持插刀火槍,穩穩逼近的死人之潮。

  紅藍制服,灰黑雨蓬,鐵盔的盔檐壓住面目,單個看是覺得扎眼,千百個匯為大隊,帶著那股奇異叮當聲浪而進,壓迫感遠勝揮刀高呼而來的敵群。若是那樣的敵群,也會燃起他的戰意,可這樣的敵軍,帶來的不是嗜血的戰欲,而是毀滅的冰寒。

  這壓迫感推著心口那點冰涼感急速擴大,讓他漸漸覺得身體有些難以掌握,正當他懷疑自己嘴里都會噴出冬日的白霧時,“啊啊”的扭曲怪叫響起,已經有部下兩眼發直,雙腿戰栗不止。

  拔刀,劈砍,兩個剛剛轉身的兵丁身軀仆倒在地,人頭在另外的地方咕嚕嚕滾動。這兩顆人頭穩住了壘墻后那像是強風下即將倒伏的人群,只剩下極力壓制的哽咽抽泣。

  必須做點什么,他這么尋思著。

  從壘墻洞子里掏出他的十五力弓,小心地張了張弦,暗罵一聲這該死的南方,濕氣太重,皮弦已經軟了很多。

  可這時候已經顧不上了,鳥槍小炮用不了,新換的自來火槍也要受雨啞火。紅衣兵已經沖到四五十步外,不做點什么,心頭那股冰寒就再難抑止,這跟自己身前有深溝和壘墻毫無關系。

  搭箭滿弓,弓弦發出怪異的低沉悶響,羽箭穿透薄薄雨霧,一個紅衣兵仰面栽倒。他瞄得很準,紅衣兵大多穿著護胸鐵甲,帶著鐵盔,射軀干沒什么用,只有弓技嫻熟之人,才能射中他們的面門和四肢。

  “好——!”

  沉默的壘墻后忽然發出如雷的歡呼聲,這一箭像是擊碎了壓在所有官兵心頭的冰山,讓他們重新恢復了知覺。

  歡呼聲如一杯燒刀子,讓他的身心熱乎起來,他高舉大弓,引來又一陣歡呼,部下們都熱烈地鼓著掌,身側的把總朝他翹起大拇指,喊著“再來一個”。

  再來…

  他咧嘴笑著,再度張弓,雖然再射幾箭,弓弦就要廢了,可這等風頭,怎么能錯過。

  側頭瞄準,前方的紅衣人群已近到三十步外,隨手一射就能再倒一個。

  他睜開的右眼里,瞄到了一團白煙升起,等這槍聲響起,才醒悟遭了槍擊,手上一松,羽箭不知飛到了哪里去。

  “噗噗…”

在他身邊,手下那個把總一把抓住他,他看到的是一張被撕爛的面頰,連牙根都露出了大半。那把總辛苦地揪著他,似乎想求著他就自己一命,一張嘴,不僅嘴里噴著血,脖子后面也射出一股血線…本文字由榊無愛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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