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斗法先斗將 “四哥兒明鑒,不以四五倍價賣,我們實在是沒有活路。”
李莊聽濤樓,李肆招待了三位湖南琉璃商人,談到目前最暢銷的疊紋水晶琉璃盞,聽他們說湖南賣價是九十到一百兩銀子,李肆開玩笑說他們太黑,給彭家定的出貨價也就二十兩銀子。
“湖南和廣東不同,沒有朝廷關,可地方關卻縣縣都有。他們收不了過稅,就變著法地在坐稅上安名義。這還只是地方官府的稅,陸路水路的兵關、鹽關等等關口還要盤剝,九十到一百兩是長沙的價,他們常德、永順的價要更高。”
出頭說話的是根基在長沙、衡州和郴州的琉璃商人,另兩位根基在常德和永順。這三位在這半年里承銷了玻璃品的七成,彭家把他們請過來,也有商議由他們分勻湖南市場的用意,而這要看李肆怎么想。
“咱們賣的東西貨輕價重,靠著父祖輩的打點,一路也跟各州縣的關口有了規矩,過關銀子沒有大的起落。到東西轉手,還能有個兩三成的賺頭,可這靠的是浛洸關能穩,如今…”
話題很快就轉到了李肆目前的麻煩上,湖南人擔心浛洸關變故,會讓出貨價變高,陪客的彭先仲拍著胸脯,大包大攬。
“這你們不用擔心,四哥兒可是罩得住的,我代彭家說話,給你們的價不會變!”
商人們點頭釋然,李肆瞅了一眼彭先仲,面色沒變,心里卻說,這小子原本是個嫩娃,現在臉皮也被銀子磨得出了一層厚繭。這話名義上是相信他李肆的能力,可暗地里卻在施壓。彭家必須走浛洸向湖南分貨,搞不定浛洸,多出來的稅,那就得要他李肆來擔。
銀子還只是小事,原本李肆還只是個小莊主的時候,雙方的合作是平等的。可后面李肆勢力膨脹,將沒有委員在任的浛洸也壓制住,彭家漸漸居于李肆的羽翼下,由此也喪失了多項主動權,包括彭家的轉售價,以及湖南那邊合作伙伴的選擇等等,李肆都有決定權。李肆也必須要到這些權利,不然他難以協調自己應對廣州琉璃商的行動。
彭家雖然受李肆恩惠,度過了之前的難關,彭先仲更是成了彭家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可在商言商,李肆如果跨不過浛洸這道檻,他和彭家的態勢就會有所改變,直白說,李肆的玻璃產業,很有可能就以此為限了。
他不是不可以找另外的商人去攻其他市場,比如江西,可廣州商人在韶州勢力很盛,他就得直面廣州商人的壓力,廣州安合堂派來商業間諜還只是第一步,以后還不定有什么招。而這樣的壓力,背后沒有一片市場做根基,很難化解。
往遠的說,玻璃品還只是李肆的試水,這項產業在此時的滿清很不敏感,皇商官商還關注不到,如果在這方面都沖不破天花板,他以資本吸聚力量的努力就再沒什么希望。
還好,李肆對此早有謀劃,看著彭先仲和三位湖南商人臉上各異的表情,其實都掩著一股共同的氣息:貪婪。李肆心說,這貪婪原本會把你們帶到不同的方向,可跟我李肆勾搭上了,踏上的可是一條不歸路。
“小彭說得沒錯,這事就不必提了,還是來說說馬燈的事吧,你們是想只進水晶琉璃罩,然后在當地自己造嗎?”
李肆這話出口,彭先仲四人兩眼頓時亮了。
聽濤樓的酒席正到酣熱時,浛洸也有一場酒席剛剛開桌,李朱綬作東,帶著鎮標中軍周寧和當地的一干豪紳,給屈尊來到英德的蔣贊洗塵,算是小地主的浛洸巡檢司巡檢劉興純也敬陪末座。
“不是還有位李半縣嗎?怎么沒來呢,是不是瞧不起我蔣某人?”
蔣贊二十七八歲,眉目沉凝,就算是開玩笑,也帶著三分迫人氣勢,和他一比,已經有了李青天美譽的李朱綬,氣場就差了一線。
此時蔣贊也知道了是李半縣而非“李半仙”,浛洸在其“勢力范圍”之內,所以徑直開口問了。
“那是不成器的外侄,可上不了什么臺面,就不讓他來摻和了。”
李朱綬嘴里所稱的“外侄”,當然只是干的。這段日子,他跟李肆的合作親密無間,李肆要擴張,他不僅全力配合,還從各個層面主動幫忙。比如英德之西的牙人,還有英德段的連江船幫,那都是李朱綬出手,幫著李肆收納下來。為的當然不是報恩,李肆越擴張,他日子越舒服,楊春之亂丟下的麻煩事,全賴李肆伸手。比如大群的流民礦徒,沒李肆收容,給他們找活計干,他可成天要面對如山的匪案。
正是有李肆在,他這個掛著知府銜的知縣,才可以悠然磨著時間,等著這一任結束,好爬上府道一級。
蔣贊是不一般的委員,李朱綬也是不一般的知縣,論品級,李朱綬還高上半級,是正五品,蔣贊還只是從五品。李朱綬這么開口,蔣贊也沒有深究。
“聽說他可是英德一霸,縱容手下持強凌弱,欺行霸市,李知縣,就沒好好約束一下嗎?”
