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成敗論反賊 “這是哪來的兵”
“是不是洋夷”
常賚、馬鷂子和軍標的守備游擊們幾乎同時跳了起來,太慘了,沖上去一百人,沒一個人回來 “喂,你跑來干啥?”
橋頭沙袋陣地里,鄭威不爽地看著鄭宏遠,這小子是鄭永的兒子,比他晚了一期入水勇,結果訓練完成后,和他同時升任哨長,讓他看著就來氣。即便是他們的“領”,用人也講裙帶關系,哼…
“路過,補槍…”
鄭宏遠嘿嘿笑著,逃脫了剛才那一陣排槍的清兵,再沒能逃脫他這一哨的獵殺。
“趴下”
接著鄭威將他按了下來,被嚇壞了的清兵趕緊又放起炮來,不如此他們就沒辦法喘氣了。
“這還沒逃?”
另一側的陣地里,江大嘀咕著。
“別輕視敵人。”
朗松亮訓斥道。
話音剛落,轟的一聲,一顆炮彈砸得不遠處的一堆沙袋散開,煙塵里還能見到兩個橫飛的人影。
“草”
朗松亮罵著從李肆那學來的口頭用語,傷亡還是出現了。
“開炮咱們也有炮”
朗松亮怒喝道,哨里的兩門神臂炮架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近半個時辰的炮戰,兩邊炮聲轟鳴,綿綿不休。清兵那邊有十多門小炮,這邊只有四門,后來又加強了兩門,終于把清兵的小炮打得只剩一半,剩下一半退到了兩百步外。而司衛這邊也損失了一門炮,清兵炮手的準頭不比他們差太多,就是炮太差,這一炮轟個正著,不僅砸爛了炮,炮手還一死一傷。
炮戰失利后,清兵再無動靜,只是一直在聚人。黃昏時分,九星橋東面的清兵已接近兩千。不僅有兩營軍標,還有兩營撫標,如果四營到齊,連帶余丁,足足有五千人馬。
到了這個時候,再要想把事情壓在官面下,已經不可能了,連李朱綬都不得不向楊琳呈報說反賊盤踞青浦貨站,而九星橋東側,清兵的旌旗已然大展,這就是一場剿滅反賊的戰斗。
眼見太陽快要落山,清兵再有了動靜,這次不僅把炮再次推到了前面,還堆出七八百鳥槍兵和弓兵,在河對岸百步遠外乒乒乓乓打得熱鬧。朗鄭這兩哨百多人雖然有沙袋掩護,一時還是被壓得抬不起頭來。鳥槍在這么遠的距離沒什么威脅,那弓箭就著實煩人,劃著弧線射落而下,盡管眾人都死死貼緊了沙袋,可還是不斷有人被射傷。
朗松亮和鄭威都下令不準還擊,如他們所料,幾輛馬車的車廂被推上了橋,后面還跟著三四百肉搏兵。
誰都不是傻蛋,清兵這邊很快就調整了策略,朗鄭兩哨的排槍,只將一二十個車廂沒能遮掩到的清兵擊倒,而他們這一冒頭,也有好幾人被急襲而來的箭雨射倒。
朗鄭二人眼睛都開始紅,正在考慮是不是下令上刺刀,十多輛馬車疾馳而至。三四百名司衛,帶著十多門神臂炮,在橋頭兩側展開,王堂合那熟悉的嗓門在司衛們耳里回蕩著。
“狠狠地干這么肥的肉,難得的機會”
兩軍隔河,槍炮轟鳴聲猛了數倍,河對岸的鳥槍弓兵如割草一般倒下,頓時招架不住。頂著馬車沖到了橋中間的肉搏兵下場更凄慘,十多門神臂炮從左右兩側夾擊,上千顆霰彈在橋面掀起了一場金屬風暴,無情地翻攪著血肉。這次清兵們靈醒多了,一個個拔腿就跑,居然逃出去了大半。
“痛快”
司衛們歡呼起來,王堂合卻嘆了口氣,為了打退這次沖擊,不僅用上了后備隊,還將其他地方的守軍調了過來,只在碼頭和貨倉各留了一哨監視,可是不小的冒險。
最重要的是,青浦貨站的力量,終于完完本本顯露出來。
殘陽如血,禛上了廣州西面的城墻,看著遠處升騰的硝煙,既是釋然,卻又凜然。如他所愿,終于把李肆逼反了,連他留守的青浦貨站都如此強硬,這個人不止是邪魔,還是潛藏在廣東的一個禍患。
火銃…強炮…想到之前聽到的戰況通報,沖上去的一百人瞬間全滅,一絲畏懼在禛心中芽,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了?雖說李肆的根底,在自己的逼迫下一點點顯露,可還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萬一搞得一省糜爛,皇阿瑪會認同自己的處置?他是把自己當刀,該沒想過讓自己當炮吧…
禛很清楚他老子康熙的行事手段,還以此為榜樣,總是細心揣摩學習。就他所知,除了當年太過年輕,撤三藩時捅出了天大窟窿,之后做事從來都講求謀定而后動,務求一而至,絕不讓事態不可收拾。不管是收臺灣,還是討噶爾丹,包括在關外和俄國人的對戰,康熙都是穩步布局,沒有絕對把握,甚少冒險。
想到這里,禛心中也越來越不踏實,就在這時,在前方觀望戰況的隨從回來匯報了。
“死兩百傷三百連橋頭都沒攻進去?對方起碼上千,全是洋式火銃?”
