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怪,但是總找不出古怪在哪…
李肆仔細打量過一前一后這兩個瑤女,再看看她們身后那艘破舊不堪的舫船,還有船頭的幾個瑤女,暗恨自己穿越前為啥沒多留意瑤族的人文常識。
“姑娘從哪里來,怎么稱呼?”
李肆只好啟動記者話術,看能不能套出什么。
“姐妹從乳源來,族里遭災,只得靠手藝掙飯吃。阿妹盤銀鈴,后面是阿姐盤金鈴,船上都是族里姐妹,大家面皮都薄,就由阿妹替大家張羅。”
自稱盤銀鈴的瑤女說話還算大方,可手還捏在衣角上微微搓摩著,顯出了幾分緊張,看樣子確實是新嫩。只是看著她那手,李肆眉頭更緊,手上也帶著紗,不管是排瑤還是過山瑤,沒記得有這習慣。
“江河蚊蠅起了,不太習慣…”
盤銀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隨口說了一句。
似乎也說得通,不過這遮掩味道就有些明顯了,可李肆還是沒看出問題來。再轉頭看看那幫脖子還被憑空拎著,朝這邊一個勁打望的礦工和護衛,他決定不再傷神。
“這里都是窮漢,沒人買得起你們的東西,還是盡早去人多的墟集賣吧。”
李肆這話,盤銀鈴回應得極為自然。
“山里妹子,去那人多的地方總是害怕,哥哥們不買也不妨事,姐妹在這里歇上一陣可好?”
好不好又輪不到李肆說話,這田心河既不是鳳田村的,更不是李肆的,她們要在這里歇舟,李肆總不能放炮趕人。
“礦上都是小伙子,你們這些弱女子靠在一邊,就不怕出什么事?”
李肆繼續試探著。
“礦場上的漢家郎都是憨實哥哥,姐妹可不擔心…”
盤銀鈴一邊說著,一邊還捂嘴輕笑,可這笑聲自然純粹,并沒帶著李肆預想中的那種風塵味道。
“還真不是援交團呢…”
李肆否定了自己的一個推測。
朝兩女拱拱手,李肆帶著賈狗子和吳石頭離開了。如果這些過山瑤女真是只想在這里休息一下,就沒必要跟她們糾纏太多,等著她們離開就好。李肆可不擔心礦場上造炮的事情被瑤女探知,一來鑄炮臺都在山腳下的礦坑,不接近仔細查看是看不出來的,二來段老秀才和蕭勝也說得很清楚了,這是公造,沒人會找麻煩。
“真是奇怪,出來賣,還遮遮掩掩的。”
吳石頭隨口說著,一點也不自覺他這話頗有內涵。
“應該是山里人,身上的草味比二姐還濃。”
賈狗子更細心些,已經知道“聞香識女人”。
“那小哥的眼神就跟鉆子似的,說話也像在舞刀子,再跟他說下去,我可真想撒腿逃回船上。”
看著李肆等人的背影,盤銀鈴不停握捏著帶紗的手掌,像是掌心里浸滿了汗水。
“他該就是那勞兩頭說過的李肆,勞兩頭特意交代過,要能…過到他,先讓他發了,會多給五十兩。”
身后盤金鈴淡淡地說著,她的口音極為純正,沒帶一點盤銀鈴的怪調。只是說話的時候毫無情感,就跟一具空洞的軀殼一般。
“我可沒那膽子,看他也不像那種色心蒙頭的人。”
盤銀鈴連連搖頭。
“那就從之前遇到的那個田青開始,妹妹你…真準備好了?”
盤金鈴的話,讓盤銀鈴的嬌小身軀晃了一下。
“不行的話,就讓其他姐妹先來吧。”
盤銀鈴搖著頭,推卻了姐姐的好意。
“沒我領頭,她們可沒那膽子。我只是…只是覺得這么做,老天爺到底會怎么罰我們?”
盤金鈴冷哼了一聲,話語里驟然多了幾分怨厲。
“老天爺…已經罰足了我們!”
回到礦場,關鳳生也正將圍觀黨們驅散,李肆暗自慶幸,幸好之前沒把銀子先散了出去,不然這會礦場多半已經空無一人,全以買東西為借口,將那舫船給圍住了,到那時候他想趕都沒借口。
“四哥兒,你真沒事?”
關鳳生不怎么關心那些瑤女,反而著意剛才田青那事。
“年輕人血氣旺,說點啥瘋話難免。”
李肆老氣橫秋地隨口答著。
沒在意一臉糾結的關鳳生,李肆走向那幫還在打望的護衛。
“張矬子,你看人多,看出什么苦怪了嗎?”
今天來礦場值班的汛兵小頭目是張應,聽李肆這么問,嘿嘿笑著,卻是搖頭。他守在渡口,看人確實多,可這過山瑤女卻是少見。
“叮囑下你的兄弟們,看好了她們,正是要緊的時候,別出什么岔子。”
李肆總是放心不下。
“四哥兒安心!別看咱們平常晃蕩,該認真的時候還是有把勁的。再說這瑤女,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有蠱有蟲的,可不敢隨便去搭理。”
張應腦袋點得雞啄米似的,把裹頭都晃松了1,順手拆了下來重新裹繞。李肆轉身正要離開,心中猛然一震,身體也僵住了。
裹頭!
