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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肆在衡州嚇唬延信的時候,蕭勝也正在古雷頭海面跟荷蘭艦隊炮戰,這一天是三月十八,兩人都沒覺得這一天有什么特殊意義。
李肆是坐等延信破膽而逃,蕭勝卻是為老上官施世驃再次不戰而逃跳腳,他無力去追。雖然敗了荷蘭艦隊,自家艦隊也傷痕累累。除了兩艘海鯊級沒什么大礙,其他船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更有兩艘海鯉級破損嚴重,海軍官兵也死傷近百人,急待修整。
蕭勝也不想去追,沒必要,敗了荷蘭人,這海面就是英華海軍的天下。除非施世驃再勾搭上其他洋人,否則他再不敢聚起大船隊出海迎戰。不能出海的船,打了也沒意義。
收拾了荷蘭人之后,蕭勝率師回南澳,然后就被如何公平公正地發放賞金這樁破爛事纏住。直到第二天,三月十九,蕭勝才回過神來,三月十八…不正是康麻子的生日,清廷的萬壽節么?
衡州這邊,將延信大軍送走,李肆也才記起這樁事。再接報蕭勝在古雷大敗荷蘭艦隊的喜訊,李肆很高興,對蕭勝提出的新方案,希望在廣東福建本地造掛硬帆的 海鯉級戰船,以便快速而廉價地擴充海上力量,他大筆一揮批準了。一邊畫圈一邊心想,今年的萬壽節,康麻子一定過得坐如針氈,份外難受吧。
李肆的預料一半準確,一半落空。
今年的萬壽節雖然不比康熙五十二年,慶六十壽誕時那般熱鬧,可論華麗,竟不比那時差多少,遠勝尋常萬壽節。一路彩棚從紫禁城一直拉到暢春園,繽紛五彩的綢緞不僅搭滿棚子,還在道路兩側的樹上紛紛揚揚飄著,看得京城老百姓眼角直抽,這得花多少銀子啊。
萬壽節御禮上,康熙滿臉紅光,笑意盎然,竟是比六十壽誕時還精神。到了晚間,召來某人單獨陛見時,臉色卻已轉得陰云密布。
“李煦,你現在闊氣了啊,不僅補完了積欠,此次萬壽節,還向內務府進獻了這么多彩綢,讓朕這壽誕過得格外風光,朕…該如何賞你呢。”
康熙這話的語氣悠悠飄著,李煦還沒怎么聽出來,只覺自家主子很開心,是在跟自己打趣。
“主子操心國事,奴才就只能在這些小事上幫主子分分憂了。可不敢腆著臉皮,還朝主子討賞。”
李煦放膽絮叨,然后活動嘴角,等著康熙呵呵輕笑的時候,自己也附和著笑出聲。
“不敢!?李煦啊,你摸摸自己的臉,還有皮嗎?你該是把臉皮早留在了蘇州,鎖進了江南票行的大鐵盒子里了吧?”
康熙依舊是淡淡的語氣,這話卻是驚得李煦心弦劇震,本是跪著,差點軟癱得五體投地,徑直趴在地上。
完了,我跟李肆的交易,皇上全都知道了!
李煦心中驚呼,剎那間后背已被冷汗透了衣衫。
不…皇上該是一早就知道了的,我跟李肆的交易,也不是單為著私心。
心緒正在潰滅,這個念頭又將他的神智撐住。
李煦這蘇州織造,現在已是富得流油。去年就繳清了虧欠戶部的十多萬兩銀子,而留在手里的更倍于此數。
他跟李肆已經合作了好幾年,靠著李肆賣過來的鐵織機,不僅轄下官營織坊產量倍于從前,還另建了幾家私坊。靠著官商一體的身份,擠破了江南多家大織坊,霸占了江南市場,更有大批絲綢輸送給廣東。即便是李肆造反后,這生意也沒斷過。
自從李肆借鐵織機的技術門檻,狠狠威脅了他一把后,他就再沒跟李肆較過勁,老老實實當著李肆的生意伙伴。還從官面上糊弄兩江總督張伯行,幫著李肆在他腳 下的蘇州重建票行。將自家的十多萬兩寬裕銀子存進那家江南票行,不僅是為銀子安全,也是向李肆表態,咱們這生意定是長久的。
這番動靜,康熙自然很清楚,不止是張伯行打過小報告,就連李煦視之為叭兒狗的蘇州知府,多半也偷偷通過自家的關系,跟康熙交過底,免得日后清算,自家也被牽連上。這畢竟是跟反賊來往,說輕了是資敵,說重了是謀叛。
可康熙對這事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何故?
因為李煦這幾年,進奉內務府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多,還承攬了不少康熙頭痛的雜事。比如兩淮水災,山西旱災,乃至此次旗營換裝自來火槍,李煦都報效頗巨。
這些銀子,還是李煦從李肆身上賺來的,說起來也著實荒謬。可身為一國之君,有些事即便再荒謬,為著國穩政寧,也要捏著鼻子認了。
之前康熙在朝堂清理“粵黨”,對李煦跟“反賊”的勾結都沒提過半個字,今天康熙突然提起這事,讓回過神來的李煦很是不解,主子是怎么了?
“罷了,念著你也是一心為國,朕就不深究了。只是記著,做事不要那般露形跡!若是被人借此文章發作,朕也難護得你太緊!”
