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定西將軍噶爾弼的旗號在城北大營外升起,軍情處估算當面清軍已有五六萬之眾。
虎賁龍驤兩軍翼以上的軍官齊聚郴州府城里的天王大帳,大敵當前,眾人卻是一臉亢奮,閑得太久,眼下終于要開打,自是心氣滿溢。
“現在出擊,敗了這股清軍,禎就只剩一半人馬,絕不敢再打下去!”
孟奎中氣十足地呼喝著,他的虎賁軍已經恢復元氣,閑得骨頭發癢,天天踢足球也難消解。
“四面溝壕,層層塹壘,除非再來個死傷過半,不然怎么也難將這股敵軍撼動。”
羅堂遠搖頭,這可是得不償失。
“噶爾弼在這,延信在哪?”
李肆是明知故問,禎拜了大將軍,康熙給他配備了不少宗室和親信,以延信和噶爾弼為首。噶爾弼比歷史上早了幾年得了定西將軍,自然是要獨當一路。而延信四豪格之孫,再正統不過的鐵帽子王宗室,也授了將軍,他的動向更值得關注。
禎四皇子,是統帥,不會親上一線,多半還是要坐鎮長沙,最多南下到衡州掌握戰局,噶爾弼從正面壓下,延信會在哪?
從韶州到郴州這一路的沙盤早就做好,各處地勢已經深深刻入在座諸將的腦海里,李肆這一問,眾人想都不想,脫口而出宜章!
郴州地勢獨特,東西兩面夾山,南北兩面開闊,宜章在南,隔著韶州和郴州之間,是后路咽喉。延信拿下宜章,就能將己方孤立在郴州這個狹長袋子里。
延信領兵急行,軍情處還無神通可以實時通報他的動向,但一天前得報,延信大軍已過衡陽,之后必定會從桂陽州方向南下,直插宜章縣城。這算不上計謀,而是清軍必然要搶的有利態勢。
“延信軍大約五萬,其中有陜甘綠營三萬,這是股勁敵。跟西北準噶爾蒙古歷年作戰,不怎么懼怕槍炮。”
羅堂遠揭開大帳中長桌上的幕布,一塊狹長沙盤赫然顯露,這是湖南衡州到廣東韶州的地勢,軍情處為了這塊沙盤付出了不少血汗。
沙盤在眼前和腦子里一一對照,再將敵我雙方兵力擺上去,眾人眉頭微微皺起,然后看向李肆,揣了一個多月的疑問又翻騰起來。
禎在長沙豎起大將軍旗號,發布討賊大將軍令,號稱麾下有三四五大軍,這是例行虛言。算上北面何騰林和岳超龍部,此戰清軍總兵力實際為十三四萬人。噶爾弼到了北面,何騰林和岳超龍都歸他節制,這是六萬人,延信率五萬人攻宜章,禎本部還握有兩萬多,該是京營八旗和四川、江西兩省綠營。
沒有搞什么花招,也沒有分兵多路,禎的安排中規中矩,卻最大限度利用了戰場形勢,分出的兩路兵馬也足夠雄厚,每一路都能跟虎賁龍驤兩軍單獨會戰,布局非常穩妥,幾乎不像是個年輕將帥的作風。雖說背后肯定有老將建言,但禎能依言而行,就皇子而言,心胸卻是過人。
于是問題就來了,英華軍在郴州不過兩軍萬人出頭,延信直奔宜章,如果英華軍要同時保住郴州和宜章,還要將延信堵在湖南,那兵力怎么也不夠。雖說英華軍歷來都有以少打多的傳統,可區區一軍去攻十倍之敵,其中大半還是悍勇的陜甘綠營,這未免太過冒險。
要化解當前危局,最佳的選擇就是舍棄郴州,全軍南下,跟延信部決戰,這樣可以穩操勝券,但危險也是存在的,假如噶爾弼反應快,銜尾追來,全軍就會腹背受敵。
“我在這里閑到踢球,都沒功夫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可不只為了一個討逆將軍。”
對上諸將的疑惑目光,李肆悠悠說著。
“我們的目標,不僅要保郴州和宜章,還要盡滅這兩路清軍,禎若有膽子帶著他的京營南下救援,就當做額外收獲。”
眾將都抽了一口涼氣,這胃口可太大了,平眼下這兩軍就能辦到?
不過······天王是無所不能的,他既然說了,那就一定能辦到,就不知道,天王要施展什么神鬼莫測的妙計?
將領們看著李肆的目光,就像是看著正在搖羽扇的諸葛孔明一般,李肆都覺得有些難為情,嗯···咳了一聲,開始揭露謎底。
“我沒什么妙計,只要讓我們兩軍變成四軍,這仗不就贏了嗎?”