他終于找到那古怪之處了…
過山瑤和排瑤的頭巾顏色各有講究,排瑤女子的頭巾倒是青藍黑色,男子的頭巾是紅色。而過山瑤在這上面正好相反!女子頭巾是紅色,男子才是青藍黑色,這是他們歷代傳承下來的規矩,絕不會混淆。2
前世他參加排瑤耍歌堂的時候,就有當地人跟他講過,只是一時沒記起來,剛才張應鼓搗纏頭,才終于提醒了他。
排瑤的瑤女絕不會聚在一艘船上這么在外面晃蕩,也就是過山瑤跟漢人接觸多。眼下這幫女子,自稱是過山瑤,戴的卻是排瑤的頭巾,還專門把船停在礦場邊,這事情就有趣了。除了對他們不利,還會有什么可能?
“四哥兒,怎么了?”
張應見李肆虎軀一震,詫異地問著。
“沒什么,想到了一些小事。”
李肆鎮定下來,淡淡地應著。現在還不清楚這幫女子到底要搞什么鬼,必須得先搞明白,而張應這幫汛兵,他既不放心,也用不動。
“賈狗子,吳石頭,招呼你們的兄弟,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們,很重要的任務…”
李肆只能指望自己手下這幫小心腹了。
夜里,李肆就著油燈,心不在焉地翻著書,滿腦子就在琢磨著那幫女子的事,白日田青的那破事他幾乎都忘了。
他要忘了,關鳳生卻不敢忘。
“云娘那妮子真是太燥人了!當著那么多人,跟田青那小子…我關家的臉面全遭她丟盡!”
關鳳生坐在床邊,一邊說著一邊捶著床,話語里也是怒氣滿溢。隱隱聽到有依稀抽泣聲傳來,那該是被他訓斥足了的關云娘在旁屋里哭著。
“這不是怪你嗎?早讓你跟四哥兒提起云娘和田青的事,也不至于讓田青跟四哥兒來氣!”
關田氏低低說著,雖然也帶著怨氣,卻不敢太大聲,當著半村人的面,已經跟李肆指親的女兒,卻跟田青來了場怨情糾葛,怎么看都是丟了臉。
“還要我說多少次!?云娘是我當著李大哥的面指給了四哥兒的!”
關鳳生煩躁地低吼著,只是聽起來心思已經不像以前那么堅定,之所以還堅持著這事,不過是另有原因。
“全村人都知道!近來見著我就在問什么時候辦事!忽然把云娘改給了田青,咱們的臉面不要緊,可四哥兒的臉往哪擱!?”
關鳳生的話,說得關田氏也啞了口,悶了好半天,她幽幽長嘆出聲。
“你也說過,四哥兒是有大前程的人,這段日子也看出來了。四哥兒真正著意的是二姐,難道你還真指著把兩個女兒都嫁給他?”
關鳳生顯然早有此念,只重重嗯了一聲。
“你是覺著,咱們關家這兩個,能成四哥兒的大婦!?”
關田氏這話說得很小意,可關鳳生卻像是鐵錘砸在了腦袋上,當時就呆住。
“四哥兒以后騰達了,總得有個能配上身份的大婦,咱們兩個女兒都沒那命。房里有對姐妹,大婦的想法就多了。到時候惹得大婦和她們起了什么齷齪,這到底是福還是禍?”
關田氏這話出口,關鳳生以手掩面,再不說話。
“還有這田青,他和云娘從小青梅竹馬,我哥礙著四哥兒的事不好開口,可滿心也是想著咱們兩家能親上加親。真讓云娘嫁了四哥兒,她和田青都是倔性子的人,到時候還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事。”
關鳳生楞了好半天,咬牙嘟囔出聲。
“這終究得看四哥兒的意思!”
他語氣已然有了退縮,關田氏聲調高了幾分:“那就去跟四哥兒說啊!”
關鳳生低吼起來:“我可沒臉去說這事!”
另一間屋里,關二姐抱著關云娘,乖巧地安慰著自己姐姐。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關云娘嗚嗚哭述著。
“四哥哥…是好…東西。”
關二姐低聲維護著李肆。
“那也是你的四哥哥,不是我的!”
關云娘轉著身子,不想理妹妹。
“大姐你不是要嫁給四哥哥么,怎么會是我的呢…”
關二姐辯解道。
“我才不嫁你那四…”
關云娘扯起蕎麥床枕,就想扔出去,可枕頭到手,卻抱進了懷里。
“嫁誰又不是我自己說了算。”
她低低說著,接著咬住嘴唇,臉上浮起莫名的躊躇來。
李肆的屋里,賈狗子和吳石頭也是滿臉猶豫,你看我來我看你,像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你們的蛋子被嚇碎了么?連看到什么都不敢說?”
李肆有些著惱。
“四哥兒,事情太…太古怪了。”
吳石頭終于先開了口,他們奉命監視那幫瑤女,夜里是他們兩人親自值班。小子們捉迷藏的本事沒白費,就在幾十米外找地方潛藏起來,盯住了那艘舫船。
原本以為會熬一夜,沒想到…
“田青去那了!”
吳石頭壓低聲音,像是在說著一樁驚天秘密。
1:清代綠營兵的正規裝束是黑布裹頭。
2:原則上是這樣,其實兩類瑤族的服飾區分更多,已婚未婚的區別,頭巾頭飾的式樣,甚至頭上插的東西都不一樣。仔細深究又是一篇論文,小說就簡化了,只注重在顏色上。