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超龍…,一挺不錯的漢子。跑了也就跑了吧。本就對不住他,去投了李賊,也怨不得他…”
長沙,撫遠大將軍行轅,禎長吁短嘆,雖在說岳超龍,卻是在想著自己。
還在撥著算盤的陳萬策沒接話,禎不得不直接問了出來:“接下來我會去哪?南面、西北還是回京?”
噼噼啪啪響珠聲頓止,陳萬策勸解道:“大將軍,你就是皇上的顏面,怎么也不會讓你現在回京。西北事起,南面還需屏藩,宜章之戰,大將軍不過是小挫,不必放在心上。”
蓬的一聲,禎一巴掌拍在書案上,再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怎么能不放在心上!?我敗了!敗得很慘!皇阿瑪對我的托付全然落空!數萬將士被我葬送了性命!我騙不了自己!你們,延信、你,還有劉世明那幫人,幫我做的這番粉飾,我感恩在心!可我很難受!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扛下這大將軍之責…”
這些話在心底里壓了許久,禎幾乎是半哭著在念叨。陳萬策不敢直視,從眼角里見到這年輕皇子真情流露,心說今上選人其實很有眼光,這是個赤誠之人,不過是太年輕,歷練不足而已。
“大將軍,大軍勝敗之責雖是你一人擔著,可宜章一戰,還有太多戰場之外的事,非大將軍一人獨掌。”
陳萬策的勸解讓禎更是難受,他連連搖頭,不愿面對。
“岳超龍不是那種餑逆之輩,李衛是四哥的心腹,那人我見過,是個好漢。胡期恒雖然不熟,可也是年羹堯的親信,怎么也不會通敵,至于四哥…那更是無稽之談”
陳萬策沉聲道:“下官可未言及雍親王,但李賊招招直奔我大軍要害,難道跟胡李被擒無關?那岳超龍在綁州繞數萬民勇。攻數千賊軍不得,湖南提督何騰林還語及此人懈怠怯戰,為何宜章之戰卻驟轉神勇,舍了中軍去強攻清溪山?下官不愿誅心,可此人終究還是投了賊人,再難洗脫他的嫌疑。”
禎楞了好一陣,目光渙散,嘴里嘀咕道:“那怎么也跟四哥無關。,。
陳萬策心說你信不信無所謂,關鍵得皇上信,可很遺憾,皇上不是念著剛復了雍親王的位子,再整治未免太兒戲,恐怕現在又把雍親王擼了王位,徑直圈禁了。
“京城回不了,那會是哪?”
禎沒在這話題上深入,再轉到了自己,連帶這支大軍的前路上。說起來還拜之前各路兵馬未及聚齊所賜,他退到長沙后,賬面上還完好的兵力居然有三四萬之眾,加上收羅的殘兵,還能理直氣壯地上奏說大軍未損筋骨。
現在禎最擔心的就是康熙要他帶兵朝南,跟李肆再度對峙,在他看來,要跟李肆那支強軍正面對戰而不落下風,怎么也得十萬勇武堪比陜甘綠營的兵丁,再有三五百位大將軍才行,更關鍵的是,得有平坦廣闊的戰場。
“多半是要去西北的…”
陳萬策這話只是安慰,雖說最早這撫遠大將軍是為西北而設,但西北還有傅爾丹,有富寧安,有祁里德,禎再擠過去,這湖南丟給誰?
禎正吞著苦水,戈什哈送上一封書信,一看封皮,是年羹堯來信,頓時頭大不已,只當是年羹堯要為岳超龍求情。
陳萬策埋頭繼續算自己的帳目,卻半天沒聽得禎的聲息,正在詫異,禎也用著詫異的語氣說道:“對初先生真是神算!年羹堯來信說,之后他就要為我籌辦軍需糧秣了,算是我帳前效力的部下,這是來請安的…”
西北用兵,陜甘米糧不足以接濟軍需,多仰賴四川,那年羹堯自然是先探得了風聲,弄始溝通談。
陳萬策卻是心中一動,這年羹堯,怕不止是“溝通”,而是表情吧。門下最得力的大員都開始另尋門路,雍親王旗的前路,才真正是一片黯淡。
英德白城,湯右曾正在翻著一大疊報紙。
現在英華治下已經有很多份報紙,天王府的《英華通訊》是新朝公報,上面有英華朝廷新推行的各項政令,英華軍節節獲勝的最新消息,以及李天王本人的舉止言行,總之都是妙筆生花的官面行文,對湯右曾來說,跟舊日邸報相差無幾,對這份旬日刊行的報紙,從來都只是大略掃一眼。
他還是喜歡看《越秀時報》,這份報紙刊行最早,專門評析英華朝廷的各項政令。不止是說好話,偶爾也批評一些政令細節。主筆“雷震子”文底頗深,盡管也覺此報主旨還是獻媚新朝,但不僅將諸多政令剖析得無比透徹,宇里行間還是透出了士子風骨,至少面上還立住了公允。
其他什么《工商快報》、《黃埔新報》全是商賈之事,就跟商號鼓噪名聲的墻貼一般無二,自然進不了湯右曾的眼,而《白城學報》談的全是天主道和什么真理學,看得湯右曾刺眼。最近新出了一份《中流》,講的會是北面清廷治下的事情,湯右曾是每期必看。
“康熙興獄,大拘漢臣,刑部大牢嚎哭沖人…”
看到以田從典為首的數百漢臣被鎖拿下獄,湯右曾心弦搖曳,渭然長嘆:“克五兄,你這是遭了無妄之災啊…”
“西崖兄,恭喜啊。”
段宏時出現了,一臉怪異笑意,還拱手連連,湯右曾假裝沒看見。
“天王說,諸位對北朝的忠義之心感天動地,他不愿再為難,要將諸位一并放歸。”
這話出口,湯右曾兩眼圓瞪,幾乎是一蹦而起不是看護兵丁攔住,兩手幾乎要掐上段宏時的脖子。
“這可如何使得!?”