見著李煦一幅魂飛魄散的模樣,康熙的臉色緩和下來,嘴里卻是嚴厲地告誡著。
出了暢春園大門,李煦如從地獄爬出來一般,恨不得跪在地上,親吻腳下的泥土,心中就一個念頭,得趕緊回蘇州擦屁股,最好也將曹家拉進來。到時真出了什么事,至少不能讓自己一家頂缸。
“趙昌,你說…朕歸天后,世人會如何說朕!?”
澹寧居書房,康熙看了看書案上一厚疊奏折,沉默良久,忽然來了這么一句,又把伺立在角落里的侍衛趙昌嚇得魂飛魄散。
“皇…皇上壽與天齊,何出此言!?”
康熙笑了,搖頭苦笑。
“壽與天齊?那就不是皇上,而是妖怪了。”
這番神色,這般語氣,讓趙昌下意識地想到前段日子,康熙頻頻召見兒女,跟育有兒女的嬪妃也加多了賞賜,還關心起了類似《康熙字典》這一類文事,對南方軍事反而不怎么上心了。
皇上難道是覺得自己時日不多,開始在料理后事了么?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趙昌腦海里閃過,又被他拼命甩掉.不會的,他熟悉的主子,英明神武,威儀天下,絕不認輸,哪怕是老天爺,主子都不會低頭,還曾笑著說要再活五百年呢。
趙昌在胡思亂想,康熙深深嘆了口氣,書房寂廖,他的話音回蕩不定,竟像是從幽冥之中傳出一般。
“朕…曾經做過一個夢,夢到了上天向我吐露天機,但是…”
康熙油然吐露心聲,卻還是避開了讓自己驚懼難安的細節。
“從那之后,朕就在想,朕這終考命,到底會是怎樣一番評定。朕這一生,所圖不過三事,家寧安,國寧安,我大清國祚綿延。現在看來,后兩樁竟然搖搖欲墜,朕老了,再沒時間辦得徹底。而第一樁,朕怎么也不能舍棄…”
聽君王心聲可不是好事,但趙昌又沒膽子阻康熙住口,只好跪在地上,全身蜷縮著,拼命壓住高呼出聲的沖動。
“就為了這第一樁,朕也不能放棄。無國哪有家?大清飄搖,我愛新覺羅氏又如何能安寧?兒子們都得熱鬧,是朕這個父親沒能盡職,朕不能舍棄!”
康熙自顧自地說著,趙昌心想,阿哥們最近倒真是亂成一團。
萬壽節前,南蠻那邊傳來消息,說什么三江投資要還三年前的本錢,正聯絡京中王公大臣找人去取。就為這事,阿哥們之間起了亂子。大阿哥和三阿哥指責八九十這三位阿哥居然還投了銀子,大家普遍懷疑,這事后面是不是有四阿哥在推波助瀾。八阿哥則意有所指的辯解說,三年李肆可不是反賊,而現在么,李肆雖然成了反 賊,還有誰的門人也成了李肆的部屬。
大家都清楚八阿哥說的是四阿哥,他的幾個門人都在李肆手里。迦伶音和尚現在是李肆搞起來的什么天主教的主祭,經常在廣州公開露面。胡期恒雖是年羹堯的幕僚,卻也算是禛之人,現在成了南蠻的湖南兵備道。還有那個李衛,下落不知,多半也是在暗中為李肆效力。
可這話出口,第一個發怒的卻是康熙,當場就叫八阿哥滾蛋。眾人這才醒悟,這不是更在諷刺皇帝么?大批清廷文武官員都轉投了李肆,甚至包括湯右曾這樣的朝堂高官。
“朕看不是南蠻人心亂了,而是朕這邊的人心亂了!”
當時康熙是這么咆哮出聲的,聽起來是氣話,對八阿哥也沒什么處置,大家都沒往深處想,都只是在沮喪。因為從各方面匯聚而來的消息來看,南蠻境內的人心之亂,并沒當初想象的那般厲害,隨著李肆小金明池講話的播傳,現在南蠻境內已經風平浪靜,再無從人心下手的機會。
“朕要孔尚任去南蠻,是為了招撫,那李肆不是口口聲聲說為萬民福祉么?朕許他一個王爺!許他在廣東自己快活,給他鐵卷丹書,給他免死金牌,這總夠了吧?他怎么也該還朕一個面子,讓朕這大清國的顏面存下來,存到朕死為止…”
“朕老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朕能活過七十,始皇之后,無帝王能及,也足夠了。朕就跟那李肆講和,讓朕安安生生,護著家,護著國,留得一個善終,他總該答應吧!?至于朕歸天之后,這大清該如何折騰,就看朕選的兒子,能不能扛得下這樁苦差事了。”
康熙繼續嘮叨著,趙昌聽得已是心頭惡寒,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墻角上,這是他能聽到的話么?主子竟然怕了那李肆,想要跟李肆講和,就為了能在死后留個好名聲,不讓這國在他活著的時候繼續亂下去。
“但是!”
康熙的語氣驟然冷厲。
“朕不是在求他!朕要先打贏一仗!一仗就好!挾這一勝之威,再跟他談此事,朕不是在求他!”
趙昌眼淚如雨,滴在地上,心中狂呼,主子爺,求您不要再說了!
憋著的心聲一瀉出口,康熙沉默了,書房里,就只聽到趙昌呼哧呼哧喘粗氣的聲音。
“跪安吧…”
許久后,康熙淡淡說著,趙昌咚咚叩頭,出了書房,就只覺腦袋發暈,額頭濕熱,竟是叩破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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