這明顯是廢話,若是現在有四軍兩萬人,自然是穩操勝券。可另外兩軍從哪里來?羽林軍遠在廣西,龍驤軍回師后,羽林軍已經從陽朔撤到了潯州。當面楊琳聚了廣西云貴三萬綠營,蒼蠅似的又貼了上來。鷹揚軍一直停在漳浦,逼壓漳州,跟四五萬福建和江南綠營對峙,幾乎難以動彈。
“莫非是要動員治下所有后備兵?”
大家都是這般想法,之前在韶州見到堆積如山的軍械,就已經有此感覺。英華一國的后備兵體系正隨著官府下鄉漸漸成型,如果緊急動員,別說一萬,兩三萬怎么也能拉扯出來。
“沒錢······”
李肆攤手,后備兵要是動員起來,那可是一筆巨額開銷,現在英華一國還沒學會搞赤字財政,上百萬兩銀子缺口,會影響到他國策的根底。
“而且也沒有必要,若真有此計劃,早就該動手了。”
李肆微微笑著,為急得直撓頭的眾人揭開最后的謎底。
“我早說了,我們有時間,我們能精細掌控時間,三十六個小時前,我已發出了命令·······”
六月三十日,湖南桂陽州,討逆將軍延信策馬奔上山坡,極目望去,大軍前鋒揚起的塵土在南面冉冉飄揚。
“我大軍南下兩人,李賊還盤踞郴州不動,他是自投羅網!”
山坡下,大軍主力如長龍一般蜿蜒而行,氣勢壯闊,令人血脈憤張。再加上細作哨探稟報,讓延信差點忍不住仰天長嘯。
不管是被點將是皇上的叮囑,還是大將軍禎的布置,都再三強調賊軍的強悍和李肆的狡詐,可現在看來,那李肆不是耳目不靈,就是太過狂妄,竟然置他這一路大軍于不顧,對身后的宜章不聞不問。
再有三天,他的五萬大軍就要進入宜章,到那時,廣東大門被關上,李肆那支孤軍,就被封在了郴州進退不得。
延信可不是驕狂之人,當禎發令出兵時,他就在細作哨探上下足了力氣,現在大軍雖然還在桂陽州,但哨探已經在宜章北面活動,跟當地穿著藍衣的賊軍交過了手,敵情也大致摸清。宜章賊軍最多不過千人,還只是藍衣雜兵,不是那種紅衣精銳,而之前潛入廣東一帶的細作也回報說,滿江行船都運的是東西,并沒有大軍回援。
那李肆也再無大軍了,這一月多來,禎和東西兩面的楊琳施世驃聯絡很密切,確實掌握到了當面賊軍的動向,羽林軍鷹揚軍都還在跟他們對峙,并無什么大動。
到出兵的時候,禎還在疑惑,為何李肆依舊孤軍盤踞郴州,像是在等待朝廷大軍南下,似乎有所依憑。可延信領兵到了桂陽州,李肆還沒有什么反應,延信已經能斷定,大家都高估了李肆,起碼高估了他的眼界,那家伙,準是在連戰連勝之下迷亂了心智,以為可以靠萬人對抗十數萬大軍。
“傳令,大軍加速,務必在三天內趕到宜章!”
即便篤定,延信依舊持重,否決了部下分兵一部急攻宜章,主力徐徐跟進的提議。宜章不是真正的目標,李肆才是,若是李肆回兵宜章,他必須保證有足夠的兵力優勢,賊軍終究強悍,小心謹慎為妙。
延信大軍剛到桂陽洲,遠在廣西潯州的羽林軍統制賈昊已經收到了李肆的急令。
“敵軍已經自投羅網,我們該行動了。”
召集全軍將領,賈昊下達了命令。
接著他看向參軍向善軒:“老向,廣西就交給你了。”
向善軒笑道:“這是許我拉扯起一支民軍自己干么?”
幾乎就在同時,福建漳浦,吳崖拍拍房與信的肩膀:“房夫子,你可也要獨當一面了。”
房與信很務實:“炮手多留一組,否則那些炮可使喚不靈。”
南澳島,蕭勝召集胡漢山、鄭永等人,沉聲道:“目標江寧!”
李肆急令分發,猶如摁下了一部機器的加力按鈕。六月三十,廣西潯州、福建漳浦兩處,馬車云集,船帆林立,羽林鷹揚兩軍的將士,幾乎什么都不帶,一身空手上了車船,星夜急行而去。而留下的槍炮則分發給參軍組織起來的當地民勇,這一番調動只是萬人來回,完全不涉及物質軍需,片刻之間,羽林鷹揚兩軍就踏上了回程。
一路車船聯運,毫不停歇,行船自是一路而下,陸上也有細致安排。每隔半日行程,村鎮外就有事先布置好的休息處,早已在此等候的軍需署經辦帶著商家送上食水,官兵稍事休息,馬車也檢修維護,接著再疾馳而行。即便是在陸上,一日也是三四百里,進到廣東腹地,不少地方已有水泥大道,行程更是迅捷。
七月三日,延信大軍前鋒行至宜章外十里處,在韶州碼頭緊急換裝的羽林軍白城營,剛剛被馬車拉近宜章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