禛眼前黑,身體也晃了一下,隨從趕緊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去告知楊琳,把所有稟報反亂的呈文全都壓下前方的兵,旗幟也都落下來”
禛這話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事情…變質了。
逼出一個反賊不是功勞,只有拿到人,或者平了反亂,這才是功勞。如果沒能控制住事態,讓亂子搞大,那自己沒有功,只有罪,還是大罪想到自家老子治天下五十余年,安寧已有二三十年,禛這個二愣子,終于出了一身冷汗,他害怕了。可就因為害怕,他橫下了一條心,這不是造反在他收拾好尾之前,造反之事,絕不能捅到京城去 看向北方,禛又在衡量,是不是先別管這里了,等北面塵埃落定再說?
“不…這里居然放下了千人之軍,一定存著什么秘密,或者是李肆所珍視的要物。”
禛一拳頭砸在城垛上,青浦貨站,必須拿下 西關以南,洋行碼頭,一群人聚在酒樓頂層,從這里看去,青浦貨站硝煙彌漫,像是仙山瀛臺一般。
“真沒打進去?”
“我早說了,李肆的手下,一個頂十個沒有萬人,那四…爺想要拿下青浦,怕是難。”
“李三江還真是仗義,就為守咱們的貨物,居然也拼上命了。”
“他可不止守咱們的貨物,守的還是自己的前程。”
“可敢跟四爺硬掰,真不愧是人物瞧這熱鬧勁,六十多年來何曾有過?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要變天了。”
眾人議論紛紛,卻都是帶著些惶然。這些都是商人,不少還是三江商業協會的。不說青浦貨站有他們貨物,李肆要倒了,他們也都要虧掉血本。
“還是那四爺心太狠”
安金枝坐在里面,沒去看青浦貨站的景象,就一個勁喝悶酒,還不時拍拍桌子。
“是啊,就算要整治李肆,直接去英德抓人就好了。青浦貨站除了他的船行,其他都是大家的貨物,真被那幫廣州兵沖進去了,那些東西還能剩多少?”
跟他一桌的商人連聲哀嘆。
“我都找過憲臺大人,想幫咱們商人遞個話,至少別動了貨倉,可憲臺大人說,他也愛莫能助。”
另一個商人和他同病相憐。
“我覺得這事很蹊蹺啊,到現在了,衙門里都還沒出公文,把李肆打為反賊?”
安金枝皺眉嘀咕著,觀望的商人也都紛紛聚了過來,這事的確很蹊蹺,打得狗腦子都快出來了,官府居然還沒什么反應?甚至李肆那典史的官身都沒剝去,這可是天下第一怪事。
“你們忘了,還有兩位欽差在路上…”
有商人悠悠說著。
“眼下這形勢,李肆是不是反賊,得看最后打成什么樣子,他被抓了,才會是反賊。”
他打了個酒嗝,一幅高深莫測的模樣。
“先不提他,咱們該怎么辦?這時候去找李肆要銀子,他肯定是不給的。”
“是啊是啊,管他們怎么個亂,咱們的銀貨得護周全了。”
商人們一邊說著,一邊都瞧住了安金枝,都知道他跟李肆關系不淺。
“看我有什么用?我那女婿為護著咱們的生意場,把他的家底都抖落出來了,那全是朝廷的忌諱你們有手有腳,不會自己去護那商貨?”