湯右曾嘴里咆哮,心中大罵,李肆這小子太壞了!這時候把咱們放回去,是要咱們也都下獄么?眼見現在還能頂著個被執不屈的忠貞之名,保住小命,保住家族,這一回去,那可什么都要沒了。
“等等…北朝…”
顧不得分辨段宏時這話的真假,湯右曾的注意力又被他話里用語所舍的深意引了過去。
“你是說…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湯右曾搖著報紙,只當段宏時在開雙重玩笑。
“別以為在湖南敗了朝廷一次,朝廷就慌了手腳,失了本心。沒見著皇上正厘清朝堂厲兵秣馬內外兩面下力,要與你這偽朝決一雌雄!?”
他點出了段宏時話里的東西。
“你,還有你那邪魔弟子不要如此狂妄自大,以為便能與朝廷隔江而治,南北對望,皇上是絕不容下這英華偽朝”
段宏時歪嘴搖頭,湯右曾是深諳兩邊根底,但卻沒看清當下的形勢。
“今年之內,怎么也難再打得起來,西崖兄你就別費那心力,終日想著北面那朝廷能打上門來了。”
見湯右曾還滿臉不信,段宏時多說了一嘴:“李光地給那康熙老兒又出了餿主意,此番是完全聽了進去四個字:內緊外松,你瞧著吧,北面朝廷正忙著查通賊之官呢。”
《中流》報上的消息擠入湯右曾腦海他無力地再嘆一聲。
段宏時接著道:“北面朝廷在忙內務,我英華也有一番內務要整頓。西崖兄會試將近,這事你再熟悉不過,我那弟子想讓你幫著料理。”
湯右曾哼了一聲,又來!?煩不煩啊?
段宏時嘆氣:“還是不愿啊,那咱們英華,也不愿再留難諸位,剛才所言可不是玩笑,西崖兄,你可自便了。”
湯右曾眼珠子又彈了起來,威脅!這是威脅!
段宏時歪嘴笑著,心道沒錯,這就是威脅。北面康熙正在料理跟英華和李肆有關的官員,就連昔日給李肆捐納官職的呈文上蓋章的吏部小吏都沒能幸免。此時還愿回去的人,那就是鐵了心要跟滿清一條路走到黑,再留也沒用。你湯右曾真要全自己的“名節”也就懶得再在你身上浪費功夫了。
湯右曾可是讀透了書的,清了清喉嚨,淡然道:“君子惜身,是為大義。”
所以,湯右曾就成了天王府白身參議,負責籌備會試事宜。
正跟著一幫吏員清理《大清律例》的史貽直也被迫面對這場抉擇,他的回應倒是很干脆:“忙著呢,別來煩我!”
他已經是天王府參議了,由此再進一步,成了尚書廳刑科主事。當然,要當英朝的官,就得剪辮子。史貽直悶了一夜,凌晨雞叫的時候,看看桌子上的《中流》報,再看看自己嘔心瀝血所著的《英華刑律》,閉眼咬牙,揮剪子喀嚓一聲斷了辮子。
陳元龍是另一個重點攻關對象,他倒是俐落,就丟出來個“哼,宇,李肆也哼了一聲:“繼續押著!放走?我今天心情不好。”
領了湖南兵備道,穿著紅衣官服,戴上烏紗帽的胡期恒戰戰兢兢向李肆“陛辭”,他自以為禎宜章之敗,就在于他吐露了朝廷密謀,破罐子破摔地上了李肆的“賊船”被李肆派回湖南,主持永州、郴州和桂陽的治安防務之責。
“李衛是絕計不會服軟的,天王,不必對他再有期望。”
胡期恒現在很討厭李衛,因為李衛總在罵他是賣了朝廷大計的國賊,既然你要這般忠心,那就送你一程吧…”
“是啊,那家伙是吃硬不吃軟的,他不過是見識了之前那朝廷的硬,見識了旗的硬,這世間真正堅不可推的硬,他還沒領教過呢。”
李肆微微笑道,李衛這人,還要再玩玩,可現在還顧不上這等小事。
趁著康熙氣怒攻心,大興“冤獄”的時候,李肆處置了大批被捕的清廷官員。如他所料,真正想回去的,除了陳元龍之外,就只有一些懵懵懂懂,自認無辜的州縣官員和中層軍將。連著始終死硬的原廣西提督張朝午一同都被放走。李肆確信,這些人的下場,會立下尊尊活榜樣。
放走“舊人”,又迎來“新人”除了湯右曾史貽直之外,岳超龍投效而來也是一樁意外收獲。李肆遂他心愿,讓他去了黃埔講武學堂。而另外兩個江湖俠客的“義氣”卻比官老爺們的忠城還硬,之前混入廣州,企圖行刺他的周昆來和甘鳳池始終沒有什么幡然悔悟之心,李肆也就將他們與李衛劃為一類,準備忙完了眼前這一樁大事再料理。
“你是說,那茹喜,竟已積起了善名?”
李肆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有趣的訝異。
“小的未能領會天王真意,還望天王恕罪!”
在石祿城看管旗人勞工的掛真跪伏在地,搗頭如蒜。
“就盯著她在做什么,別難為她。”
李肆隨口說道,茹喜這人他幾乎都忘了,自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石祿也不是他正忙乎的大事,真正的大事,是石祿歸屬權所涉及的工商布局調整。()本文字由搞基大隊長蜀黍3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