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二百零七章那啥即是空第二百零七章那啥即是空 英慈院,盤石玉等人都混在人群里去了廣州城,前院無人看守,一個平民打扮的漢子鬼鬼祟祟摸進前院,找到了廣州軍標后營游擊何孟風。
“什么?彈壓亂民?當老子是金剛不壞之體?”
聽到這樣的軍令,何孟風差點咬碎了牙。
“其他營的頭兒們都這心思,所以讓游擊你趕緊進城去商議。”
那漢子附耳嘀咕了一番,何孟風臉色陰晴不定。
“不把我們當人,也別怪老子不仁”
最終何孟風冷聲自語,掙扎著出院上了馬車。
午后時分,光孝寺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數百撫標和將軍府親兵勉力擋著前后門,卻難以照看四周的的院墻。零零星星有不少人翻進了寺廟,在里面大鬧天宮,攪得滿寺雞飛狗跳。
喧囂聲傳入光孝寺最吉祥殿后堂,正和禛禪坐的白眉老僧輕聲嘆氣:“王爺,塵埃拂體,且去沐浴如何?”
這是在勸禛暫避風波,禛眼皮都不抬,嘀咕了一句:“吵也么吵,鬧也么鬧,著什么來由,干碌碌大家喧喧嚷嚷的無休息。”
老僧的白眉抖了一下,再沒多話。
光孝寺是嶺南古剎,達摩和慧能弘法之地,眼下已無唐宋盛況,雖有住持,卻只是一個名義,實則為多門僧侶分據,廟宇也破舊不堪,只有最吉祥殿這一代還保有名剎古風,禛的住所也是在這大殿的偏房。
數萬人熙熙攘攘圍擁,倒還只是喊著交出燒廟的人,攪事的亂徒也只敢朝標兵親兵丟石頭。源源不斷的皂隸、差役和巡丁的到來,還一時鎮住了人群,等撫標和軍標的官兵趕到后,人群是有了退意。
可還有不甘心的西關民眾再朝廟門沖去,這時候事情有了變化。不僅那些皂隸、差役和巡丁散開了,就連官兵都縮到了一邊,抱著胳膊側轉身,像是只在站樁,其他事情壓根不管。
這像是個信號,人群的情緒頓時昂揚起來,原本只是幾百號人在跟廟門的將軍府親兵推攘,數千“援兵”轟然涌入,廟門瞬間“失守”。
“他們…也是要跟著造反么?”
廟門附近,盤石玉指著那些不作為的官兵差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當然不是,他們又不知道誰住在這廟子里。”
尚俊是老捕快,那些人的心理他很熟悉。
“李知府對這事本就不滿,廣州府的皂隸差役也就是敷衍了事。南海縣的巡丁,呵呵,總司還是他們的上司,雖然有南海縣的知縣壓著,可總司職司還在呢,他們也跟著混事。至于那些撫標軍標,前幾天在青浦都被打成豬頭了,還讓他們來彈壓人,他們還一肚子火呢,我看是他們的營頭們借著這事向上頭示威。”
尚俊一番分析,盤石玉兩眼發亮:“那你們是不是要…”
尚俊搖頭:“總司改主意了,這時候他可不能死。”
盤石玉一臉遺憾,尚俊拍了拍他肩膀:“我進去了,小羅還在等我,你的任務…”
盤石玉點頭:“放心。”
尚俊跟著人群涌入廟門,開始跟里面的親兵推擠,偶爾能見一個親兵被一群乞丐圍住,拳打腳踢,片刻就趴在了地上。等乞丐散開的時候,那親兵居然也沒見了身影。
以光孝寺為中心,廣州城的動亂越發猛烈,管源忠和楊琳再也坐不住,雖然滿肚子都在咒罵禛,卻不得不顧著先彈壓民眾。可他們手上已經沒有什么兵,最后管源忠被逼無奈,將旗營派了出來。
“這可是柄雙刃劍…”
楊琳一臉苦水。
“那又能怎么著?王雄的提標沒了,趙弘燦的督標還遠在肇慶,你若是說個不,我也可以坐視不理。”
管源忠滿懷希翼地看著楊琳,可對方臉肉一陣扭擰,卻始終吐不出那個不。皂隸差役巡丁根本靠不上,城守營人手不少,卻還得防著某人。而他的撫標早已打殘,能出來站樁就是給了他面子,管源忠的軍標也是一個情形。不靠旗營,李肆沒反,廣州人先反了。
從光孝寺沖出來的馬鷂子,緊急召集了近兩千旗兵,朝著來路趕回來,見的卻是一番末世亂城的情形,火頭帶著滾滾濃煙,罩住了小半個西城。
“撞見亂民,殺無赦”
領了強力彈壓令的馬鷂子猙獰地呼喊著,旗兵們轟然應,嗜血的快意充盈全身。
很快,火光黑煙中又多出了一分血色。當旗兵們沖近光孝寺正門時,已經個個身染猩紅。馬鷂子正要跟佐領軍校們交代進寺的注意事項時,一陣羽箭嗖嗖射來,十多個旗兵仆倒在地。透過煙霧看去,像是標兵的身影正急速退開。
“那是…軍標的人他們也造反了么”
肩膀上挨了一箭的參領怒吼出聲。
“穩住不定是有人挑撥”
馬鷂子還守著一分謹慎。
蓬蓬一陣槍響,那是官兵的鳥槍聲,隊伍后面又有人栽倒,這些平素驕橫慣了的旗兵頓時大亂,馬鷂子和參領章京們拼命約束,卻還是擋不住旗兵四散追殺的勢頭,兩千多旗兵散作無數股,就在光孝寺附近肆意妄為起來。
“總司沒這么交代過呢…”
某處角落里,剛剛跟著盤石玉將一伙旗兵襲殺的司衛忐忑不安地說著。
“是啊,牽連了好多無辜。”
另一個司衛嘆氣。
“反正都是無辜,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緊?”