另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從角落里發出,隱隱在席間蕩起低沉回音,不僅中氣十足,還帶著一股隱隱風雷般的震顫。
“十六,別在李大人面前放肆!”
蔣贊叱喝了一聲,話里卻并無惱意。
“這位是…”
李朱綬訝異。
“蔣某內人族弟,說起來真巧,也跟李大人同姓,此番是隨蔣某出外歷練。十六,你在徐州還不是一霸?地方的事,不知者可不要隨意置啄,還不過來向李大人賠罪?”
蔣贊輕聲訓斥,隨著他的招手,一個身影從陰暗角落里走出來,頓時讓在座諸人抽了口涼氣。
“身高足有六尺!銅鈴大眼,滿臉麻子,滿屋人都嚇住了。”
劉興純回來跟李肆說起這人時,臉上也還蕩著驚攝的余波。
“難不成是蔣贊帶來的江湖高手!?”
李肆皺眉,這蔣贊莫非也是個黑白道都混的狠人?
“那倒沒看出來,就是雄壯,很年輕,眼神跟蔣贊很像,都是那種狠厲之人。”
劉興純一邊說還一邊打量李肆,然后暗自搖頭,兩人不是一個路數。就氣質而言,那人的壓迫感還比李肆更盛,可李肆給人的感覺是如海一般,有時候會卷起沖天風暴,可大多數時候卻是平靜清澈,甚至能看到水面下的魚群,那是一種…異樣的純粹。
李肆并沒注意劉興純的小小心思,對這么個小人物也沒多在意,接著問到了蔣贊的態度。
李朱綬給蔣贊洗塵,還帶了李肆拜托的一項任務,就是試探蔣贊的態度。浛洸廠的事務跟李朱綬無關,可李朱綬卻能從地方安靖的角度入手。
“蔣贊很堅決,他根本不在意會有什么風波,沒有一點讓步的余地,李朱綬在這事上不能深入,也只得作罷。”
劉興純很無奈,李肆嗯了一聲,那么接下來…
“該放狗了。”
李肆抱著胳膊說。
“李朱綬不值得擔心,充其量也就是來探我口風的。”
浛洸廠署館里,蔣贊淡淡說著。
“調一隊韶州捕快,讓我把這個李半縣查清楚!那些書吏背后該就是他!”
那個雄偉年輕人也不過二十出頭,語氣很有些陰森。
“你啊…你還是多讀點書吧,就算考不到秀才,也去考個武舉,別成天把心思放在這些細務上。”
蔣贊無奈地搖頭:“看事不要就看著枝節。我要的是銀子和私薄,交不出來,就讓那些書吏賠光家產,管他們后面是誰?后面是八爺也得掏銀子出來,這可是朝廷的銀子!”
他揉著額頭,也有了抱怨:“不是欠著太平關監督一份人情,又想著正好能帶你歷練一下事務,大過年的,我才不想來跑這一趟。”
那年輕人乖順地哦了一聲,轉了話題:“那…大哥你該注意一下,不定那些家伙會施出什么下作手段。”
蔣贊呵呵輕笑:“這不是有你嗎,那個李肆就別去管了,你去查查這里的巡檢,哦,還有牙人,看他們肥了多少,這半年他們可是吃足了。咱們這一趟也不能白來,夠了監督要的銀子,多的就是咱們自己的。”
年輕人應了一聲,嘿嘿笑著離開了。
“可算是交代了這份差事,真是想死…”
浛洸碼頭,陶富看著迎上來的人,出了一口長氣。他已經在這當了兩個多月牙人,負責的工作就是上傳下達,將商人的情況傳給李肆,再將李肆的決定傳給書吏。可即便是這樣簡單的工作,對這個性子率直,字也認不了幾個的漢子來說,應付起來也很是吃力。現在李肆讓他把工作交卸給其他人,他是十二萬分的輕松。
“還是摸著刀槍的好,如果能一槍崩了這家伙更好。”
一張諂笑面孔湊了過來,陶富這么想著。
“四哥兒交代,把你的本事拿出來,放開手腕對付那個委員。你能壓多少銀子下去,有一半都是你的,聽清楚了么,洪大?”
陶富一字不漏地轉達了李肆的命令,那人不迭地彎腰點頭。
“讓四哥兒放心,我洪大做事,那是穩穩當當的。”
陶富很不友善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從現在起,洪大就代替他,成了浛洸廠的關牙。
“四哥兒怎么不把這家伙給解決掉呢…”
這不僅是陶富的疑惑,還是很多人,包括關鳳生等人的疑惑。這個洪大,就是當初引廣州兵到李莊的牙人,本來很多人都說要好好整治這家伙,可李肆卻說,這么太便宜他了。
所以,洪大就成了李肆“開疆拓土”的急先鋒,李肆那李半縣名號里的惡霸屬性,大半都是這家伙帶著一幫游手地棍搞出來的。
“什么狗屁委員,還不得把你弄得死死的?”
洪大摩挲著手掌,一副大干一場的興奮架勢,早前那畏縮怯懦的面容不復存在,滿覆著油光水滑的貪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