安金枝皺了好一陣眉頭,終于下定了決心,將這番話吼了出來。
商人們眼神交流,心思統一了。
珠江南岸,幾十條沙船泊著,船上站著無數身穿“船”字號衣的人,都在踮腳翹打量著對岸的情形,可他們只能看到升騰的硝煙,看不到九星橋的情形。
“李總司要倒了,咱們的活計也就沒了吧。”
“活計?小心也被當作反賊抓起來”
“咱們行船守貨,怎么就是反賊了?”
“京城來的四阿哥說誰是反賊,誰就是。”
“官府不都一樣么,我老爹以前走船賣點私貨,還被打成海賊呢。”
這些人都是三江船行的船丁,可靠而有潛質的船丁被選去香港訓練營當了司衛,剩下的人依舊埋頭掙著力氣錢,雖然不豐厚,一月不到二兩銀子,可日子過得比以前輕松和簡單得多。因為什么稅錢,什么規費,都由船行代繳,他們不必再面對官府。
“不行咱們真不能這么干看著”
蹲在船舷邊的江二跳了起來。
“那是打仗,江二,就連李總司之前都說了,給咱們的銀子,只是賣力氣的錢,不是賣命錢,咱們看著這事就好。”
“是啊,我看總司也是瞧著咱們頂不上什么用,不讓咱們去摻和。”
其他船丁都勸解道。
“咱們不去打仗,去打雜總行吧?李總司真倒了,咱們不照樣是反賊,脫不了關系么?”
江二握拳說著,心里卻道,自己剛能活得松口氣,朝廷就逼上門了,真當了反賊,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青浦貨站,范晉和方王三人一臉憂色。
并不是為傷亡,白日的戰斗,死傷四十多人,遠小于他們的心理預期,擔憂的就是晚上清兵夜襲。雖然有了望臺值守,馬車隊機動巡查,但青浦貨站處處都是漏洞,清兵真要集結船只趁夜突襲,很可能要陷入一場混戰。
正在商議是不是收縮防線,手下領過來兩個人,一個是江二,一個是羅師爺。
“船丁也就罷了,廣州府的衙役居然還要來守貨倉?”
聽了兩人的話,范晉等人只覺無比荒謬,可接著羅師爺做了解說,讓三人啞然,這場仗,還真是怪異呢。
“李知府是很念舊的,現在形勢難明,他還有netbsp;羅師爺這么說著。
原來是兩幫人都在使勁,船丁們想出把力氣,就算只是幫著嘹望都好。商人們說通了楊琳,讓他默許由李朱綬出面,派衙役來將青浦貨站的貨倉區域從戰場上隔離開。楊琳之所以敢點頭,是因為他也說服了禛,而禛…也在擔憂事態擴大,順水推舟地同意了。
這對正頭疼地廣兵稀的范晉等人來說,可真是好消息。可對奉命進攻青浦貨站,拿下貨站主樓的軍將們就難受了。被告知不準涉足貨倉位置后,常賚、馬鷂子還爭取了一下,說不利于夜間突襲,如果晚上沒得手,白天更不好打進去,禛只回了一句:“養你們是幫主子辦事”
不擴大事態,這是禛的政治,常賚、馬鷂子等人的軍事,就得服從政治。
常賚、馬鷂子等人苦著臉,組織了一次過河突襲,要兜側面解決掉守在橋頭的司衛。可在人手充足的嘹望體系面前,突襲變成了突擊,摸過去的一百多好漢,就只有二三十個會水的逃了回來。
打到這份上,撫標軍標兩邊都不干了,他們標營里有點血氣的漢子,不是變成了尸體,就是躺在英慈院治傷,剩下的已經嚇破了膽子,現在還能聚在九星橋外,還是禛出了城,壓著千把游擊們鎮住了腳,否則早就一窩蜂逃散。
“把廣州城頭的大將軍請下來”
禛咬牙下令。
“現在…我也害怕了。”
清晨,青浦貨站主樓的了望臺上,看著東面一列列牛車,范晉對王堂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