盤石玉卻不以為然,在他這個瑤家人看來,身上沒刀,被欺負了只會求饒的漢人,都是孬種,遭了牽連也是活該。
喧鬧背景聲越來越重,越來越近,最吉祥殿后堂禪房,常賚猛然沖了進來,神色惶急地喊著:“主子,趕緊走亂民沖進來了”
禛兩眼猛睜,難以置信,“管源忠的兵呢?楊琳的兵呢?廣州府的兵呢?難道整個廣州城都反了?”
常賚吶吶嘀咕道:“就還有幾十個將軍府的親兵。”
李衛也沖進來了:“王爺,亂民沖到正殿了,趕緊去管大人那,他那還算安全”
禛也顧不得什么禪不禪的了,跟著兩人急急而去。
白眉老和尚長嘆一聲,合掌低語道:“大夢場中誰覺我,千峰頂上視迷途。終朝睡在鴻蒙竅,一任時人牛馬呼。”
禛三人由家人親兵護著,就朝后門沖去,沒走幾步,禛喚著常賚:“趕緊回我房,去把書信關防拿好切切不可遺漏”
常賚猶豫了一下,咬牙應聲,帶著幾個家人又朝回沖去,這時候人群已如潮水,正四處搜著和尚,搶著東西,少不了從古至今就有的縱火狂人。不是禛穿著一身樸素的禪衣,李衛等人也早換下了官服,他們這幾十號人早就被圍了起來。
常賚沖回大殿偏房,卻跟一群套著巡丁號衣的人撞上,他正要呵斥對方,嘩啦啦一陣響動,這些巡丁每人手持兩柄短銃,將他這幾人團團指住。
“東西有了,人還送幾個來,不錯啊…”
巡丁里,尚俊嘿嘿笑著,接著一揮手,常賚等人頓時被一頓槍柄砸得滿臉開花,不省人事。
禛和李衛等人眼見要沖到后門,正遇到另一伙親兵,禛身邊那將軍府的親兵佐領下意識地呼喝對方幫著開道,卻聽轟的一聲如雷震響,一團血花從胸口透后背,整個人倒撞入人群。
“拿住那個人”
明顯是假扮的親兵這么喊著,雖然沒指名道姓,禛和李衛卻是魂飛魄散,這是李肆的人 形勢顛倒了,幾天前還在百花樓伏擊李肆,現在他們卻成了李肆的獵物。
“王爺…這邊…”
將軍府的親兵咬牙揮刀沖了上去,將那些人擋住,禛和李衛急得像是沒頭的蒼蠅,不知道該往哪里竄,卻聽不遠處一人喚著,正是迦陵音和尚。
跟著和尚逃入偏僻之地,身后槍聲不斷,那些親兵片刻間就被擊垮,追兵的腳步聲就在幾十步之外。
“真是…天亡我也…”
見四處荒僻無路,禛萬念俱灰,滿心都塞著后悔,天可憐見,最初他想抓李肆,不過是想抓到廣東官吏的把柄而已,卻不曾想,一手下去,卻捏住了一條正要化龍的惡蛟?
“都是這李衛害的”
他兩眼噴火地掃了眼李衛。
“也是這和尚害的”
然后再看了看提議招惹英慈院的迦陵音。
正是絕望之時,李衛像是豁出去了,一把抱住禛,然后對迦陵音喊道:“和尚,你把追兵引走”
和尚干脆俐落地應了聲,然后繼續埋頭朝前跑。
禛還沒明白李衛要干什么,整個人就被他扛著朝路邊一個池子奔去。
一股強烈的刺雞氣味攪著禛的心神,他幾乎快高喊出聲。
“不本王寧可死,也不…”
他尖著嗓子磨著牙低叫道。
“王爺,得罪了閉氣”
李衛卻不理會,帶著他嘩啦一下就跳了下去,在那一瞬間,禛只覺得自己置身阿鼻地獄的最下層,還不止。
“王爺,忍著…”
李衛還不罷休,一把將他的腦袋也摁了下去,感受著陷身稀粥的粘稠,禛的魂魄都在使勁沖著百會。
“我忍忍忍”
他在心底里高聲叫著,趕緊翻出來大悲咒念著,一邊念一遍心想,不怎么應景,該死,怎么沒有大便咒…屎即是空,尿即是空…
急促腳步聲掠過,過了好一陣,李衛伸頭觀察片刻,這才爬了出去,然后將幾乎暈迷了的禛拉了上來。
兩人就在池子邊喘了好一陣氣,對視一眼,然后不約而同地哇啦一聲,大吐特吐起來。
“李…李衛…你,你好…”
禛有氣無力地念叨著,直恨不得將自己腸胃翻出來洗洗。
“謝過王爺…”
李衛直愣愣答道。
“滾”
禛一腳踹在李衛腰上,噗通一聲,李衛又下去了,炸起老高一股腥黃漿液,又潑了禛一身。
“謝王爺賞腳”
李衛攀在池子邊,有氣無力地念著。
禛打著哆嗦,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過了好一陣,才呵呵低笑出聲。
“好…好李衛沒見過對我如此忠心之人,讓我真真不知道該怎么愛你”
他一邊說著,兩眼一邊噴著精芒,再不顧身上附著的團團黃物。
“我不會放棄的,李肆,我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